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衍垂眼，看着季莺时的发旋儿，愣了一会儿后，抬手拍了拍她的背，算是安慰。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莺时还靠在他身上，孟云衍长时间一动不动的，半边身子都麻了。
他之前冲过来到床边的时候太焦急了，本来姿势就别别扭扭的，被季莺时靠着后，半天没动，现在觉得整个人都是拧巴着的。
“季莺时？”孟云衍小声的喊她。
可季莺时没回应。
孟云衍扶着她，动作小心的偏头看她，却发现季莺时已经睡着了，呼吸轻轻浅浅的，眉心紧皱，看上去睡的不太舒服。
“啧，招呼不打一声就睡啊？”孟云衍连抱怨都是小小声的，他托着季莺时的背，将她放平在床上，又重新拿了个碗放在她床头，这才回自己房间。
一早，季莺时被外头吹吹打打的声音吵醒，还是熟悉的喜庆的曲调，恍惚间，季莺时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刚来游戏的第一个早晨。
她走出房间，其他人已经在院子里了，朱二娃也在。
朱二娃见季莺时过来，笑着招呼道，“老师，早饭凑合吃一点垫垫肚子就行，今儿庄伯要下葬，可以去吃大餐！就算你们不吃肉，素菜也比我带来的这些要丰盛的。”
梁山啃了口土豆，问道，“你们这儿是不是一旦有谁家要下葬，学校就放假啊？”
“是啊，”朱二娃道，“毕竟能吃到最美味的肉，就算要求了上课，肯定也全都逃课的。”
季莺时拿了块红薯啃着，说道，“都快吃，我们过去庄福根家，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毕竟这么多天，一直都是他照顾我们，我们得有所回报。”
其他人立刻意会，飞速扒拉了两口，就站起身了。
还没到吃席的时候，庄福根家已经坐满了人。
打发走了朱二娃，几个人绕到庄福根家后院。
厨房的位置在后院，这会儿正在炒菜，烟囱里不停往外冒着浓烟。
院子里，有几个妇人围着石桌站着，在处理肉，肉堆里有胳膊有腿的。
小臂长的砍刀剁在骨头上的声音，听着都疼。
血液流了满桌，顺着边缘滴滴答答往下流，血液里还掺杂了些肉沫，无数的蚂蚁蜂拥而至，将那些肉沫往自己巢穴搬。
石桌边上，有个很大的桶，里面有两个人头，一个肥头大脸的，应该是庄福根家养的“两脚羊”，另一个头则是跟他们相处了好几天的庄福根。
其中一个妇人将庄福根的头捞出来，在清水里洗了洗，直接放在凳子上晾。
她对另一个人道，“今儿有太阳，干的快，等会儿你看差不多了，就去把老庄放棺材里去。”
那人笑着答应了，还说，“这老庄太不争气了，个子低，还瘦，死了都留不下多少肉，还得把他家里养的羊杀了，才够招待全村的人。”
另一个妇人叹了口气，一脸向往道，“量够又怎么样，质量还不是就那样？最美味最鲜嫩的那还得属外头来的，可惜天冷，大雪封山，没人来咱村。”
有个妇人摇了摇头，沉声道，“怕就怕等春天来了，没有魏老师帮衬，还是没人来啊……”
气氛有些低落，几人都沉浸在可能以后都吃不到那么好的肉的悲伤中。
突然有个人道，“就算没人来，可我们村现在不是好些个老师么……”
这话一说，立刻有人慌忙打断她，“诶！别乱来啊，村长没吩咐，可不敢对老师下手的。”
先前那人缩了缩脖子，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就是这么想想……唉，魏黎老师还在就好了。”
四个玩家扒在后院墙上，听到这儿，见她们不再聊这些，开始交流怎么做菜了，于是从墙上下来了。
刚站稳，就听到魏小森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老师们都听到了？”
梁山被吓的差点叫出来，被姜菲捂了嘴，才好险没惊动院子里的人。
魏小森见状，恶劣的笑了笑。
他对于见到他们并不意外，可能已经检查过，发现他们跑了。
但他也没显得气馁或是暴躁，而是直接开诚布公道，“老师们，要不要聊聊？”
几人跟着魏小森走进了林子，大概二十分钟后，他们到了一处断崖。
断崖那边的景色很好，往远处眺望，云雾之间光华流动，仿佛置身仙境。
“这是……我哥最喜欢来的地方，”魏小森突然开口，“你们都见过我哥了吧？他本来在那里沉睡，你们打扰了他。”
季莺时道，“很抱歉，不过我们也是无意的，是你把你哥放在那儿的吗？那那些毒气……”
魏小森耸了耸肩，道，“你是说那些香味吗？那是为了减慢我哥尸体腐烂的速度的，不过确实有毒就是了，我为了保证自己安全，在抽屉里放了一颗解药。”
说到这儿，魏小森直勾勾的盯着季莺时，“我本以为能活着离开的会是鲨鱼老师，没想到是我低估季老师了。”
梁山跟姜菲愕然的看向季莺时，他们并不知道这一茬。
现在听了魏小森的话，自然理解成季莺时为了跟鲨鱼抢夺唯一的解药，杀了鲨鱼，自己才能撑到他们来救她那一刻。
季莺时没有解释，对魏小森道，“是你杀了魏小木吗？”
“怎么可能？”魏小森因为太激动，这句话说的都格外大声，“我哥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是最好的人，我怎么会杀了他？”
季莺时继续问，“那是魏黎杀了他吗？”
魏小森的脸猛地阴沉下来，“是他，所以他活该去死！”
聊到这里，似乎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了。
魏小森因为魏黎杀了魏小木，而去找了村长，说动村长，杀了魏黎。
那魏黎为什么要杀魏小木？
季莺时突然想到从密室里拿出来的那个笔记本，上面有一号实验体和二号实验体的记录。
她隐约还记得，有这么几句话。
“二号长大了，看起来融入了这里。”
“开始让一号发现周围的美好下全是恶，我很好奇，一号会因此崩溃吗？”
姜菲戳了戳季莺时，打断了季莺时的思路。
“要不我们直接问，是不是他半夜去找过村长？”姜菲说，“他现在看着挺坦诚的，有什么就说什么。”
季莺时点了点头。
姜菲立刻开口问，“你杀死魏黎的办法，就是半夜去村长家，说动他，让他对魏黎下手吗？”
魏小森的神情有一瞬空白，看着有些奇怪，就像是……一台机器陷入了待机状态。
姜菲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并期待的看着他。
魏小森僵硬的点了点头。
孟云衍低声道，“好像不太对，他这样子……是不是像纸人？”
季莺时正要上前去碰触下魏小森，魏小森像是发完呆回过神来，猛地后退了一步。
季莺时试探道，“你刚刚……”
“我刚刚只是在想事情，”魏小森说，“你们想不想知道我哥的事？”
魏小森先前什么都不说，这会儿一反常态，很有倾诉欲，什么都想说。
可这会儿已经得到了准确的答案，姜菲跟梁山都只想去找到朱二娃，好早点离开这鬼地方，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这村子里会不会有馋疯了的人对他们下手，把他们生吞活剥吃了。
季莺时拉着姜菲的胳膊，低声对他们道，“听他说完吧。”
姜菲皱了皱眉，但没再往外走了。
梁山摇了摇头，“这儿太可怕了，我要离开这里！”
梁山匆匆跑远，季莺时作为一个新人，不太明白规则，问道，“他先去提交答案，那我们等会儿还能通关吗？”
孟云衍说，“正常来说，所有玩家会一起找到npc，在npc面前说出己方达成一致的答案，正确就会通关，失败就团灭，但要是没在一块儿，那每个人单独去跟npc说出答案，也一样的。”
姜菲诧异的看了眼季莺时，“不是，那什么，你真是第一次进游戏？是新人？”
季莺时恳切的点了点头。
姜菲一脸震惊，这还是季莺时头一次在她脸上见到嘲讽之外的强烈表达情绪的表情。
魏小森歪了歪头，看着几个人，又问了一遍，“所以你们要不要听啊？”
季莺时立刻回答，“要。”
魏小森直接就地坐着了，还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季莺时等人也不讲究，挨着他也坐在了雪地上。
“我哥是个很善良的人，用你们这些外头的人的话来说，就是个傻白甜。”魏小森微微笑着，陷入回忆中的他，神情很是温和，“他在村里好几年了，一直同情村里的人的畸形，没有发现他们不对劲的地方。”
“直到我长大了。”说到这里，魏小森的神情有些奇怪，又是恨，又是愧疚。
魏小森说，“我长大了，魏黎就不再那样保护我哥了，他在又一次有人家里举办葬礼的时候，看到了你们之前看到的那一幕。”
魏小森指的是那些村里的妇人处理人肉的那一幕。
“我哥接受不了自己住在村子的这些年吃的都是那样的肉，于是病了很久，”魏小森道，“等他病好后，他从魏黎那里知道了这村子的病态，于是立志于要改变这个村子。”
听到这里，季莺时再次想到了笔记本上的那些关于实验体的记录。
她突然意识到，他们了解到的魏黎，都只不过是他在所有人面前刻意表现出来的样子，而真实的他……
“魏黎笔记本上的实验体，是指你跟你哥？”季莺时问道，“一号是你哥，二号……是你？”
魏小森露出个很灿烂的笑，冲她点了点头，“他在研究人性，我和我哥……名义上的养子，其实不过是实验体。”
魏小森继续道，“我哥是外界的孩子，活泼乐观善良……他有一切世人眼里美好的品质，而我，打小在这样的村子里长大，从我有意识起，我就知道村子的人都吃人肉，也知道我哥跟整个村子、跟我，跟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我不理解为什么魏黎要区别的养着我们，但我也没在意，直到他确认我长大了，跟村子里的其他人都一样了，才开始让我哥接触这个村子平静表面下的病态。”
季莺时几人顿时觉得心底发寒，也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这样对待孩子，又为什么要豪无人性的方式去……观察人性？这太讽刺了。
孟云衍开口，打破了沉默，“你说魏小木试图改变这个村子，他失败了，是吗？”
魏小森垂眼，叹了口气，“他太天真了，他去告诉别人，吃人是不对的，他还想放走那些被关在木屋里的两脚羊。”、
“可是等待他的只有来自村子里大人的殴打、嘲讽。”魏小森说，“我一直冷眼看着，觉得这样吃够了苦头，我的哥哥就能不这么天真了。”
“但我没想到，魏黎会允许村里的人更过分的对待他。”
季莺时眼前猛然闪过之前在密室里看到的魏小木的尸体。
他身上腐烂的很严重，所以她找到的致命伤在脖子，但是……
季莺时问道，“他好像有……很多的疤？”
“村长、庄福根、庄祥，他们三个跟魏黎关系很好，他们在魏黎的默许下，割掉他的肉来吃。”魏小森平静的说道，“等伤养好了，又长点肉了，就再继续割了吃。”
一阵风吹过，几人一时都不知道是这风更冷，还是魏小森话里的内容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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