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盐御史府。

    杨文廷大怒!他抬手想给杨思蕊一巴掌,可,视线落在她青紫泛血的脸上,到底不忍。他随手将案几上摆放的茶壶盖碗扫落在地,咬牙狠声道:“欺人太甚!”

    杨思蕊在揽芳园里一直被压制忽视,回到自己家里,她大小姐的脾气就重新冒了出来,她跪在地上向杨御史哭诉道:“爹爹,女儿说爹爹是天子近臣,她们都嘲笑女儿,说爹爹不过是七品官阶,女儿不配与她们相提并论,与郡主对峙就是大不敬,是犯上!爹爹,女儿根本就没有冒犯郡主,更没有去攻击她,女儿针对的是个不懂规矩礼仪的毛头小子,是他对郡主不敬,可郡主却自顾自的安在自己身上,还不容许女儿辩驳。爹爹,女儿冤枉,郡主欺人太甚,您要为女儿做主啊!”

    杨文廷将视线落在从进屋起就站在阴影里不说话的杨太太,不便喜怒的道:“薇娘,你怎么说?”

    杨太太掀掀眼皮,看了一眼一站一跪的父女两个,轻声道:“妾身没有教导好女儿,都是妾身的过错!”

    杨文廷走到她跟前,在她微红的额头上定定的看了好一会,对她郑重道:“薇娘,为夫会替你报仇的。”

    杨太太心下重重一跳,忍住远离的欲望,也同样郑重道:“老爷量力而行便罢了。”

    杨文廷点点头,还想说什么,杨太太就绕过他,扶起杨思蕊,温柔道:“怪娘吗?”

    杨思蕊摇摇头,含糊道:“女儿知道娘是在保护女儿,可是……”

    杨太太接口道:“娘知道你是冤枉的!”你只是被教坏了,让人抓住了把柄而已!

    杨思蕊甜甜的笑了,只不过已经上过药的脸让她的这个笑变得扭曲不已。

    杨太太爱怜的将她搂在了怀里,带着她回自己房间去休息。

    杨文廷看着相互依偎着远去的妻子跟女儿,对大管家道:“去请窦师爷!”

    大管家躬身领命退下。

    巡盐御史府书房的灯亮到大半夜,高家的书房也不平静!

    因高家和钱家离开的早,所以,钱家自己回自家在扬州的宅子,高素全则是护着高祖母回了书院。

    高素全从今日在揽芳园门口的帖子,到进入揽芳园,他见到的人、吃到的食物、发生的事情,再到何事离开揽芳园,由谁相送等等事无巨细的全都说给高山长听。

    高山长捋须沉思半晌,才叹口气道:“山雨欲来啊!”

    高素全问道:“是因为长公主尤其在意巡盐御史府?”

    高山长道:“尤其在意?呵,长公主明明是有备而来!”

    高素全沉吟一会,试探道:“是因为、顾家?”

    高山长对长孙的政治敏锐度表示赞赏,又不屑道:“顾家,一个日落西山的土匪头子,不在太原好好窝着,跑到江南来抢地盘,他也不看看这里的人让不让他抢,咱们就坐山观虎斗吧!”

    高素全也笑道:“今天,顾问之也去了,想来,是有意怀宁郡主了,”又道:“在这扬州城里,郡主倒成了个香饽饽,谁都想咬一口!”

    高山长也笑道:“天家贵女,自然让人心向往之。”倒是没说顾问之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高素全却不以为意道:“不过是个女子罢了!”郡主听着尊贵些,但于他们这些人家而言,有时候‘尊贵’倒成了画蛇添足的累赘。

    高山长看着自家长孙不屑一顾的表情,突然道:“屁股决定脑袋,只要她能影响到长公主,甚至是皇帝,她就不只是个女子!全儿呀,你可不要小看任何女子,包括你将来的妻子!”

    高素全惊讶道:“祖父,我自然会好好待茹娘的,您不必担心。”钱茹娘是他将来的发妻,是要相伴一生的人,他肯定不会亏待她的。

    高山长想再提点几句,但他也知道,有些道理,是要靠悟,而不是靠教的,所以,他只是道:“你回去好好琢磨这其中的道理,三天后以此为题交给我一篇策论。”

    高素全答应下来,他祖父经常说着说着就给他布置作业,他已经习惯了,并不将这个以‘女子’为题的策论放在心上,但他答应之后,既不离开,也不说话,只看着明亮的蜡烛默默出神。

    高山长等了一会不见长孙说话,不由有些好奇,他出声问道:“全儿,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吗?”

    高素全张了张嘴,想说:很多!

    有关于长公主府的,有关于巡盐御史府的,还有关于莫磐的,但最终,他只是有些寥落道:“祖父,高家和钱家,离开名利场太久了!”尤其是钱家,已经有夜郎自大的苗头了。

    高山长想了想,试探道:“你是说钱通?我找个机会好好教教那小子,你不是说他很有些灵性吗?”

    高素全摇了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跟祖父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从未像今天一样对权利充满了渴望跟野望!

    高山长又道:“堂前教子,枕边教妻,全儿,你可知道为什么我会给你定钱家姑娘?”

    高素全道:“是因为钱家没有立场,不用担心受牵连。”定亲的时候,祖父就给他解释过了!

    高山长道:“是,也不是。”

    似是想起了那段他政治生涯中尤其黑暗的一段经历,他对长孙道:“你应该知道孙家的下场,那个时候,官场里的人哪个不人人自危?钱家虽有短缺,可是,她安全!这也是你将来仕途上立场中立的最大基础…”

    高素全接口道:“我明白的,祖父,您放心,我会对茹娘好的,我也并不是对钱家有所不满,只是,今日见了这许多的年轻俊才,有些挫败而已。”

    高山长劝道:“这世间的风流人物何其多,你要是一一比过去,还有完没完?你只要做你自己就行了,在我眼里,我孙可不比任何青年才俊差!”

    高素全笑笑,未在说什么,请安离开了。

    高山长望着长孙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扬州知府衙门后宅,同样发生了一场对话。

    陈太太将今日见闻细细的说给陈大人听,听过之后,陈大人同样得出‘风雨欲来’的结论。只是,他想的是如何帮长公主一把,而不是像高家一样,坐山观虎斗,企图旁人两败俱伤之后,自己灾上去看着分上一杯羹!

    陈太太说完正事后,又一脸稀奇的跟陈大人分享:“老陈,你再是想不到,我今天看见了什么!”

    陈大人跟陈太太是青梅竹马,少年夫妻,感情不是旁人可比的,此时也一脸感兴趣的笑道:“哦?快给为夫说说,夫人因何稀奇?”说罢,就握着陈太太有些粗糙的手细细把玩:其实他对自家婆娘看到了什么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情趣么,他懂的!

    陈夫人一脸兴奋的道:“我看到林如海了!小时候的!”

    陈大人是真的被惊到了,他摸摸陈太太的额头,怀疑道:“发烧了?癔症了?”

    陈太太一把打开陈大人乱摸的手,没好气道:“你才癔症了呢!”

    陈大人摸着被打红的手背,有些委屈道:“那你刚才说什么?林如海?咱们跟如海都多少年没见了?”有小十年了吧?

    陈太太白他一眼,没好气道:“都说是小时候了,现在的林如海长啥样我早就忘了!小时候嘛,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我去学里给你送饭,跟林如海是常见面的?你们那个学堂里,我还没见过长的比他还要俊秀的呢!所以记得尤其深刻。我跟你说,我今天见到的小少年,跟他那时候一模一样,简直跟照镜子似的,你说稀奇不稀奇?”自家男人跟林如海是少年同窗,又是同年,还是翰林院同僚,感情不可谓不深了!

    陈大人对林如海的相貌不置可否,此时听陈太太说的这么玄乎,他倒是真的被引起兴趣来了。

    他跟林如海的感情不说亲如兄弟吧,那也是知交好友,可做通家之好的那种。林如海什么都好,家世好,人才好,官路也通达,只一样,年过而立仍旧无一儿半女,看的他这个已经有两子一女的好友心焦不已!

    他问陈太太:“你说的到底是谁?”

    陈太太:“就是我跟你说的姓莫的那户人家……”

    对于莫家,陈太太刚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此时她就重点讲了她跟莫家三兄弟见面的这段,短短的一面,被她说的跌宕起伏,听的陈大人也频频点头,心想:这些年的戏可真没白看,有说故事一波三折的味了!脸上仍旧是认真倾听的模样。

    等陈太太好不容易说完了,陈大人夸道:“咱家闺女真有眼光,这朋友挑的不错!”

    陈太太一脸与有荣焉的道:“还不是我教的好!”

    陈大人赞同道:“夫人此言有理,这个家还是要靠夫人才是正经!”

    陈太太满意道:“那你怎么说?”

    陈大人:“什么?哦,你说林如海啊,人家小孩只是长的像而已!这都多少年了,你或许因着人家年纪小,相貌上又长的好了些,所以你一打眼看上去觉着可能跟印象中的如海长有八分像,可实际上,人家可能只是长了五分像,等再大一些,能有三分就不错了。况且,这世间长的像的人多如粟米,不值一提。”

    陈太太虽然在陈大人面前厉害些,但实际上,她还是很听陈大人的话的。此时,自家相公说只是长的像,她也就将此事搁下,张罗着歇息了。

    陈太太放过了此事,却不知道,转天,陈大人就修书一封,将此事大书特书的给林如海好好说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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