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书低垂着脑袋还在说着什么。

    身侧似是一阵风过,等他抬首,就只看得到远去的银白色身影。

    少年郎拾阶而上。

    “苏公子?”迎出来的白芷微愣,话只慢了一步。般般入画的年轻公子就已然快步靠近了里间。

    落下的轻容纱幔里,隐约还能看见一个拥被而坐的女郎。她低眉敛目,正捧着一本书,眼瞧搭在封页上的手指要翻动。

    “沈家主!”少年郎素来清泠的声线捎带了不易察觉的慌张,他努力摆出个笑脸,“你终于醒了你,你,你渴不渴?饿不饿?”

    一连叠的问,惊得沈年年目瞪口呆。

    她小心翼翼瞧了瞧苏沐的神情,见他目光真挚不似作假,这才放下心来。刚刚果然是她错觉,他什么都没发现。

    还好,还好。

    她弯弯眉眼,唤了白芷进来奉茶。

    他既然去而复返,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

    沈年年自屏风后穿好衣衫,又简单地挽了个髻,规规矩矩坐在苏沐对面。

    刚刚婢子前来回话,府中该查的、该发落的都已经处理妥当。

    眼下就只差月榕那边的消息,不过她也没报什么希望,对方既然能在沈府悄无声息的安插这么多人手,定然还有后招。哪里能这么轻易地就让她揪住了把柄。

    沈年年呷了口茶润桑。

    那本游记就在她手边,书页松散,只消这透过碧纱窗的风再大些,就能轻而易举的将合在里面的画摊开。

    少年郎坐在软凳上,玉白的手指轻轻圈着杯盏,明明入手不过温热,他却觉得好似触到了火,烧得他心头发慌。

    “沈家主。”苏沐艰难地开口,“我听闻你素来喜爱游记,不知这本——”

    正说着,珠帘外轻歩进来几个婢子,行了礼道,“家主,出事了。”

    苏沐的话戛然而止。

    沈府的家事,他一个外人自然不便多听。更何况她这会有要事处理,应该暂时不会翻阅这本游记才是。

    少年郎心事重重,想要起身先行离开,顺带着趁她不注意,将那本祸端也一并带走。

    玉白的手指借着广袖遮掩,刚刚触到游记,还不等他用力去够。

    “无妨。”沈年年与他点头笑笑,甚是大方,“苏公子是我贵,你们直说便是。”

    说着,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竟直接把那本游记随手扔回了榻上。

    啪嗒一声,惊得少年郎的心也好似骤然从高空落地,裂成了几瓣。

    他沉默地往床榻上瞄着。

    因苏沐在里间,婢子们回话便隔着屏风。

    “家主,七夕吞毒自尽了。”

    沈年年闻言一惊,攥紧手指问道,“怎么回事?”

    月榕衣袖边还沾着暗红,神情肃穆,“奴婢们一路跟到了城郊,就见七夕站在一辆马车外。因怕打草惊蛇,便躲远了些。”

    “那马车上的人从头到尾并未露面,只从车窗里递出个物什,便朝城外一路向东而行。奴婢们不敢耽搁,正准备拿下七夕当场拷问,她却忽得栽倒在地,再无气息。”

    “一路向东?”沈年年对于凤州地形并不熟悉。

    坐在一旁听了半日的苏沐神色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问,只压低声提醒道,“那是去京都的方向。”

    沈年年越发迷茫。

    记忆里,原身就只是个折磨男主的反派炮灰,至死唯一的身份也不过是个病弱富商。

    怎么会突然跟京都扯上关系?

    她伸手习惯性地揉了揉鬓间,少年郎压在袖里的手指一紧,说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或许未必就是往京都去了。只是她们发现了端倪,虚晃一招也说不准。”

    他一开口,月榕也附和道,“家主,苏公子说得有道理。况且如今奴婢们已经将府里都清查了一遍,就算对方再想做些什么不入流的,也无从下手。”

    这么一听,的确是暂无忧虑。但一日弄不清这幕后之人的来历,沈年年总觉得头上悬着把大刀。最主要她那个书灵,除了布置任务扣存活值,真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主人,我听得到。书灵委屈,这也不能怪我,我的存在就是让这本书情节连贯,足够玛丽苏。而且我已经尽量地帮主人压住了乱窜的时间线,好让主人有足够的的时间去填补新情节。

    沈年年:

    “说吧,又是什么任务。”她叹了口气,一口茶喝得没滋没味的。

    长期任务之声名尽毁:主人需要当着女主的面,制造与男主暧昧的误会,完成角色恶毒属性。

    这还是要先毁了他的节奏啊。

    沈年年脸色登时就差到了极点,她摆摆手示意婢子们先退下。

    “怎么了?”苏沐侧脸,有些担忧的看向她。

    “没什么,就是觉得不可抗力太多,有些疲累。”沈年年抿唇,垂眸望着杯盏里的茶水。半晌,她忽得开口,轻轻问道,“苏公子,我的家产若是转你一半,如何?”

    “一半?”少年郎明显怔住。乌黑的眼眸似是起了涟漪,又好似只是静静看着沈年年。

    她不似玩笑。

    苏沐顿了顿,不知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只低头敛目,淡漠道,“我今日出来的有些久,先回去了。”

    他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

    沈年年疑惑不过片刻,又埋头去看这些年的旧账。

    入夜的时候,她与月榕说了自己的主意。

    “家主当真要将一半的家产都转赠与苏公子?”婢子显然骇了一跳,但想起白日里沈年年并不避忌苏沐的模样,当即明白过来:家主这是要以半副家产做聘!

    按理说,聘礼原本是要订亲后送入男方家中的。可惜苏沐与苏芹不和,他家亦中再无亲眷。与其把聘礼白白给了苏芹,倒不如直接记在苏沐名下。

    这倒是个好法子,也免得苏芹又进账一笔。

    不过,月榕有些担心。虽说眼下苏沐与家主关系缓和,但这少年郎出了名的傲气,万一到时候误会家主以钱财、婚契相迫,再把这份心意拒之门外

    “家主,若是苏公子不收呢?”婢子小心翼翼问着。

    沈年年一时语塞,思及少年郎高傲的性子,忖了忖道,“无论如何,心意要到。你且先去官府办凭证。”

    既然他的声名注定被毁,眼下她能做的,也就只有尽可能的弥补。

    金银虽不是万能,但有些时候它的确比人心要更可靠。

    夜风晃晃悠悠从碧纱窗吹过,吹得外间烛火忽明忽暗。游廊下守着门的小厮偷偷打着瞌睡。

    明书从垂花门转了一圈回来,索性又点了一盏灯立在桌案上。

    “公子。”小厮眼里含泪,扑通一声跪在少年郎面前,颤巍巍地从怀里递上不知交了几手的游记,“这次都是小的鲁莽,才犯下这么大的错。得亏沈家主院里的婢子马虎,小的这才能溜进去。”

    想起她下午说的那些话,少年郎眼眸晦暗,轻轻摇了摇头,哪里是她院子里的人马虎,只是她从来都不曾提防过罢了。

    苏沐顺手接过游记放在一旁,正要开口。碧纱窗外枝叶晃动,俨然风声渐大。

    小厮慌忙去掩窗,一转头,就见少年郎刚刚才好似明媚的神情骤然黯淡急躁,“你这是从哪拿的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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