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亮放下酒杯,实在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提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龚鼎孳也不催促,而是静静陪着董亮喝了一杯。

    酒水并不烈,却让人难以入喉,董亮叹道:“我不能说,但请孝升信我,  我不是那种丧心病狂之辈。”

    龚鼎孳得到董亮这句承诺,心中微微一暖:“我们风雨同舟,携手并进,大人既然有苦衷,我也就不再过问。只是望以后千万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落人话柄。”

    听到龚鼎孳这句话,  董亮更加惆怅了:“孝升,  恕我不能答应你······”

    龚鼎孳听后惊讶望着董亮,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然后将声音压的极低:“是不是因为他?”

    然后龚鼎孳用手指沾了点酒水,在桌子上写下“白王”二字。

    “是也不是!”被逼到墙角的董亮只能给出一个模拟两可的答案,他实在不愿失去南党这一重要的盟友,否则以他其他党羽的素质,很难有什么作为。

    龚鼎孳听到董亮说是也不是,以为董亮是为尊者讳,故意不说透,其实就是皇上的意思。

    龚鼎孳想了想,也顾不得犯忌讳,真诚说道:“如此,大人危矣,此非人臣之道。”

    在他看来,如果一个皇帝要臣子自污到这个地步,那么意味着皇帝是极端不信任这个臣子的。但此时又不得不用,才有可能出现这个局面,这种事情千古未见。在皇权至上的时代,最后无论事情最后办的怎么样,臣子一定会死于非命的。

    董亮也听出了龚鼎孳的弦外之音,  他的许多行为语言根本经不起推敲,所以万事只能推给皇帝,但就像bug,这种事情推的越多,最后一定造成bug也会越来越大,难以自圆其说,最后导致系统崩溃。

    所以面对外界的种种猜疑,董亮也改变了策略,万事不如一默,把其中其中的逻辑交给外界去脑补。

    龚鼎孳见董亮不再说话,却有些失望,又给自己倒了好几杯酒,一饮而尽。

    “大人与我亲近这些日子来,虽然恩遇不断,但从未推心置腹,想来是我的不对。今日我便借着酒劲,仗着比你大几岁,  说几句心里话。”

    董亮扶额装作不胜酒力说道:“孝升请说!”

    龚鼎孳面色通红,不知因为是酒意还是情绪导致的:“我少年得志,但沉溺声色,  放荡不羁,士林多有讥讽。

    说我不过一红尘软骨,当时我一笑了之,却没想到一语中的。

    那时我春风得意,又有眉儿倾心,并不在意腐儒酸言,自诩看破世情,恣意洒脱而不越矩,心坏苍生,腹中良策,不屑与俗世为伍。

    然而清军入关,当刀架在我脖子上后,我才知道我的洒脱放骇不过是自欺欺人,自始至终我就是眼高于顶,贪命求利之徒。

    而我自诩气节清高还不如我那发妻有操守,自我降清后,她便一直合肥居住,不曾进京。那时我便明白,红尘软骨的评价于我而言竟是分毫不差,可是我不服!”

    说着龚鼎孳用十分认真的表情直视董亮,但见董亮始终不敢正面相对,他也就不再强求,自顾自的说道:“我不服我一生所求,在史书上只落得一个两面三刀,反复无常的名声。既已做了降臣,我已不求我能流芳百世,但求不会遗臭万年!”

    说完龚鼎孳自顾自又痛饮了一杯。

    董亮面对龚鼎孳几乎是掏心掏肺的话,心有触动,人活一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他自己注定是要遗臭万年的人,自然不能强拉着别人遗臭万年。

    董亮拿起酒壶,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叫了两声锦儿,也不见有人前来,心中苦笑,一个两个,对自己近日的言行都有看法。

    董亮干笑了两声,想故作洒脱模样,但发现自己终究办不到,今天是他龚鼎孳,明天又不知道是谁来与他喝断交酒喽。

    “人各有志,孝升,就此别过吧!你我相交不过旬日,却有如老友一般默契。”说着董亮起身背对龚鼎孳继续说道:“记住你今日这话,且努力流芳百世,且回吧!”

    龚鼎孳呆住了,没想到董亮没有半分解释便要直接与他分道扬镳,他真的希望董亮说自己有什么难言之隐,能够改过自新,往后与他一同面对朝局。

    然而并没有,连一个敷衍的借口也没有,连一个假装挽留的意图也没有,突然之间便要道别,让龚鼎孳接受不了。

    “大人不再挽留一下我吗?要知道我骨头软,没准大人刀兵加身,我又不得不上贼船。”

    董亮叹道:“龚大人,我不愿骗你,借口不愿意找,因为事情我会继续做下去。你若真的不忘我们相交一场,来日在朝堂紧要关头暗助我一把便可,以全我们这段恩义。”

    称呼转变,龚鼎孳装作不以为意,洒然一笑,他也真的是不胜酒力,歪在酒桌上,喃喃说道:“我且喝醉了,大人说的话,我听不懂,我于天津并不相熟,今日还非得在大人府上借宿一晚。”

    董亮对于龚鼎孳的浑不吝也有些准备,秦淮八艳,仰慕的名士很多,但真正敢娶回家的就他与钱溢谦,与他相仿的吴梅村就是少了他这份洒脱,才会与卞玉京抱憾终身。

    龚鼎孳此举想强留一夜,是期望董亮挽留或者“给出一个解释”。

    对此,董亮也只能扼腕叹息,他要走的路注定是孤孤单单,注定是要出卖一些人的。

    “横波夫人,烦请您将龚大人扶回客房休息吧!”

    顾横波缓缓走过来,倾国倾城却疲态纵生。

    她并没有立刻扶起龚鼎孳,而是想董亮缓缓施礼:“妾身替夫君谢大人成全!”

    董亮看了看这传说中的秦淮八艳,果然名不虚传,是董亮所见过的女人,除了董鄂氏最貌美的,要不是亲眼所见,董亮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一个女人竟然将典雅与媚态结合的如此完美。

    对于顾横波,董亮自然没有其他心思,只是单纯的欣赏美景而已,说道:“钱溢谦成全了柳如是,而你成全了龚大人。”

    顾横波理会了董亮说的是什么,无非就是说,钱溢谦用自己的懦弱衬托了柳如是的气节,等于是用自己“名声”成全柳如是。

    而她顾横波呢,其行为举止完完全全没有超出一个风尘女子的范围,并没有在国家危亡,天下沦陷的时候有什么惊人之举,她与龚鼎孳的行为说的好听一点是成双成对。说难听一点便是狼狈为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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