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雨星的记忆里,总有那张泛黄的纸。
那和那张纸上面,印着的姐姐甘雨月的笑脸。
甘雨星已经记不清小时候和姐姐的相处了。
因为姐姐失踪的时间很早,大约是在甘雨星才六岁的时候就离开了。
但她还记得,姐姐失踪时候的一些事情。
她家并不富裕。
爸妈养她和姐姐,只能说是勉强度日。
但她记得,姐姐失踪前家里还很幸福。
爸妈虽然不怎么有钱,却也从来不亏待她们姐妹俩。
姐姐比她大了三岁,幼儿园放学不算早,离家近,甘雨星每次都会主动跟着妈妈一起去接姐姐放学。
后来姐姐上了小学,她也上了幼儿园。
姐姐失踪那段时间,他们所住的地区是t区。
t区是城市里默认的“贫民窟”。
起码对比起权贵居住的c区来说,节次鳞比的低矮楼房的确看上去穷了很多。
在联盟掌管的主城,越有钱、地价越高的地方不止是因为它商业价值高,更因为它被入侵的次数少。
而t区,则是城市里入侵发生率最高的地方。
很凑巧,姐姐失踪那段时间,一家人一起在客厅吃晚饭时看新闻,总是能看到t区又发生新入侵的报道。
那几天,爸爸总是告诫已经上了离家有些距离的小学的姐姐,让她小心。
而且为了防止姐姐一个人回家遇到危险,爸爸暂时辞了工作,换成了一个能在姐姐放学时间下班的临时工,好方便接送姐姐和甘雨星上下学。
但意外还是来了。
那一天,雨下得很大。
幼儿园放学比甘雨月的小学晚,那天甘雨星就坐在学校门口的板凳上,穿着老师借给她的小雨衣,和老师一起等着爸爸来接她。
可她最后等了很久。
等到的不是爸爸牵着姐姐来,而是面色阴沉的妈妈。
妈妈穿着破了个洞的雨衣走过来,先谢谢老师,再牵着她离开。
没有回家。
妈妈带她去了一个十字路口。
那里已经被封锁了起来,特警围满了那里。
爸爸正焦急地穿梭在警察中间,雨衣也没穿,浑身淋湿了,还是一位女警看不下去给了他一把伞,他才稍稍遮了些雨。
而甘雨星就站在妈妈背后,被妈妈牵着手,听着细密厚重的雨声,和嘈杂的人声。
她听见特警们说这一次入侵出现了多少异梦病人,死了多少人,他们又击毙了多少个,又有多少个押送去了行舟四号精神病院。
她听见爸爸不停哀求一名警察告诉他他女儿的下落,因为在场并没有发现他女儿的尸体,被入侵的异梦病人中也没有他女儿。
和妈妈压低的啜泣声。
而她睁大眼睛去看妈妈:“妈妈,姐姐呢?”
妈妈没说话。
再后来,他们搬家了。
但还是在t区,只是从临近入侵区域的地方换成了另一个稍远的地方。
姐姐的所有东西,进了一个大箱子,被锁了起来。
可姐姐的失踪像是这个家破碎的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妈妈埋怨爸爸那天打工去晚了,没接到女儿。
爸爸深陷于自责,无法走出来。
慢慢地,他们之间开始爆发剧烈的争吵。
再后来,他们离婚了。
可他们谁都没放弃寻找失踪的姐姐。
在甘雨星记忆中,总有那个泛黄的寻人启事。
那上面是为数不多的姐姐的一张照片,和姐姐的讯息。
妈妈和爸爸总是四处奔波,去发寻人启事。
但很可惜。
谁都没找到姐姐。
后来,她长大了。
甘雨星从不否认自己的懦弱。
但她也从不遮掩她的勇敢。
她什么都做不到最好,因为总是唯唯诺诺。
但她愿意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去帮助别人。
因为她从小走来,见过太多他人的绝望痛苦。
她想伸出手。
去帮帮别人吧。
密密麻麻的低矮楼。
嘶声底里的争吵声。
厚重细密的雨声。
冰冷的寻人启事几个大字。
和便宜纸上印着的永远不变的女孩笑脸。
冰冷的怪诞世界里,她见过太多痛苦与遗憾。
在这个崩坏的秩序里,她真的想要做点什么。
于是她做了护士。
没有考上什么好的医学院,只能去做护理工作,但她会尽心尽力完成自己的工作。
甘雨星不止一次地做梦。
梦到在高耸的高楼里,阴沉的天空之下,泛黄的寻人启事飘来飘去,飘满一整座城市。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张脸。
她的姐姐甘雨月。
长大后的她也没有停止寻找姐姐。
深陷在姐姐失踪的痛苦之中的爸爸同样如此,妈妈则是改嫁了,但却和继父一起时不时打听姐姐的下落。
甘雨星成年有了工作之后开始慢慢赡养爸妈,也跟着爸爸一起到处跑,打听姐姐的消息和发寻人启事。
但找了那么多年,消息也还是那么多。
不过也有好事,甘雨星在跟着爸爸的时候知道了比小时候知道的有关姐姐失踪的更多讯息。
当年,姐姐失踪那一天下了大雨,爸爸打工的地方临时给他加了任务,爸爸本来是拒绝的,但老板却说反正已经下了大雨了,姐姐应该不会到处乱跑,爸爸多留一会儿也没关系,他会给爸爸三倍加班费。
平常老板是个热心的人,也知道爸爸有个很疼爱的女儿,平常也不会留爸爸下来打工。
爸爸也因此很信任他,觉得老板是个好人。
所以那天老板提出这个建议时,爸爸同意了。
因为那天雨的确很大,姐姐平常很听话,爸爸没来是绝对不会自己走的,加上老板给的钱的确很多,如果拿到了能给家里减负,所以爸爸就选择多留一会儿。
可等他拿了钱赶去学校,见到的却是空无一人的学校门口。
爸爸慌了神,跑去门卫室问自己女儿是不是走了。
保安经常见到爸爸来接女儿,女儿也很乖,总是坐在门卫那里等,所以很熟悉他们父女。
保安跟他说姐姐走的时候还跟自己聊天,说爸爸今天来不了了,之后都是自己回家了。
保安最后还给爸爸指了个方向。
爸爸朝那个方向跑。
厚重的雨声都压不过他慌张的心跳声。
而在细密的雨声里,窜出刺耳的警报声。
爸爸停了脚步,神色慌张。
这个警报声每个人都再熟悉不过。
因为那是他们从小被教育到大的声音——
入侵发生时拉响的特殊警报声。
那警报声,正正好从爸爸要去的十字路口传来。
等爸爸惊慌失措地赶到那里,只能看到一大片黑雾笼罩在那里,黑雾外围围了警戒网,和站在网外面的各个特警。
爸爸赶忙跑过去,去问警官有没有看见自己女儿。
警官叫他去确认击毙的尸体们和被入侵的异梦病人,因为入侵发生后,这片区域已经没有了活人。
爸爸颤颤巍巍地去了,答案是没有。
自那之后,爸爸就深陷于这场噩梦。
他后来也去过打工的地方,可令人惊悚的事情发生了。
他打工的地方凭空消失了。
那是个小餐馆。
等爸爸赶过去,那里已经变成了一栋服装楼。
爸爸不死心,四处打听那家餐馆的状况。
他开始怀疑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绑架案,并且认为老板他们就是主谋。
但他打听到的结果全都是——
“那不一开始就是个卖衣服的地方吗?”
除了他们一家,没有人记得那家餐馆。
爸妈选择去警局报案。
但无事发生。
这年头的法律已经变了味道,在以抵抗入侵为主要目的的时候,除却那些穷凶极恶的虐杀案件,与入侵无关的事件都会被往后推。
更何况只是一个九岁小女孩的失踪?
于是那么多年过去,始终没有姐姐的下落。
那个九岁的小女孩,除了她的家人,再也没有人记得她了。
唯有她的家人,从未放弃寻找她。
甘雨星也没有忘记。
她想再见一次姐姐。
她在医院工作的时候,总有人问她她家是不是只有她一个或者是问她是不是独生女。
甘雨星就会说:
“不是,我还有个比我大了三岁的姐姐。”
“啊,那我们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姐?她是做什么的?”
甘雨星就只会说:“我姐很早就去外地了,我们联系很少。”
姐姐只是暂时回不了家了。
但迷路的月亮,终有一天会回到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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