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询得了官兵撤走的消息,  再赶过来时,就见房里的灯还是熄着的。

    他先前为避免那对母子被官兵找到,亲自把人带去了客栈底下的暗室里,  只让酒楼掌柜的来这边周旋。

    此刻见房内还是半分动静没有,  也不敢贸然推门进去,只在门外拱手道:“贵人,  搜寻的官兵都已经走了。”

    屋内传来起石室打开的沉重声音,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道闷响,像是什么重重撞在了石壁上。

    赵询拱手立在门外,  心中纳罕,  但也不敢好奇什么,只静等里边的传唤。

    好一会儿,房门才被打开,  他不动声色瞥了一眼,  发现武安侯和云麾将军二人面色如常,  只是侯爷大抵是为了一会儿回去方便,脸上又带了面具,云麾将军面容则有些肃冷。

    只这么一眼,赵询又赶紧低下了头去,道:“还有半刻钟便是五更天了,已按侯爷先前的吩咐在客栈门口备好了马车。”

    他说着朝门外递了个眼神,立即有侍女捧着衣物进来,恭恭敬敬放到桌子上后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赵询道:“这是给侯爷和将军准备的衣物。”

    他在外人面前,  为了不暴露樊长玉和谢征的身份,一律唤他们贵人,  没有旁人的时候,  才以官职作敬称。

    赵询退出去后,  谢征扒下自己的外袍,拿起托盘里的衣物往身上一套系上革带便算是换好了,他看了樊长玉一眼,很识趣地道:“我出去等你。”

    房门打开又合上后,樊长玉捏起托盘里的另一套衣裙,磨了磨后槽牙。

    那人就是属狗的!

    亲着亲着就开始用牙齿在她身上咬,只恨不能生吞了她。

    她退下外袍换上侍卫服时,盈盈烛火照出她颈下白瓷似的一片肌肤,锁骨处多出的两抹红痕便尤为刺目。再往下,还有一道印子被中衣的领子半遮了去,不免引人遐想,那被衣物完全覆盖住的肌肤里,是不是也有类似的印子。

    -

    回进奏院的一路樊长玉都在马车上假寐,临进大门了都没给谢征一个眼神。

    谢征在马车里看着她混在侍卫里走远的背影,扯唇无声笑了笑。

    他似乎把人惹狠了?

    可从上回在郊外的庄子同她分开后,再见便是昨日了,讨的这点好处,他倒是觉着还远远不够。

    -

    樊长玉做了一宿的贼,回去后简单洗漱一番到头便睡了,再醒来时已临近中午。

    早饭并着午饭一起用完,唐培义那边便来人了,说是有要事让她过去一趟。

    樊长玉换了身能见客的衣袍后便去了唐培义院子里。

    一进门才发现,贺修筠和郑文常也在,只不过几人脸色都很是难看。

    唐培义见她来了,吩咐左右:“给樊将军看座。”

    屋内的侍者搬来一张椅子放到了贺修筠边上,樊长玉坐下后问:“是朝中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唐培义重重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怒声道:“他魏严简直狂妄至极,昨天白日里刚重刑打死了要犯,夜里便敢直闯大理寺牢房劫人!他当这天下是姓魏了不成了?”

    樊长玉正喝着侍者递上的茶水,闻言险些被呛到,咳了好几声才缓过劲儿来。

    面对唐培义、贺修筠、郑文常三人齐齐投来的目光,樊长玉一阵心虚,随即重重把茶盏往桌上一放,顶着张老实巴交的脸道:“真是太过分了!”

    三人这才收回了目光。

    贺修筠瞥见樊长玉眼下那一圈淡淡的青黑,忽地问了句:“樊将军昨晚没睡好?”

    樊长玉就是个不擅说谎的性子,捧起跟前的茶盏继续喝做掩饰道:“嗯,睡前看了册兵书,对其中的攻谋之策多有不懂之处,一细究下去就忘了时辰。”

    贺修筠闻言愈发好奇了些:“什么兵书,竟让樊将军看到如此忘我之境?”

    得亏她前些日子真真切切看过了谢征给她的那几本兵书,此刻才能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惭愧,看的前朝卫国公所注的《尉缭子》。  ”

    虽然谢征在那注解之上,又添了许多新的见解。

    贺修筠道了声“难怪”,笑言:“卫国公所注的《尉缭子》现已是孤本了,樊将军得此宝书,无怪乎废寝忘食。”

    樊长玉对这些兵书兵法的渊源还不甚了解,没料到谢征随手递给自己的竟是这般贵重的书,心中诧异之余,连道了几声“惭愧”应付贺修筠。

    怕他继续追问,又忙看向唐培义:“已确定是魏严的人劫的狱吗?今日早朝上可有议及此事?”

    怎料唐培义听得她这番问话,却是把头扭做一边,重重一叹。

    一旁的郑文常道:“大理寺那边联合了五城兵马司的人连夜搜查,但什么证据都没拿到。今晨韩尚书家的公子还被割了舌、挖了眼吊死在自个儿房间里,韩尚书在金銮殿上痛苦流涕求陛下做主,说自家儿子肯定也是被魏严害死的,只因前两日他儿子同魏宣发生了些口角。奈何也没拿到证据,压根治不了魏严的罪。”

    樊长玉眸色当即就是一变。

    魏宣同韩尚书家的公子发生了口角,把人痛殴了一顿,昨夜赵询禀与谢征时,她就知道了。

    可韩尚书家的公子,会在昨天夜里被割舌挖眼吊死在房内,却是她没想到的。

    手段如此残忍,是魏严在向满朝文武宣告,他这权相,还没做到头吗?

    唐培义苦笑道:“大胤的皇权,早就名存实亡了……当今圣上……哎……”

    他虽没多言,但在场几人都知道他未尽之言是什么。

    齐昇不过是魏严扶上龙椅的一个傀儡,他如今都还指望魏严来帮他保皇位,又岂会治魏严的罪。

    贺修筠想起父亲的死,放在桌上的两手不自觉攥成了拳:“李家若真找到了承德太子的后人……”

    唐培义当即打断了他:“子甫。”

    子甫乃贺修筠的字,他闭口不再言语。

    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哪怕是只猴子,只要他穿上了那身龙袍,谋逆便是诛九族的大不敬之罪。

    唐培义岔开话题道:“行了,同魏严的这场较量,还没到到头的时候。这几年战事吃紧,国库亏空,宫里传了话,庆功宴合到年宴一起办,你们今日都别外出了,晚些时辰宫里会来人替你们量裁衣尺寸。”

    -

    回去的一路,樊长玉都忧心忡忡的。

    谢征在李家弹劾魏严时,就说过魏严肯定还留了后手,如今在这节骨眼上,他还敢命手底下的人直接杀了一朝中三品大员的儿子,行事可以说是狠辣又狂妄。

    他是看准了大理寺拿不到证据,没法治罪于他,还是当真狂到了,就算大理寺人证物证在手,他也不放在眼里了?

    若是前者,说明魏严行事还有所忌惮。

    若是后者……魏严蛰伏了这么久,谋划的事不免就让人胆寒了。

    郑文常慢了她一步出来,叫住她:“樊将军留步。”

    樊长玉暂且敛住思绪,回过头问道:“郑将军有事?”

    郑文常沉默寡言,却是个刻苦的性子,他在贺敬元的门生们里,姿质不算是最好的,但因为勤奋刻苦,为人又忠厚正直,才颇得贺敬元看中。

    他有些腼腆地道:“末将冒昧,想借阅樊将军手上那本卫国公所注的《尉缭子》一日。”

    似怕樊长玉还没看完舍不得这宝书,他连忙又道:“借一晚也行,末将誊抄完了,明早便还与樊将军。”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樊长玉哪有不借之理。

    她道:“成,回去后我便让人把书送去郑将军院子里,将军不必急着还我,慢慢誊抄便是。”

    孤本宝贵,时人常有抄书流传相看的。

    得了樊长玉这话,郑文常心中似有一块大石头落下,道了谢这才红光满面地回去了。

    樊长玉回去,从房间里找出了那书便让谢五给郑文常送去。

    正巧宫里来量她裁衣尺寸赶制朝服的嬷嬷也来了,樊长玉张开手臂任她们用软尺量,却发现这跟自己寻常做衣服时,那些裁缝娘子量尺寸不一样。

    尚衣局的嬷嬷量得要多精细有多精细,上至额头,下至脚脖子,还有肋下那一圈也给量了一遍。

    量脚脖子樊长玉猜测是订做官靴的,但这头围,她乃武将,又不用戴官帽,量脑袋做什么?

    樊长玉是个率直的性子,当下便问了。

    负责量取尺寸的嬷嬷是个不苟言笑的,但也不敢在樊长玉这个三品武将跟前白摆谱,恭敬道:“将军还有一身二品诰命的翟服也需裁制,这头围是制凤冠所用。”

    诰命夫人身上那一身翟服配的头饰,便是镶满珠翠的凤冠。

    樊长玉若还是个闺阁女子,皇帝便也不会封她诰命,但她之前和谢征假成亲,在户部有了文书记录在案,又于金銮殿上亲口承认自己有夫婿,这才加封了个诰命。

    知道了这尺寸的用途,樊长玉便也不再多问,配合着嬷嬷继续量尺寸。

    每量好一处,嬷嬷都会低声吩咐一旁的侍女在纸上记下来。

    长宁被赵大娘带着在一旁看,满眼晶亮,兴奋得脸都红了。

    等宫里的人量完尺寸走了,她才跑过去一头扎进怀里:“她们要给阿姐做新衣服吗?”

    樊长玉说:“是朝服。”

    长宁不太懂,两手扒拉着她腰身,仰起头继续问:“什么是朝服啊?”

    “就是见皇帝要穿的衣裳。”

    长宁“哦”了一声,又问:“那宁娘能见皇帝吗?”

    赵大娘笑道:“你这丫头啊,净说傻话,皇上哪是人人都能见到的?只有当大官的才能见。”

    长宁有些失落地“噢”了一声,随即又问:“那宁娘能当大官吗?”

    樊长玉蹲下摸着她的头道:“现在还不能,但宁娘如果好好读书,等你长大那会儿,或许女子就也能入仕为官了。”

    一路走到这个位置,樊长玉除了想查清锦州背后的真相,替自己外祖父洗清冤屈,她还想在《大胤律》中加上一条,女子也可继承父母家产,自立门户。

    当初险些把她和长宁逼到绝境的,便是仗着律令试图侵占她父母留下的屋宅的樊大一家。

    她是个抗摔抗打的,这一路再多坑坑洼洼,她深一脚浅一脚也走过来了,但这世间,多的是没走过来的孤女。

    长宁似被樊长玉那话鼓励道了,当即又开始嚷嚷:“阿姐阿姐,给宁娘请个先生吧,宁娘想念书!”

    樊长玉得闲时,还能教教两个小家伙,一忙起来,自是顾不上了。

    她寻思着,宫里一时半会儿应当也不会让她们外调,便道:“成,改明儿就给你请个先生。”

    长宁笑容都快裂到耳根去,拽着她的袖子晃了晃:“阿姐最好了!”

    樊长玉见长宁蹦跳着要去找俞宝儿,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不由也是摇头失笑。

    正好谢五送书回来,樊长玉便对他道:“小五,你留意一下京城内有没有合适的夫子,我想给长宁和宝儿请个西席,暂且教她们读书写字。”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用请那些学识渊博的有名夫子,两个孩子都还小,请那等先生来,是屈才了。”

    谢五一一应下,但神色有些微妙。

    樊长玉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拿着一册书,她困惑道:“郑将军没要?”

    谢五道:“不是,当初李太傅家的公子赠了您几册注解的兵书,您赏给底下的将军们看了,这本传到了郑将军手上,我方才去送书,郑将军便把这册兵书让我带回来了,说是还给您。”

    樊长玉不由皱了皱眉,李怀安赠她兵书的事,她都快忘了。

    当初那几册兵书,也的确是赏给了底下人的,但郑文常那人一根筋,约莫是觉着又找她借了书,心中过意不去,才把这册给还了回来。

    樊长玉也没当回事,道:“罢了,就搁到那边架子上吧。”

    谢五拿着兵书走进,瞥了一眼架子上樊长玉常看的那些书,里边有谢征一开始就给她注解过的四书,还有后来给她注解的兵书。

    谢五迟疑了一下,挑了个最角落的位置,把李怀安注解的兵书放了上去。

    -

    转眼便到了年宴的日子。

    樊长玉每日从唐培义那里听到的,依旧是魏党和李党在朝堂上各执一词,吵个不休。

    但有了韩尚书之子惨死的震慑,上至朝堂下至坊间,都无人再敢公然非议魏严。

    谢征要着手准备宫宴当晚夜探冷宫和从大理寺劫走随府管家的事,期间还在暗访陶太傅的行踪,忙得抽不开身,各方势力又盯得紧,期间只潜入进奏院看过樊长玉一次,给她带了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作礼物。

    进宫的当晚,樊长玉不知何故,左眼皮一直在跳。

    谢征在这个年夜有诸多部署,樊长玉怕出什么意外,临行前往左腿绑上一把小巧的剔骨刀,右腿绑上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想着便是出了什么事,也能有个防身的利器。

    她给长宁和俞宝儿都包了一个大大的压岁红封后,才在长宁眼巴巴的目光里,同唐培义等人一道坐上了进宫的马车。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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