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人苏庭焕是个身材高瘦,  面带病容的男人。

    苏家回苏州做官的时候,林家早就搬到京城居住。都是姑苏人,  或许两家祖上有些交往,  现在嘛,人异物异,苏家跟林家着实没什么交情。

    昨儿个收到林家的帖子他就在猜林如海此来的目的,孝后起复是唯一的答案,  其他的,  他是再也想不出来了。

    只是,  苏大人看着和颜悦色的跟仆役搭话的林如海,他有些闹不明白,  林如海不是来找他的吗,怎么就对他家干亲的仆役这么感兴趣?林如海今天上门,  莫不是就为这些人来的?

    他的视线又在林如海光洁的下巴上停留了一会,摸了摸自己留了好几年稀疏的山羊胡,  心道:“这林如海,  当真是好相貌,  只是,一把年纪了还这样爱俏,  也太不庄重了些。”

    林如海自是没有忽略苏大人明里暗里的打量,等两人相对坐下来之后,  寒暄之后,林如海才捧着茶杯苦笑道:“不怕苏兄笑话,林某今日冒昧登门,实在是有一桩难言之事想向苏兄打探。”

    苏大人听到‘打探’二字,眉头一皱就想拒绝。现下江南地界不大太平,言多必失,  林如海又来的突兀,动机不知,不能怪他多想。

    林如海见了连忙道:“苏兄误会了,非是公事,乃是某之私事。”

    苏大人缓了脸色,和声道:“林兄请讲。”

    林如海张了张嘴,好一会,才凄苦道:“膝下空虚之苦,想来苏兄与我感同深受。不瞒苏兄,我林家四代单传,到了林某这里,弱冠之年成亲至今近二十载,竟无半点子嗣音讯,眼看香火渐熄,当真是、当真是愧对列祖列宗啊!”说到最后,竟老泪纵横。

    苏大人:

    苏大人有些尴尬,怎么说着说着就哭上了?你林如海是刘备托生的吧?还有,我苏家跟你林家可天差地别,等我家小鱼儿长成了,坐产招夫,我苏家照样延续。再者,有莫家跟王家罩着,即便他苏庭焕立刻去了,都能闭的上眼睛!

    我苏家跟你林家可是大大的不一样!

    林如海应景的掉了几滴眼泪,见苏大人只是低头摩挲茶杯不语,也不尴尬,只道:“情难自禁,让苏兄见笑了。”

    苏大人:“无妨。”

    林如海继续道:“我听郭无畏说起过苏兄境况,某斗胆问一句,苏兄家的贵亲,当真如此神异?”还能替人挡灾治病?

    苏大人笑道:“坊间传闻罢了。是吾姑母菩萨心肠,这些年全仰赖她老人家带着小女四处寻医问药,到底功夫不负有心人,竟真在扬州找到了杏林圣手。那圣手与我家干亲是邻居,干亲太太只有三个儿子,对小女孩儿稀罕的不得了,左右小女要常年在那治病,她家又与小女有些个缘法,便认了干亲。说是干亲,其实咱们两家都未曾谋面,实在不熟。”

    一句‘不熟’挡回了林如海的所有要求。

    林如海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两个字上,他不由砸了咂舌,三个儿子,可真够‘富’的!

    林如海宦海多年,如何听不出苏大人言外之意?只是,未免家中后院起火,闹得不可消停,徒生枝节,另辟蹊径是必须的,只得厚着脸皮道:“苏兄,林某也不为别的,只托付苏兄向贵亲太太打听一人。”说罢,林如海递上一个画轴,又真假参半的诉说了他疑似有一子流落在外的事。最后道:“并不要贵家做什么,只要能有一二消息,好让某确定人在扬州城即可。”

    少年这般年纪,又能参加公主府的宴席,想来他生活的人家不会太过寒酸。这样人家的子弟,定是要读书的,只要人在扬州,他就可按图索骥,找起来岂不必没头苍蝇的乱找一通人却不在扬州要好?

    往好处想,说不得这孩子和干亲家本就认识呢?

    苏大人打开画轴,挑眉看向林如海面容,在林如海面容和画之间几番来回之后,才询问道:“这是?”

    林如海叹道:“这是所寻之人画像,该有十岁了。”这画像是他连夜比着自己的脸,在林管事的帮助下,往自己十几岁时的年纪画的。

    既然老陈婆娘说那孩子长的跟他照镜子似的,那么,即便这幅画像差上些许,也不会差太多。

    苏大人合上画,推辞道:“扬州离苏州近的很,林兄何不过了年亲自去扬州寻访此人?”画上少年一看就跟林如海关系匪浅,再加上林如海一上来就哭子嗣艰难的架势,他方才所说,恐怕是真的。

    但,这到底是人家家事。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林如海自己不去找,非得托他来寻访,必是有缘由的。哦,对了,林夫人出身荣国公府

    一想到林夫人的出身,苏大人看林如海的眼神都不对了:原来是个惧内的,怕到连自己的亲子都不敢亲自去找,这林如海可真够窝囊的。

    面对苏大人诡异的眼神,林如海不想多加揣测,只恳求道:“某自然会亲去扬州仔细寻访,只是,某寻子心切,多等一分都是煎熬,某实在是再者,某势单力孤,到异地查访恐怕艰难,若有贵亲帮扶一二,岂不是某之幸事?”说罢,奉上一张礼单。

    苏大人眼风都没扫那礼单一眼,只道:“林兄方才问了那些仆役许久,可问出些什么来了?”

    有求于人,自然得说清楚些。

    林如海叹道:“那几个仆役嘴严的紧,某只猜到他们肯定见过与我面容相似之人,其他的,就再问不出了。”

    林大人对莫家□□的仆从很满意,世家风范合该如此。不过,既然他们已经见过林如海了,见过林如海的那张脸,若是他们真的知道那小少年的底细,等回去后,想来定会仔细禀报给莫家太太。

    左右莫家太太都会知道,而且,年后妻子将去扬州给莫家太太添喜,顺带的事,他只负责送画,其他一概不理,想来也算不上插手人家家事。林如海都求到这份上了,他若给不出站得住的理由一再推辞,恐怕会得罪林如海。

    他掀开礼单看了一眼,豁,这林如海当真好大的手笔。他笑着推回礼单道:“林兄财大气粗,苏某可消受不了。”不等林如海说什么,他继续道:“林兄既坦诚相告,我也不藏着掖着。有这些奴仆在,”说着在他光洁的下巴上溜了一眼,现在,他倒有些了然这林如海为何嘴上无毛了,“林兄的事,莫家太太定会知道一二的。如此,我再推却未免不近人情。画苏某就收下了,会在年后与家书一起送往扬州。这礼,就不必了。”

    原来苏家贵亲姓莫。

    林如海自是感激涕零。两人相互拉扯一番后,苏大人到底没有收下林如海备的礼。

    林如海看着素净不掩奢华的书房,也没再客气,只打定主意,苏家这边要真有了进展,他再厚厚的补上就是。

    林如海告辞离开后,苏大人回了内宅,与苏夫人说起此事,还把画像拿给苏夫人看。

    苏夫人正在做针线,篦箩里放着一件竹青色的外衫,看大小,像是少年的身量穿的。

    苏夫人视线从画像上移开,解释道:“给双胞胎的。小鱼儿来信说了好多双胞胎待她好的事,我想着,他家也不缺那些个黄白之物,不如我亲手做件衣服做见面礼,也是咱们的心意?”

    苏大人笑道:“应该的,你也不要累着了,若是因此病了,岂不是折了孩子们的福分?”

    苏夫人笑话他:“你如今越发的神道了,不过是件衣服,哪里就有什么福分?”

    苏大人感慨道:“咱们都这把年纪了,有小鱼儿在那杵着,不信不行呐。”

    苏夫人想着独女一天比一天康健的身体,思念道:“大半个月不见,不知道小鱼儿长胖些没有?”

    苏大人想象道:“小鱼儿信上说,她比刚到莫家的时候,长了两斤半,想来是胖了的。”又跟妻子抱怨道:“唉,等过年后,你还能趁着莫家太太的喜事去亲眼看看女儿,为夫就不行了,做了这劳什子的官,简直半刻离不得!”

    苏夫人笑着打趣道:“在招到女婿前,你这劳什子的官且还得继续做着呢。”

    苏大人也笑:“嗨,劳累命罢了,且受着吧。咱们家还有个盼头,这林家,着实让人唏嘘。”

    苏夫人又将视线落在画上,道:“与人行善吧。瞧着是个风姿俊秀的少年,年后,我带着这画,亲自交给莫妹妹,也打听打听这少年的来历。若是人家过的不尽人意,咱们也帮上一把。若是万事顺遂,咱们也带个话过去,好让人家心里有个数。”

    苏大人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没收林如海的礼。”

    又笑着对苏夫人形容:“你没见林如海备的礼单,足足半尺,上面古玩字画,绫罗绸缎,黄白之物,甚至田庄铺子,应有尽有,倒像个嫁妆单子,林如海真是舍得。”

    苏夫人倪了得意的苏大人一眼:“若是没有亲子继承家业,那些个身外之物不过便宜了外人,他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苏大人一想也是,便转开话题,跟苏夫人商议起给莫青鸾的添妆礼来。

    以苏大人历经世事的老练,也想不到,他们说的那个十来岁的少年,就是他家干亲的亲儿子!

    等他得知此等乌龙之后,都不禁感叹,世间之事,当真是无巧不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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