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望连连点头,  “对!就是卫生巾。欸?你也知道?”

    许问点点头,不光知道,以前还经常用。

    这个以前得追溯到上辈子。

    这辈子很入乡随俗,  出嫁前在家里跟着朱美珍她们用的是草木灰月经带。

    许问不知道别的地方,七十年代的妇女怎么解决例假问题,反正在魏庄大家都用月经带。

    一条圆柱形的红棉布带,  里面装上干净的草木灰。

    干净湿透了就再换一条。

    说起来这些都应该是卫生巾或者尿不湿的祖宗。

    许问开始的时候根本无法接受,  有道是由奢入俭难。

    她一个后现代习惯用高端卫生巾的人,  突然恢复这么原始,不抵触才叫心大。

    只是抵触也没用。

    穷,  是原罪。

    一肚子学问要遮遮掩掩,满腹生意经也得独自消化。

    她不是伟人,  没有跟时代抗衡的魄力。

    反正让她为了赚钱去做生意,然后被抓住去游街去判刑,她做不到。

    既然做不到,就只能屈于现状。

    连月经带都能接受了,用木棍擦屁股这种小事自然也能接受。

    一直到婚后。

    结婚之初,  许问算是全职宝妈,  被路远征供养。

    他给的钱很足,足到许问舍得买奢侈的卫生纸日用。

    公社里供应的卫生纸有点像后现代卖的原浆布艺纸,就是那种褐色的纸张。但是柔韧度差得太多。

    也就比她上学用的作业本稍微手软一些,仔细看,  上面还能找到麦杆类小碎条,  确实很原汁原味。

    尽管这样,  已经是全公社特别奢侈的用法了。

    来一次例假用好几卷卫生纸,每一次都得扯一大团,然后折成很长的菱形。

    在彩虹岛上,  生活条件就上一个档次。她去鹏城的话,去搜罗一些外国牌子的卫生纸。

    不是媚外,人家的纸软。

    现在小夏初擦屁股也是用这个。

    许望连声啧,“你说都是一个妈生的,为啥你脑子就比我们都好使?!”

    桑小青则皱眉反对:“那得挺贵吧?会有人买吗?反正我知道现在供销社里如果进了白卫生纸,一年都卖不出去几卷。”

    许问自动略过许望这条让她心虚的感慨,回答桑小青:“会有人买的!你看现在政府已经在鼓励少生孩子了。大街上的条幅都成了一对夫妻只生一个孩子。你说这要成了真,以后一家子就这么一个心肝宝贝,哪会舍不得买纸尿裤?”

    去年就开始有相关政策提出,明年应该就会落实计划生育相关政策了。

    “反正你自来是个有主意的。你说行那就一定行!”桑小青也不过多反对,“那你开厂钱够吗?我跟你哥还有点儿。”

    许望也忙道:“我也有!”

    许问摇头,“很感谢两位姐姐的好意!但是,说句你们不爱听的,你们那点家底在开厂这事上只是杯水车薪。就是不够塞牙缝。我想去贷款!”

    桑小青连忙捂许问的嘴,“你可小点声!让咱爹听见,这个年也别想好好过了!”

    许家也是代在这里,一家人又不是好吃懒做,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贷款。

    当年许问爷爷生了很严重的病,掏光了家底还不够。

    但也不能看着人咽气,许秋石就贷了款。虽然觉得利息有点高,但好歹能活命。

    结果老爷子没救回来,欠了一屁股利滚利的高利贷。

    就因为这样,现在许家穷死,宁愿一家八九口挤在一张炕上都不肯去贷款。

    借钱只借个人的。

    许问拿开她的手,恢复说话的自由:“没那么夸张!我知道咱爸以前上过当。不过我要借的是公家的钱,不会被坑的。不过,事成之前,麻烦你们先别跟爸说。我把事办成了再说。”

    许望跟小青已非昔日吴下阿蒙,痛快地点头。

    又聊了几句,许望就跟谢德春回家去吃年饭。

    许家很快也开席。

    大大小小一桌子八口,还是很热闹。

    朱美珍叹息一声:“这少了小征,还是有点冷清。”

    许闻翻个白眼,“娘,也不是我说你。我才是你亲儿子!你对路远征是不是有点过于好了?”

    许问扯了下唇角,浅笑了一下,没让许家人看出她的失落。

    自打两个人认识至今,似乎是第一次分开过年。

    早就做好了分开的心理准备,所以自打许问单独北上以来,一直还算适应。

    过去最初四天以后,也没觉得像第一次分开那样那么想路远征。

    结果,越到年根底下越扛不住。

    万家灯火,共享团圆,唯独缺了她的他。

    现在朱美珍提起路远征,许问鼻子有点酸。

    也不知道他从彩虹岛离开了没。

    也不知道在海上漂多久,是否顺遂,平安?!

    有了许闻打岔,朱美珍也没再提路远征。

    主要她也没空提。

    往年这个时候,都是家家户户自己在自己家里团圆,许家也不例外。

    今年却不一样。

    这个邻居家端来一碗鸡,那个邻居家送来一盘肉。

    一顿饭的功夫,家里原本自己做的菜全部换了出去。

    朱美珍直呼血亏。

    但,人情往来讲究的就是你来我往,赔点赚点都是心意。

    许问也没想到自己二十多岁的年纪,还能吃一回“百家饭”。

    许秋石胃口也不好了,放下筷子对许问道:“都知道咱们初六南下。这几天家里肯定会来各色的人。你确定真一个不带?”

    许问摇头,“肯定得带。但是,我只想带聪明能干的。那些偷奸耍滑的我肯定不愿意带。”

    许秋石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说了句“有些时候不是你资料怎么样就怎么样!”

    许问纳闷,她招工人,不是她挑选还能是谁说的算?

    想再问,许秋石却不打算再说。

    这个问题,许问在八一年的大年初一有了答案。

    在魏庄公社,过年期间还有一个风俗叫串席。

    意思是除了正常的走亲访友拜年之外,还有一些诸如发小啊结拜兄弟啊之类的会自发组席。

    今天张家,明天李四家,人还是那几个人,就是换着家的吃。

    这种习俗多数是男的,女孩很少会参加,大约因为嫁人后就见不着了。

    往年朱美珍只需要招待许闻那帮子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小青年。

    初一下午,家里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

    领头的许家人都认识,是他们生产大队的队长,王大军。

    剩下两个都有些眼生。

    眼生仅限于许问。

    明显朱美珍跟许秋石都认识。

    许秋石连忙迎上前。

    许问纳闷地问桑小青,“这两位是谁?咱爸妈怎么那么热情?”

    桑小青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好像许问不认识他们是犯了大错一样。

    “一个是我们生产队的大队长,一个是望姐生产队的队长。”桑小青解答完,又幽幽补了一句,“我跟许闻结婚我们大队长是娘家的主事人。”

    事实上,许望结婚,谢德春他们的队长是就是他公公,桃源大队的大队长是送嫁女中最重要的宾客。

    也就是说,许问应该都见过他们。

    许问眨眨眼,“那会年纪小,不记得了!”

    桑小青接受了这个说法,结婚前的许问话特别少,不爱交际,不认识人也很正常。

    “奇怪!这个人怎么都凑到咱家来了?”桑小青怎么想也想不到他们能来的理由。

    许问倒是很快猜到了个人的来意:“劝咱爸收破烂的。”

    “啊?”桑小青眨眨眼,没听懂。

    许问却也不多说。

    来了客人,朱美珍要张罗做菜,许问得自己带小夏初。

    外面太冷,许问不顾小夏初的反对,强行把咿咿呀呀抗议的她抱进里屋,放在炕上。

    小夏初虽然才六七个月,也是个鬼精灵,知道这个麻麻不好说话,说不走那就是真不走。

    又哼唧了两声,见抗争无望,老老实实躺在炕上啃脚丫。

    许问则支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酒过巡,桃源大队的生产队长先开口:“老许!咱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也就不跟着藏着掖着的。你带小年轻出门长长见识赚点钱这是好事。我代表全生产队的老人感谢你!”

    王大军说着还真站起身来给给许秋石弯腰鞠躬。

    许秋石哪敢担,忙起身拦着,“老哥哥,你这不是折我寿?”

    王大军摆摆手,“你干的是大好事。不怕的。”

    许秋石知道这阵仗由不得自己反对,早早按照许问教的往她身上推:“这个功都是我女婿带着女儿折腾的。我要有这本事早早奔出去了,哪还能在地里刨食吃?!”

    王大军犹豫了一下,跟另外两个生产队的大队长对了下眼。

    别人不清楚,王大军却知道许秋石说的是实话。

    许秋石是好人无疑,但好人往往没什么大本事,这也是个事实。

    所以这事怕真是许问或者说许问那个男人张罗的。

    这么一想他有点张不开嘴了。

    轮到许望的公公,谢国昌开口:“亲家。咱也不是外人。你知道我就是个直性子,藏不住话。不管这事是你的主意还是问问的主意,咱都不能这么办事不是?咱们天天喊着共同富裕!同甘共苦!你不能只把个生产队吃苦能干的都挑走。光剩下老弱病残,咱们剩下的队员吃什么喝什么?”

    桑小青生产队的队长跟许秋石是最生分的一个,不好意思开口,只点头附和,说“对,对!”

    见谢国昌开了口,王大军也只能打边鼓:“老许,我知道你顾忌什么!谁家生产队里没个二球八蛋的刺头?就因为这样,你才更得把他们带出去。叫那一个个的生瓜蛋子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才能消停一些,不是?”

    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愣是不给许秋石反对的机会。

    他很着急,却说不出反驳的话,下意识往里屋看去。

    许问把小夏初递给桑小青,自己打开门出来,笑语晏晏地打招呼:“位叔伯,你们就别难为我爹了!他老实你们都知道。要带人上岛的是我,决定用谁不用谁的也是我!

    位叔伯的意思我也挺明白了。说白了咱们都是一样的意思。我想带生产队里勤快本分干活麻利的走,你们是想他们留。你们有你们的理由,我有我的原因。怎么说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要不然本着公开公正的原则,咱们投票?

    看看勤快的愿意跟我走,还是泼皮无赖愿意跟我走!”

    泼皮无赖无疑只是少数,比起种地,大家肯定更愿意跟着许问去赚钱。

    投票的话,他们得输。

    个队长一致摇头,都不同意投票。

    一时间谈不拢不说,气氛越来越僵,个队长心一横,威胁许问:“那你们就一个也别带!要不然我不给你们写介绍信。”

    许问抿了下唇,眼中闪过一抹不快。

    现在这年代出行还是不太自由,出门出了必要的身份证明还得有大队开的介绍信。

    坐火车、住宿都得要。

    许问确实被气到了一霎,随即笑了笑:“既然各位叔伯这么有诚意,那咱们也没必要再谈了。你们尽管去拦。反正我们一家人的户口随时可以迁走。实在不行,我可以让我男人单位发公函过来要人。

    全国都在拥军拥属,想必位叔伯,不至于这么点觉悟都没有。”

    个队长把底牌都亮了出来,没想到许问根本不吃这一套。一时间有点束手无策。

    而且话说到这份上,没有缓和的余地,他们也不好意思再吃许家的饭,只能悻悻离开。

    谢国昌愤愤不平道:“许家也不知道怎么养的闺女!一个比一个骄纵跋扈!一点都不尊老爱幼!”

    王大军凉凉地瞥他一眼,“那也是你当初媒六娉把人家娶回去的!”

    谢国昌:“……”

    语塞了一瞬,朝王大军怒目而视:“你哪头的?你们生产队的人报名可最厉害!要是她把青壮年都带走了,我看你明年的生产任务怎么完成?”

    王大军长叹一声:“明年的事就明年再说吧!反正他们一家子,这次回来,把口粮钱给得足足的!重点是他们根本没领口粮。这样我们队还能抽点粮食扶贫。我比你好交差的多!

    再说,许问这丫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吃软不吃硬。要我说你就不该那么早去威胁她!”

    “你少马后炮!”谢国昌也一肚子气,“你早怎么不拦着?再说,刚才你不也点头同意了?”

    “你俩都说不给他们开介绍信,难道咱个一起来的,我还能独善其身不是?”

    桑小青大队的大队长,是最束手无策的一个,苦着脸道:“两位老兄弟,现在被将了一军,你们说怎么办可好?”

    “又还没输!”谢国昌哼唧了两声,“好歹我也跟他们许家是亲家。我回去好好劝劝我儿媳妇,让她串个线!”

    王大军指了指,桑小青娘家生产队的队长,“依我看,你劝儿媳妇,不如他去劝桑家人好使。许望跟许问是亲姐妹,穿一条裤子的。但是桑小青却是许问的嫂子,她开口,许问绝对会给面子。”

    “那你呢?”

    王大军耸耸肩,“我什么都不用做。”

    尽管许问说迁户口走,但是许秋石跟朱美珍不会走的。

    他们上了年纪的人都讲究落叶归根。

    年轻人就好像刚学飞的雏燕,扑腾着小翅膀往外飞。

    但是年迈的燕子更愿意往家飞。

    还是那句话,许问不是没良心的人,她不会留给生产队一个老弱病残的队伍。

    再说,个生产大队,都要跟她出去赚钱,他就不信许问能用这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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