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村离苏州城不远, 但也不近,走官道的话,至少要大半天的路程, 要是贫民百姓走小道, 天不亮就出发, 天黑也是能到苏州城的。好在,当年莫青鸾在村里住的宅子还在,他们到了村里也有能住人的地方。
就是宅子没了,他们也不缺住的地方就是了, 因为, 实在是有些声势浩大了。
无他, 他们离怀远县还有好几里地呢, 怀远县的白县令就带着县衙里的小吏们等着了。
甫一见到他们的车马, 白县令就小跑着上前, 纳头便拜:“臣怀远县县令白采义叩见郡主娘娘, 郡主娘娘千岁!”
莫磐实在是被惊了一惊, 这,这, 这是不是有点太没气节了?
怀宁郡主不在意的笑了一笑, 只点了点头, 女官彩绣出了车架,带着一个小内侍走到白县令面前远远站住,不苟言笑的表达了郡主陪着郡马回乡祭奠先祖,并不想扰民声张的意愿,并告诫白大人当以公事为重,无需分心。
白大人还想再表一表忠心,但郡主车马已经径直朝着柳树村而去, 白大人也只能望车兴叹,徒叹奈何了。
进入柳树村之后,他们受到了柳树村村民的热烈欢迎,只不过,这欢迎不是给怀宁郡主的,而是给莫青鸾的。
有精明强干的老妇人上来拉着莫青鸾的手一叠声的笑道:“回来好,回来好,鸾姐儿早该回来看看了,咱大家伙儿都盼着你回来呢。”
莫青鸾也笑道:“刘婶子,您还是这样有精神,这些年过的好哇?”
旁边又有嗓门洪亮的妇人答道:“好,怎么不好?老刘家七个大孙子都娶媳妇了,你瞧见没,那一溜的大瓦房就是她家的,她家日子过的美着嘞!”
莫青鸾笑道:“那感情好,刘家儿郎都是踏实肯干的,日子只有越过越好的。”
刘姓老妇人却是真心实意道:“多亏了鸾姐儿的豆腐方子造福咱们柳树村的人,要不是鸾姐儿带着咱们做豆腐、卖豆腐,咱们老刘家就是土里刨食儿的泥腿子,哪里敢想住大瓦房呢”
莫青鸾连忙道:“这可不是我的功劳,都是咱们吴夫子带着咱们大家伙儿做成的,还有我那大兄弟,敢想敢拼,才能有如今的家业呢,我一个弱女子,可是不敢担这功劳的。”
有村中耆老道:“要不是鸾姐儿你不藏私,咱们也得不了这许多的好处呢,吴夫子咱们已经谢了好几回了,你头次回来,咱们这回就好好谢谢你。”
说罢,热情的村民们就裹挟着莫青鸾他们朝村中祠堂走去,那里有个大广场,今日,村中在大广场上设流水宴给莫家接风,凡是柳树村的村民不分男女老少,都可以来随意吃。
莫磐看着柳树村这阵仗,有些咂舌,他问吴老太爷:“太爷,我娘在村里这样受欢迎吗?我不太记得了。”他跟莫青鸾走的时候虽然三岁了,但他对外界的印象除了为他忧愁的母亲之外,其他都是一片安静。
吴老夫子笑呵呵道:“谁给百姓活路,谁就是咱们的活菩萨。你别小看这样一个寻常的豆腐方子,这豆腐做出不同的风味,外头人爱吃,就有咱们的奔头。你娘是个长情的,她总是记得当年老头子收留她们母女的情分,一回来就巴巴的拿着方子来找我,说是可以挣些外钱,不让咱们坐吃山空,呵呵,哪里有什么山哟,都是她聪慧,给老头子留面子呢哈哈哈”
莫磐也笑:“大舅总说这豆腐生意做的好,小子还不信,现下看来,还真是不错?”
吴大舅的大儿子诚哥儿在旁插嘴道:“好着呢。咱们早就不光卖豆腐了,还卖豆皮、豆干、腐乳、臭豆腐、豆腐丸子,大表哥,我听我爹说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吃食,是真的吗?”
诚哥儿今年已经十岁,早就进学了,他爹在家的时候,总是跟他说他这位大表哥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能干,他耳朵都听的长茧子了,现如今才见了面,他只觉着这位大表哥长得着实好看,本事有没有就不得而知了。他前儿个刚学了个新词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很怕他这位新表哥就是这样的人。
莫磐跟他道:“我家有一本族谱,上面记载了很多有特色的吃食,这豆腐方子就是其一,豆腐方子后面还记载了许多吃豆腐的法子,只要照着这些法子就能做出你说的那些,到不都是我的功劳。”
诚哥儿一脸严肃的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我爹之前说的‘在前人的智慧上创新’,想来就是这个道理了。”
莫磐摸摸诚哥儿头上扎的整齐的两个小包包,笑的温柔极了,他一边怀念双胞胎的小包包一边哄他道:“豆腐有什么好吃的,你要是愿意,我在扬州的家里还有许多你们见过、没吃过的好东西呢,不如你跟我回扬州去见识一番?”
诚哥儿明显有些心动,但是,一番挣扎后,他最终道:“现在不行,现在家里只有我一个顶门立户的男丁,在父亲回家之前,我是不好乱跑的。”
莫磐诧异的看着吴老夫子:这孩子真的是这么想的?
吴老夫子用手捋了捋稀疏的山羊胡须满意的点点头,一边口中吟着:“吾知徐公百不忧,积善衮衮生公侯”一边朝着村中祠堂踱步而去。
莫磐好笑的摇了摇头,牵着诚哥儿的手一起追上吴老夫子,向着人群最多处走去。
一时到了祠堂大广场,由里正致辞欢迎之后,村筵开始,村民们不分男女老少,都开始热热闹闹的吃起酒来。
莫青鸾端着一碗水酒,带着双胞胎到了刘姓村民那一片,去给他们的‘亲戚’敬酒。
刘姓是柳树村的大姓,男多女少,如今刘姓在柳树村延绵近三十房,已经是村中不可忽视的一个群体。
当年,到别处讲学的吴老夫子一回家就发现了姐弟俩干的荒唐事,气了个好歹的同时,又不得不替莫青鸾跟她腹中的孩子未来考量。
吴老先生思量寻觅再三之后,相中了村中得了痨病的刘根生,就是对莫青鸾异常热情的刘姓妇人的一个侄子。吴老夫子跟他们家说好,让莫青鸾嫁给刘根生‘冲喜’,能活最好,刘根生要是能顺当的活下来,以后他们就是一家人,好好生活,要是刘根生没活下来,那就是命中注定,以后莫青鸾生的孩子,虽然不跟他的姓,但清明时节也会有他的供奉。
在村里,男丁越多的人家,要么越过越昌盛,无人敢惹,要么越过越拮据,饭都吃不饱,刘家就属于后者。刘家并不是柳树村土生土长的人家,他家是后来迁徙来的,在村里就那么些个土地,一开始刘家为了能在村里扎下跟那是拼命的生孩子,一开始,刘家见生下来的个个都是大胖小子还高兴的很,可是,随着儿孙的长大,刘家就高兴不起来了,无他,没地,养不了啊!
大半小子吃穷老子,刘家根本就不缺这么个病的快死的男丁,反倒是很缺钱给身体健康的孩子买地、盖房、娶媳妇。认下莫青鸾肚子里的孩子算什么?只要莫青鸾带着大笔的嫁妆嫁过来,她就是他们老刘家的金疙瘩!更别提莫青鸾把祖方拿出来带着村里人一起赚钱养家,他们老刘家可是占了不小的便宜,不带吃完就掀桌的。
这一桩亲事很快就谈妥下来,办的也很顺利,要不是后来林管事找上门来,莫青鸾她们母子,要生要死,都会是在柳树村,而不是扬州的大罗村。
莫青鸾虽然是再嫁了,但也‘曾’是刘家的人,双胞胎名义上的父亲还是刘根生,因此,这次回乡,莫青鸾也有带双胞胎认认刘姓亲戚的意思,不管双胞胎姓莫还是姓刘,他们的出身,都是毫无瑕疵的。
双胞胎很快就跟刘家的堂表兄弟们玩在了一起,莫青鸾功成身退,也没有留意道一个吃席的汉子脸上贪婪算计的表情。
莫家的坟被人打理的很好,既没有杂草乱生的找不着坟头,也没有野狗耗子的上来打洞刨食,总之,一看就是经常照看的。
祭扫过后,莫青鸾带着怀宁郡主跟双胞胎在村里很是住了不少日子,好好的跟村民们续上了离别之情,才回了苏州城,就住在了吴大舅家里,等待莫磐秋试。
临近考试,该背的书都背的差不多了,吴老夫子就引荐了许多他看好的学子给莫磐相识,他们一起切磋学问,分析本次主考官的文章喜好,交流做题心得,总之,一切都是为了能在考场上多得几分做准备。
忙碌紧张的日子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莫磐只感觉也才一个眨眼的功夫,他人生的第一次决定命运的考试就结束了。
这九天七夜的考试果真是个对学子综合素质的全面考察,得亏莫磐十年如一日的锻炼身体,要不然,能不能撑到最后还是两说,更别提要取得好的成绩了。莫磐觉着,这秋闱考试,说是千万人一起过独木桥,一点都不夸张。
既然考完了,莫磐也就暂时放下心情,打算在等待成绩的日子里,好好的逛一逛苏州城。
这日,他甫一出门,就遇到个闲汉,上来问他是不是姓林。
莫磐打眼看了一下这个麻衣粗服的闲汉,嘴角噙笑随意说了一声:“不是”,就转身离开了。
这个闲汉伸手想去拉他,谁知连他衣角都没碰到,莫磐就已经走远了,闲汉还想去追,却被两个彪悍的汉子挡住去路,闲汉一看那凶煞的眼神就骇的蹬蹬蹬的往后退了三步,一个汉子‘哧’的一笑,不屑道:“就这熊样,还想去碰瓷咱们大爷?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离死不远了。”
春分在前面喊:“大哥一哥,大爷请客,两位兄长再不跟上,可就没有了。”
另一个不言不语的汉子拉了拉这个明显暴脾气的汉子,对他道:“跟他计较个什么劲,快走吧。”
暴脾气的汉子轻哼一声,又给了闲汉一个眼刀之后,才跟沉默寡言的汉子一起离开,嘴里还唠叨着什么‘闲的打鸟’‘好脾气’之类的话,很快就消失在街角。
这个原本被暴脾气的汉子吓的低头埋胸佝偻着背怯懦不已的麻衣闲汉见主仆四人连背影都消失看不到了,才抬头挺腰的站直了身体,脸上哪里还有一丝怯懦之态?
这时,从墙角拐出一个村汉,这个村汉明显很怕这个闲汉,他离着这闲汉老远就点头哈腰的谄媚笑道:“孙老大,可试探出来了?”
这个被叫孙老大的闲汉抬脚将村汉踹到墙根底下,随后又一只手将这村汉拖拉到了胡同里,胡同里早就有三五个闲汉在等着他们了。
孙老大蹲下身,用蒲扇似的大手拍了拍脸色发白的村汉,问他:“刘癞子,那位金贵的小少爷真是你大侄子?你这没卵子的癞□□不会是坑你孙爷爷往虎口里送吧?”
刘癞子被孙老大那一脚踹的肠子都搅在了一起,疼的简直要昏过去,脸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子滚落,即便如此,他也不敢不回孙老大的话,他打着颤道:“小、小人没骗您,孙、孙爷、爷,那位真的是、是小人的、大侄子,只不过,他跟小人、小人的两个小、侄子不是一个爹,他不、姓刘、也不、姓、姓林”
孙老大被刘癞子断断续续总是说不清楚的话弄的心里光火,他一个大耳瓜子抽在刘癞子头上,暴躁道:“不姓刘也不姓林他是你哪门子的大侄子,草/你/娘的耍你爷爷是吧,小的们,给老子打他个龟/孙/子的!”
胡同里一时间噼里啪啦的热闹,听墙角的也听的差不过,满意的转身回去复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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