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的青棚马车一路冲进旁边陡坡下,车轱辘也滚得老远。十几骑黑衣人从牛车身边经过,速度明显放慢了许多,眼神全都往牛车后面看。

    官道上前后陆陆续续有村民往这边来,黑衣人交换眼神,打算下马查看。前头赶车的薛大突然朝薛如意道:“小妹,把剩下的麻袋整理一下,不然回去阿爹要骂人了。”

    “哦。”薛如意点头,十指快速把脚边的麻袋叠好,用麻绳滚成一筒放在牛车最里面。麻袋整理好就露出光洁、空荡的牛车板,上面除了小姑娘再无其他人。

    黑衣人只瞟了一眼,用力一抽马鞭绝尘而去。

    兄妹俩人谁也没说话,继续往村子里赶,村子里不少人同他们打招呼,他们也一如往常应声。牛车直接赶进薛家院子,薛如意才摁了手边凸起的木柱,左侧的木板吧嗒一声倒下,从里头滚出个人。

    人显然已经没意识了,薛如意怕人死了,掐了一下人中,从荷包里摸出药丸塞进他嘴里。

    牛车才进院子,里头的周氏立马赶出来,边走边问:“外头下雪了,可有冻着?”目光触及马车上的陌生男子惊疑出声,“这人哪来的?”

    薛大让薛如意去关院门,然后喊了一嗓子,薛父和薛二立马跑出来帮忙。父子三人架着人停在院中,有些为难的左右看看。

    薛家院子不算太大,总共五间屋,兄弟俩人一人一间,夫妻二人一间,薛如意一间,剩下的是杂物间。灶房单独建的,茅房和牛棚、鸡舍都在后院,这会儿突然多出一个人,放哪都不合适。

    “愣住干嘛,先放老二屋子。”周氏在后头喊,三人这才利落的把人架去老二屋子。

    薛大边把人抬到床上边解释:“这人直接撞到我们牛车前面晕死过去了。”

    跟过来的周氏急忙问:“撞到牛车了?”

    薛大摇头:“没碰到。”

    周氏一听不是自家孩子撞的立马松了口气。

    倒是薛忠山虎着脸问:“不是你撞的捡回来做什么,万一有事都没办法解释了。”这古代又没监控,这人一看就是富家出身,有个好歹就麻烦了。

    薛大无奈:“小妹捡回来的。”

    屋子里其余三人惊讶:如意主动去捡不认识的男人?

    “娘,你快给看看,别真死了。”

    众人目光都移到床上躺着的男人身上。看年龄二十来岁,人高腿长,容貌冷敛清绝,却带着常年化不开的病气,精致的青色衣裳将整个衬得越发孤瘦,像是寒风里凛冽的白雪病梅。

    一身病气,却好看的过分。

    如意该不会觉得人好看才捡回来的吧?

    周梦洁也没敢问,走到床边翻了翻眼皮又听了心跳,然后把脉,在一家子紧张的目光中开口:“没受什么明显的伤,天生羸弱,可能有先天性的疾病。”

    周梦洁有细细把了会儿,惊咦了声:“他脉象里好像中毒了,但又不不明显。”

    “颠簸过程造成吐血,猛烈撞击导致的昏迷不醒,如意给他吃了百宝丹暂时止住内出血,具体情况还要等到人醒了才能确定。”

    “老二,你留在这照看他,如意,你去做自己的事,老大,你跟爹娘来东屋。”

    三人各自点了头,薛大跟着周氏和薛忠山往东屋走。等进了屋子,薛大立马把今天买东西得的银两给周氏,“阿娘,总共十二两五钱,给了小妹一两。”

    周梦洁接了银两,转身从床头里侧拿出个精致的小木箱,当着老大的面打开,把银子放进去,银子下面是几张薄薄的契子。周氏也不瞒着大儿子,道:“这些年你和老二赚的银子我们换了两间铺面,一处处庄子。现在除了给你和老二攒老婆本,就是老二考秀才和你妹的嫁妆了。”

    周梦洁和薛忠山穿过来的时候一穷二白,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薛忠山有一手好厨艺,尝试过小食摊,奈何薛教授读书太久就不是个做生意的料,不仅没挣钱还亏本了。

    恰逢县主薄手下缺人手,薛教授就去了他手底下干了好些年。

    周梦洁虽然中西医皆修,但这个时代行医也要有证,而且寻常百姓女子根本拿不到这个证。她不能开医馆,只能当起游医,起先是没人找她看病的,后来还是她的医术实在高超才渐渐令人信服。

    饶是这样村里村外还是不看好她一个女大夫。

    夫妻二人都明白自己不是经商的料,有了银子只管买铺面和庄子,安安心心的收租。外人只道薛家败家,银子都用在身上嘴巴上了,却不知薛家铺面和庄子的事。

    青州县偏远,不算太穷也不算富有。县令早就想调任,每年都会在富户手里捞银子。

    薛家平日都很低调,再加之县令老娘的关系倒是没被为难过。

    家里置办铺子和庄子的事夫妻俩没刻意瞒着几个小的,也没多提什么。就像现代,父母有多少存款不会单独拎出来和孩子说一样,薛大和薛二倒是知道他们家不穷。

    薛如意却以为她家真穷。

    薛大想起今天救回来的那个男人,心思突然活乏起来,试探着问道:“爹,娘,你们有没有想过不给小妹准备嫁妆?”

    薛忠山一听这话,怒气飙升,指着薛大骂道:“薛延松,在这待久了,还真成古代人了,我们家可不兴财产全归儿子。”

    周氏一把将人摁下,蹙眉道:“坐下,老大的品性你还不清楚,全给如意他也不会说什么。”

    他爹生气薛大还真有点憷,立刻讨饶道:“爹,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让如意招个赘婿。”当年穿过来时,薛延松已经五岁,幼儿园都上过了。饶是过了十几年,后世的事,他依旧记得很清楚。

    周氏和薛忠山怔愣:“赘婿?”

    “嗯,赘婿。小妹相看了一年都没相中,即便嫁出去我们也不放心,不如招个赘婿放在我们身边看着。敢对小妹不好我们方便套麻袋削他。”

    薛忠山脑袋总算转过弯,呵笑道:“先前怎么没想到。”白折腾这么久,费时又费钱。

    周氏心思细些,眼眸转了转,问:“你不会打刚才那位主意吧?这人且不说有什么病,哪的人,姓谁名谁也不知,心性如何是否娶妻也不知,如意即便要招赘婿也不能这么随便。”

    薛忠山也连忙附和:“你娘说的对,如意要招赘婿也不能随便。”

    三人还没说完话,就听见薛二在屋子里喊人醒了。当即话也不说了,都往薛二那边去,薛如意也放下手里的活跑进屋子。

    还没到屋子口就听见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以及薛二的惊呼声。

    “喂,喂你别吐血啊!”

    周氏一脚跨进去,立马吩咐道:“如意,百宝丹再给他吃几颗。”这药丸治内伤止血止咳有奇效。

    薛如意听话的上前,床上的男人见她靠近,突然挣扎着后退,眼中有明显的抗拒。脸色苍白,唇角带血,气弱退后的模样像是掉进土匪窝里受伤的小动物。

    薛如意似乎不知道男女有别,左手扣住他消瘦的肩,右手的药丸趁其不备塞了进去。清凉微甘的药味顺着喉咙往下,床上的人咳嗽声渐渐小下去,苍白的脸色也好了不少。

    “老二,喂点水。”

    薛二立马端了水给他喂下,然后把人扶靠在床边休息。

    男人总算缓了过来,颤抖的睫撑开,双眼朝着薛家人看过来。他眼有些内双,眼尾上勾,眼帘下方有颗黑色的小痣,许是因为刚刚咳嗽的缘故,眸里润着淡淡的水色,唇角带血,眼中有光。

    先前就觉得他好看,这眼睛一睁开当真是活了。

    无外乎人说‘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贴切的紧。

    薛家人惊艳的同时,床上的王宴之也有些震惊,那姑娘喂给他的药居然对他的病症有效。

    王晏之,字子安,京都承恩侯府长房嫡子。他出身先天不足,小病不断,十三岁时就连中三元,连当今圣上都亲口夸赞,许御前行走。

    人人都道他年纪轻轻状元及第,必定前途似锦,但那以后他开始缠绵病榻,终日与药物为伴,病骨沉疴早被磨没了意气。爹娘带着他到处求医问药,宫里的御医也瞧了许多,但都说他得的是肺痨,只能将养着,用药吊着一条命。

    气弱体虚,咳嗽吐血是家常便饭,连护国寺的迦业方丈都断言他活不过二十三。

    他已二十有二,左右不过一年的命。

    这些日子时常感觉在鬼门关游走,爹娘日夜紧张他,又求了不少药,那些药起初还有些用,时日久了连咳嗽都止不了。

    他细细回味嘴里的药,清香回甘,有轻微苦味,是他从没尝过的味道。

    王晏之低眉垂首,谨慎的没开口,眸色却从冷转为受到惊吓的小心翼翼,任谁看了都会以为他只是遭缝大难后的惊慌失措。

    见他这般模样,周氏尽量柔声细语道:“你别紧张,我们只是青州县桃源村的普通人家,你受了伤,我家小子把你拉了来。你可记得自己叫什么,家住哪?能不能联系到人来接你,我们想办法送你回去。”

    他刚要开口,喉头又是一阵痒,捂着苍白的唇咳起来,一时半会是说不出话了。

    周氏见状,温声道:“我算是半个大夫,你要是不介意再给我把把脉,说说自己的情况?”

    等咳嗽过后,床上的人飞快看了周氏一眼,迟疑着没伸手,半晌后才用低不可闻的气音道:“不用”所有人都说是肺痨,肺痨是会传染的,即便是在家中,下人都会离他远远的,生怕被传染。

    他的院子也是单独一处,仿佛与世隔绝。

    周梦洁在现代行医数十年,见过的病例无数,自然知道他在顾虑什么。

    “不碍事的,农村人皮实,你把手伸出来,我只看看。”

    王宴之眼眸微暗,笼在袖子里手最终还是伸了出来。

    薛二立马送椅子上去给他娘,薛如意递上手枕。

    周氏把脉,又问了他具体情况,看了看舌苔,最后很肯定的道:“并不是肺痨,有中毒迹象和支气管扩张,好好调养会好的。”

    王宴之笼在袖子的手抖了抖,长长的眼睫遮住眼里一闪而过的光。

    有中毒迹象?

    御医可不是这么说的。

    虽然不明白支气管扩张是什么意思,但他只听到大夫说他可能不是肺痨,可能不用早死。

    周氏见他又愣住,以为他还没从惊吓中回神。于是吩咐大儿子道:“我开个方子,你再去县里一趟。其余人先出去,让他先休息,等喝完药再说其余的。”

    几人陆陆续续从房间出来,薛二刚想溜,他爹就问:“你去哪,不用读书了?”

    薛二笑笑:“阿爹,书都在我房间,娘不是说别打扰他休息吗?”

    薛忠山恨铁不成钢,刚想骂,薛二就讨饶:“我既已答应考秀才就一定会认真读。”

    薛忠山回头看向屋子,又想起招赘婿的事,一时也没心思骂人。干脆扯着他道:“你惯会偷懒,干脆也别在家读了,现在跟我去村里学堂,看乡老收不收你。”

    父子俩拉着出门,薛如意站在廊下从袖带里掏出一只精致的络子,那是青棚马车冲过来时摔进牛车里的。她侧头,瞧见阿娘在灶房忙乎,于是默不作声的转到西边,小心翼翼拉开窗子往里看。

    床上的男人听到动静也正好看过来。

    四目相对,趴在窗户边上的少女犹如清晨带露的蔷薇,突然绽开笑脸,右手高举,月白的穗子微微晃荡。

    她轻声问:“你会打这络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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