去约会场地的车上,聂清舟总是忍不住转头看旁边的夏仪。夏仪原本还会回以询问的目光,几次三番无果后,她大概明白了聂清舟眼神的含义,有点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看窗外了。
“我穿过很多比这好看的衣服吧。”
她就留给聂清舟一个圆圆的后脑勺,声音从那后脑勺传过来。
聂清舟看着她头上眼熟的发带,笑意盈盈,他说道:“可是你今天是为我打扮的,这还是第一次啊。”
话一出口,他突然意识到他们认识十年了,漫长的十年里,这居然是第一次。
为彼此打扮是第一次,约会也是第一次,这样光明正大地成为彼此的“恋人”,也是第一次。他们明明彼此相伴过很长的时光,却像是什么都没有留下似的。
还是留下一些东西的。
有一场医院树下乌龙的粉丝表白,无数次同行的夜晚,一场秘密的烟花,一个克制的轻吻,一次被意外打断的告白,数次以安慰为借口的牵手和拥抱,和长达八年的心照不宣。
他们也曾以友情的名义,享受过无数爱人之间才有的浪漫。
从友情到爱情的距离到底有多远?
或许只要一个风雪夜的时间就可以走完,又或许走上十年也难以抵达。
聂清舟沉默了片刻,温柔又笃定地说道:“所以我觉得你今天最好看。”
夏仪终于转过头来看他了,她的眼睛眨得很快,和他的目光对上时有点局促。
“很早就想问你……”
夏仪开口,她的目光落在聂清舟头发上:“你为什么会留长头发?”
长头发不好打理,他只是喜欢干净,却不是那种在意自己的外表美不美观的人。
聂清舟闻言便靠近夏仪,他转过头去,把自己头发上的皮筋解开,让头发松散下来,然后撩起一部分。
在他耳后水平半指距离,有一块硬币大小的苍白裸-露的疤痕皮肤,它平时被掩盖在长发里,随着聂清舟撩起头发显现出来。
“我高一暑假出了一次车祸,导致头皮撕脱,手术修复比较及时,但还是有一小块皮肤不长头发了。为了盖住伤口,我就留了长头发。”
聂清舟淡然地解释完,就想把头发放下来,那片皮肤上却突然传来凉凉的触感。
聂清舟怔了怔。
夏仪的手指贴着他那块疤痕缓缓移动,极为轻柔,又小心翼翼,像是触碰古董瓷器的裂缝一般。
她低声说:“头皮撕脱……该多疼啊。”
夏仪的手指还停在那块裸-露的皮肤上,聂清舟就没能把头转回来,看不到她现在的表情。
“只是这个词听着吓人罢了,撕脱面积不大,而且最疼的时候我不是晕倒就是打了麻药,没有什么感觉。最大的麻烦反倒是因为留下的心理阴影,一直没去考驾照。”
聂清舟用轻松的语气安慰她,他甚至笑了笑,感叹道:“其实我还挺适合这个发型的,他们都说是什么斯文败类,对吧?”
夏仪没有回答,但是她的手指一直停在他的那块疤上,来回摩挲。
“斯文败类?”她重复了一遍,好像有点心不在焉,想要确认这个词的意思。
顿了顿,她慢慢地说:“不是,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车上安放的摄像头还在尽忠职守地拍摄着,聂清舟定睛看了摄像头一眼,试图把夏仪的话圆回来:“……那也太夸张了,头上留了点疤,突然就变成最好的人了。”
“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夏仪的声音很轻,却很笃定。
聂清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他乖乖地维持着姿势让夏仪便于抚摸,无奈地说:“好吧……”
到他们下车的时候,聂清舟的头发已经被是夏仪重新扎好了。她扎得很仔细,很漂亮,一点也不输早上给聂清舟打理发型的造型老师。
一下车聂清舟就开始后悔在车上跟夏仪说伤口的事情,没能多看她一会儿了。因为他们的约会地点是蹦床乐园,而蹦床乐园,是不能戴框架眼镜进去的。
轻度近视加散光的聂清舟摘了眼镜倒不会影响行动,只是视野有些迷离,夏仪的模样也跟着朦胧,世界仿佛一下子从4k高清降到了480p。
聂清舟掐着眉心,心想用480p看今天的夏仪,他也太亏了吧?
乐园里人来人往,有各种各样的蹦床游乐项目,来玩耍的大部分是孩子和家长,并不是他们俩的粉丝圈层。这次节目组没有清场,不过跟蹦床乐园说好了限制入场人数,他们就混在人群中一起玩。
到了蹦床乐园,夏仪明显兴致很高,她就像一匹欢快的小鹿,在各种各样的蹦床上蹦蹦跳跳,马尾辫荡来荡去。聂清舟在她身边的其他蹦床上,两个人像小孩子一般此起彼伏地弹起来。
有教练来教他们技巧,从最初的垂直起跳到进阶的坠膝起跳、后倾式起跳。
陌生的模糊视野让聂清舟有些不安,以至于一直停留在垂直起跳的入门阶段,仿佛手脚不知道该怎么摆。
而夏仪在身体控制这方面十分出色,教练让她收腿膝盖着地,后仰背部着地她试几次就能完成,仿佛即使在失重状态下也完全不害怕,还能游刃有余地控制身体。
聂清舟满眼笑意,看着夏仪像是不受重力影响的精灵一般,以各种各样的姿势着陆再弹起,修长白皙的四肢舒展开来,仿佛在空中行走。
“你们在拍什么呀,你和姐姐是明星吗?”旁边围观的小朋友发问。
聂清舟略一思索,低下头对着那模糊的小脸说道:“拍摄是因为我们在比赛,公平起见要记录下来。”
“那你要输了,姐姐跳得比你好很多。”那小朋友天真地说道。
小朋友旁边的另一个更高点儿的男孩儿说道:“没关系的,我爸爸说了,男人要让着老婆。”
聂清舟愣了愣,继而忍俊不禁:“老婆?”
“姐姐不是哥哥的老婆吗?”男孩儿问道。
聂清舟摇摇头,略显遗憾地说:“不是老婆。”
顿了顿,他望向夏仪的身影,眉眼弯弯地补充道:“是我女朋友。”
说夏仪是他女朋友,也是他这辈子第一次。
聂清舟想,不管怎么说,一日约会情侣也是情侣啊。
教练离开后夏仪和聂清舟就满场子玩了起来,蹦床扣篮、u型槽、粘粘乐等等挨个玩了一遍,摄像老师都得追着他们跑。
最后他们到了一个充气区,气流支撑起一个波澜起伏的柔软的“网”,旁边就是一排蹦床,可以在蹦床上面助跳然后飞身扑到气网上,被气网稳稳地兜住。
聂清舟率先尝试,高高跳起后在空中旋身,后背着陆落在气网上,像是陷在了一团棉花里。
他还没来得及享受这感觉,气网被旁边的孩子一阵扑腾,他为了躲避滚了两圈,仰面朝天时视野里突然多了一抹极速逼近的粉色。
那抹粉色看起来也很慌张的样子。
聂清舟还来不及思考,伴随着“砰”的巨响和他的痛呼,一阵水露香气袭来,温热的身体掉在他身上,震得他肋骨生疼,他下意识抱住了来人的腰。
这大概可以算是蹦床交通事故了。
夏仪趴在聂清舟身上,头埋在他颈窝处,两个人都被这冲击震得一时半会儿没说出话来。
“你没事吧?”
缓过来之后一人同时发问,夏仪从聂清舟身上支起身体,有些慌乱地看着他,说道:“我没事,你呢?”
聂清舟眨眨眼睛,他皱着眉头,可怜巴巴地说:“我的肋骨可能是要断了吧……”
夏仪的眼睛睁大,在这个呼吸相闻的距离里,她的神情又重新清晰起来,无措和心疼都生动得过分。
聂清舟绷不住笑出了声,他笑得胸膛颤动,颤动清晰地传递到夏仪身上。夏仪愣住了,她搞不清楚他现在是什么情况,于是推推他的肩膀。
“你笑什么?”
“不知道,可能是被你撞傻了吧?”
或许是聂清舟笑得太好看了,眉眼弯弯,露出小小的梨涡来。夏仪看了他一会儿,也莫名其妙地跟着他笑了起来。
“那你又笑什么?”聂清舟偏过头问她。
“不知道,可能被你传染了。”
聂清舟的手臂还环着夏仪的腰,夏仪的一只胳膊搭在他胸口,另一只胳膊支撑着她的身体,整个身体压在他的身体之上。夏仪好像并未察觉,他们的姿势其实是在拥抱。
时隔八年的再一次拥抱,是以这样意外的方式发生。
待夏仪从聂清舟身上爬起来,再把他从“气网”上拽起来后,他就握住她的手,没有再松开。夏仪的手和从前一样柔软微凉,稍一用力就可以错开手指,十指相扣。
并且她也和从前一样,不会说什么也不挣脱,只是回握住他的手。
如果不是因为刚刚的意外,这才是节目里允许的最亲密的行为。
聂清舟拉着夏仪的手走到旁边的自动贩卖机前,准备缓一缓买点水。他俯身观察了一阵然后笑起来,指着里面的一罐咖啡,说道:“八年了居然还有,样子都没变。”
那是他在上学时最喜欢买的咖啡。
随着付款的声音响起,两罐咖啡接连掉了下来,聂清舟弯腰从贩卖机下把它们拿出来。
然后他拿着咖啡冰冷的杯壁碰了碰夏仪的脸,夏仪瑟缩了一下,拿乌黑的眼睛看着他。
“债主大人,请接受我的贿赂。”
他笑着吐出那个遥远的称呼。因为想要看清她,所以他离她的脸很近,声音也像是耳语一般。
夏仪愣了愣,遥远的回忆突然抖落了一身灰尘,在尘烟弥漫中清晰起来。她想起黑暗的巷子里他请求她帮忙,他在她的三轮车后被她送去医院,某个夜晚的市区里,他说要请她吃饭。
她问他为什么。
他说,当然是为了讨好我的债主。
聂清舟单手开了那罐咖啡,递给夏仪。夏仪接过咖啡,看着他笑意盈盈的模样。
夏仪想,原来他们是这么开始的。
其实与什么重叠而宏大的命运或剧本没有多少关系。
他们是从一次送医院、一次逛夜市街、一罐咖啡,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互相亏欠和支撑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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