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

    永京城外,一处小院。

    白雪黑瓦,枯枝间已有新绿冒出,屋内原本安静睡着的姑娘突然惊醒:“沈姐姐!”

    “融融!”外面守着的黑衣少年立马推门而入,熟练地坐到床边轻拍她的后背,慢慢地一下又一下。

    “没事,没事的,只是梦而已。”

    自那日之后,宴允融便总睡不安稳,常常会突然惊醒过来,哭着喊沈长云,这么久了仍不见好。

    宋衔川眼底压着忧虑和心疼,他瞧着面前日益消瘦下去的姑娘,不知究竟该说些什么才能宽慰她,长云远赴九蚩,面临的将是何种险境他们不敢想,不能想。

    沈长云离去之时,向皇帝求了一道恩典,赦免宴和等人的死罪,如今他们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只是需一生困在牢狱中,永世不得出。

    至于将来,皇帝会不会再变卦,那便是以后的事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想办法揭露耀王的罪行,还无辜之人清白。

    “……宋衔川。”坐着的人慢慢缓了过来,眼底的惊慌隐去,没什么血色的唇瓣动了动,轻声开口,“阿遥和红儿呢?”

    “他们出去打探消息了,很快便回。”宋衔川倒了杯温水递给她。

    宴允融伸手接过,敛眸:“……等他们回来了,我们便准备入宫。”

    城内的长街上,一高一矮两名少年并肩走在人流中,道旁是叫卖的商贩,热气伴着冷风袅袅上升。

    忽然,个子高些的少年转身往一条小巷中去了,另一人便也立刻跟着转了方向。

    两人一前一后七绕八绕最终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小茶楼,一进门,便有数十人抱拳对那白衣的少年恭敬道:“主子!”

    紧随他而至的红儿见状,当即瞪大了眼,下一秒便抬头看向他,眼神里的惊讶和不解再明显不过。

    来的时候江遥便带上了面具,还让他也带好,那时他就已经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了,此时再看到这些,心中的疑虑自然更甚。

    江遥却并未解释什么,只略一颔首就从人群中让出来的路走进了屋内,红儿见状只得跟上。

    屋子里陈设简单,空间极大,方才唤江遥“主子”的那些人也都悉数站在了这间房内,红儿不动声色地瞧着,这些人显然都是练家子,无论男女气息都远胜寻常人,更奇怪的是,他们身上都隐隐有一种血腥气……不是杀戮极重,不会染上这种味道。

    江遥淡声开口:“诸位跟随我已久,一直以来,过的都是刀尖舔血的生活,我自认并非善类,连带你们也一起犯下了无数杀孽,今日召集你们,便是有一事宣布——这个主子,我不会再做了。”

    “朝廷已经决心要取我性命,我自知无法抗衡,亦不想见无谓的牺牲。”

    话音落下,众人皆是一愣,不等他们说什么,江遥便继续道:“今日之后,你们便可自行离开,我会给你们每人一笔钱财,保你们今后生活无忧。”

    “主子!?”蔷薇忍不住上前几步。

    白衣的少年不为所动。

    底下站着的人互相低语了一会儿,终于渐渐安静下来,有几人郑重地拜别了那在他们印象中从来都淡漠狠绝的主子,江遥亦是如约给了他们金银细软目送他们离开。

    “还有谁要走的,动作快些吧,你们知道近来城中不太平。”蔷薇见江遥心意已决,只能开口道。

    却不料剩下的人互相对视一眼后,竟是全都单膝跪了下来,有人沉声开口:“主子,在遇到您之前,我们本也是一群漂泊无依的人罢了,跟着您,好歹能够吃饱穿暖,也有了那么点世人所谓的归属感。”

    “主子,人各有志,我们已经走了这条路了,就甘愿一生追随您,即便身死,也不后悔。”

    江遥看着面前的众人,眼神始终不见波澜,只微微顿了顿,便开口:“好,既是这样,那我便先谢过诸位的相随之恩。”

    他说着转向一旁一直沉默站着的少年,一字一句:“从今日起,他便是你们的新主子,从前如何待我,今后便如何待他。”

    众人瞬间变了脸色,蔷薇冷眼皱眉:“主子,这是为何?”

    “朝廷要的只是我的性命,你们与我无关,便不会被牵连。”江遥神色淡然,“这也是为了保全所有人辛苦建立起的势力。”

    “就算是这样,也自有蔷薇姑娘来主持大局,哪里就轮得到这么个毛头小子!”有人不满地出声。

    红儿默了默,抬头:“江大哥,这些人……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亦不认识我,我继承不了这一切。”

    从始至终他都不了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江大哥是个不喜欢解释的人,他已经发现了,面对宴姐姐的江大哥和平日里的江大哥,根本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他唯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江大哥从不对他掩饰这一点。

    戴着银色面具的人慢慢侧身,双手负于身后,白衣胜雪,傲然如松,未及弱冠之年,却已是满身霜雪。

    “我不知你究竟师从何人,但你的医术和毒术都早已非寻常人可比,你的功夫亦由我亲自教导,来日未必在我之下。”他一点一点地走近了,低声,“方红,我召集他们的时候,也不过是你这般年纪,当年我可以,今日你便不行了吗?”

    少年人一腔意气,平常冷淡如红儿却也听不得这种话,当即便有些负气地偏过了头。

    江遥转而看向下方的人:“你们既还认我这个主子,便继续守我的规矩,此事就此定下。”

    蔷薇亦是沉声:“主子做事你们还不放心吗?这位少年日后自会用本事说话,倘若到时你们仍有异议,再来堂堂正正打败他。”

    纵有不愿,她终究是永远站在江遥这边的,他做的决定,她也会永远支持。

    “蔷薇见过新主子。”眉眼冷冽的女子转身单膝跪下,第一个开了口。

    众人见状,哪还有什么话说的,也纷纷行了礼:“见过新主子!”

    十三岁的方红听着耳边的声音,胸腔里的那颗心止不住地怦怦跳着,他抬头看向那白衣的面具公子,对方始终淡然,仿佛顷刻间置身事外。

    待其余人都离开后,屋中只剩下了江遥、蔷薇和红儿三人。

    江遥这才揭下面具,转身看着那尚未长成的少年:“八年前西歧之战,我父为随军校尉,无意间得知了耀王的狼子野心,因此被害,那之后耀王等人继续赶尽杀绝,致我满门尽亡。”

    “我为了报仇,便故意设计让将军府收留了我,这么多年我借此之便达成了无数目的,亦为了报仇不择手段,手中的剑饮尽无辜人的鲜血,我从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如今事败,梁光尘必要取我性命,我活着一日,他就一日不会停止追杀……你们也将永无宁日。”

    红儿握紧了手:“江大哥需要我做什么。”

    白衣的年轻公子缓缓垂眸,一字一句:“我要你……在我走后,代我照顾好将军府,护好师姐,拼尽全力,在所不惜。”

    他心头一颤,这些话……根本就是在交代后事!可他看着眼前这个明明就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竟说不出拒绝的话,一种无法言说的痛意在心口处炸开,叫他死死皱紧了眉。

    从前他觉得自己命途坎坷,可今日他才终于看明白,世事不易,众生皆苦。

    良久,他张了张嘴,终是应下:“……好,我记住了。”

    保护将军府,保护宴姐姐。

    拼尽全力,在所不惜。

    终于红儿也退出去了,蔷薇第一次在他面前落了泪,名满永京城,留春院的第一头牌,外人眼中风情万种媚骨无双的女子,此刻哭得满目的痛意和悲愤。

    “主子……您究竟是何苦啊?心爱的姑娘拱手相让,辛苦培植的势力托付他人,您倒是孑然一身了,可您心中就没有一点点的不甘心吗!?”

    她泪流满面,声嘶力竭,面前站着的人却愈加沉默。

    有没有不甘呢?怎么会没有呢。

    他何尝不想报仇雪恨,堂堂正正站在宴允融身边,告诉她自己真实的心意,但愿赌服输,技不如人就得愿赌服输,没能杀了梁光尘,是他输了。

    “……蔷薇,像我这样的人,是没有资格闲谈情爱的,如今不过是把损失降到最低。你无需介怀,这些年丧命于你我之手的人何其多,他们又何尝甘心现在不过是轮到我了而已。”

    他平淡地说着赴死的话,却叫蔷薇更加泪流如注,他们相识于彼此最艰难的时刻,她是能够理解这个年纪甚至不及她大的少年的,正因为懂得,所以才愈加无法接受。

    宴允融一直在院中等了许久,才终于等到风尘仆仆回来的两人,她脸上立马露出了笑:“快进屋吧,虽说已经开了春,但风还是冷的,别着了凉。”

    江遥和红儿都是一怔,恍惚间他们好似又回到了此前将军府的闲适时光,宴允融笑着叫练武回来的他们坐下。

    可仅仅一瞬,两人就都清醒了过来,终究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从前小姑娘身上那种真切的轻松和欢快已经瞧不见影子,她近来越发地有一种长姐如母的姿态。

    这让他们难过。

    “想什么呢?出门了这么半天还不饿,莫不是背着我在外头吃了好东西吧?”宴允融故作不满地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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