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送来的是一盘银鱼炒蛋,蛋嫩黄中露出一抹葱色,雪白的银鱼肉裹在其间倒不太显眼,可香气溢人。

    方父一闻这味就晓得是从湖里刚捞出来的鲜银鱼做的,合掌大笑,“山南可会吃,这鱼鲜着呢,配酒好。”

    “你净顾着下酒,”方母把那盘银鱼炒蛋摆在中间,瞟了眼方父,“也不晓得这鱼价算不得便宜,你明日做点吃的,我让阿夏送过去。”

    阿夏连连点头,她早被这股味给香迷糊了,哪管刚才叫敲骨浆垫饱了肚子,忙夹了一筷子。

    蛋是山南家里自己养的老母鸡下的,日日喂点碎米,养得肥嫩,蛋自然长得也大。磕开黄澄澄的一大个,被热油一烫,腥气也无,嫩的沾齿就落进嘴里。

    再说那银鱼,小却精,骨刺少,不说放盐酒醋,只论单炒,极鲜,像在吃活鱼。

    阿夏本就吃饱了,眼馋又吃了一碗的饭。到后来嘴里肚里都泛着鲜,撑得她发慌,趴在桌上哼哼。

    “阿觉,你去遛遛这只小猪,”方母把那盛银鱼炒蛋的盘子拿过来,憋着笑使唤方觉。

    阿夏收了声,嘟囔道:“才不是小猪。”

    她一骨碌站起来,推着方觉的后背还故意气人,“大哥,我们赶紧出去,别跟阿娘说话。”

    方母才没搭理她,还是太婆追出去,从挂灯的地方递了盏灯笼给他们,叮嘱一声早点回来。

    灯笼是一尾月灯,今年上元阿夏琢磨的,做了弯月的框架,底下掷一盘小烛。嘭的一声点亮,纸上显出只探头的兔子。

    外头廊道黑,阿夏手里的月灯散出柔和的光。她跳,光就跳到墙上,她晃,光就晃到地上,她猛地跑到远处,光就跟在后面追。

    她又拎起月灯跑回来,风里是她快活的声音,月灯叫她提得高高的,“大哥,你看,我钓了一轮月亮上来。”

    方觉笑得大声,而后手指向天,“那我还变了满天星子,配你这轮月正好。”

    阿夏也笑,今日的月相让兔子吃掉半截,正好是她手里月灯的模样,星子灿烂。

    出了小道,月就落下点光来,像斑驳的树影。路过的窗棂中也泛一点光,是水波粼粼。

    阿夏和方觉偶尔会猜,下一道光的模样。

    一路晃到明月河边,那里宿着渔船,檐下的灯熄了,河里游着船和树的倒影。

    两人靠在桥上,吹过一阵夜风,风里荡来画舫歌娘的小调,“一轮明月当空下,走过了南楼看见了她,羞答答,假装未见不说话——”

    阿夏哼唱,手里提的月灯晃出调子来。

    后面走到廊桥尾,阿夏总算舒坦了,方觉问她,“那我们回去?”

    眼下天色晚,明月坊里的人家早就歇下了,她也要回去。

    两人慢慢悠悠回去,方母给他们留了门。阿夏洗漱完换了双软鞋上楼,楼梯边挂了只灯笼,照得亮堂。

    年糕从它的小窝里探出脑袋,舔舔毛,咪呜一声又蜷缩成一团睡下。

    阿夏也得睡了,她点起香,熄灯缩在被褥里,窗外冷风打在墙上,吹过瓦檐,她枕着风鸣深眠。

    第二日时,天渐亮,明月河上笼了一层薄薄的朝雾,一艘尖头尾阔的渔船划破雾往前游。船家有副开阔的嗓子,他念起陇水镇的俗话来,“宁可丢掉四两油,不可丢掉鲫鱼头。”

    他又喊:“鲫鱼头,谁家要鲫鱼头?”

    “船家,”方母忙从屋里出来,推开小门走到水阁靠明月河的露台上。手倚着木栏杆,探头往下问,“今早现捕的鲫鱼呀?”

    “是诺,天都没亮拿张网子捕的,还活着哩,你要是不要?”

    船家腋窝下抵着桨,手提起那兜子还正活蹦乱跳的小鲫鱼给水阁上的方母瞧。

    “我要,多少铜子一把?”

    “便宜着呢,一把给个五文就成。”

    方母算算还实惠,忙数出十文铜板攥在手心里。木栏杆边上有只用麻绳吊着的小木桶,她把铜子悉数扔到里面,解了绳线往底下垂。

    “给我来两把。”

    “哎。”

    船家划了小桨过来,摸出钱,从网兜里抓起两把鱼扔到深木桶里,鱼也跳不出去。

    方母拉住线扯上来,打眼一瞧,是刚捞上来鲫鱼。

    她唤了方父出来,踢踢鱼桶,叫他去拾掇,自己把小门关上,怪冷的。

    “眼见着就要倒春寒了,阿夏最吃冷风,沾到身上就要冻倒,给做个葱焖鲫鱼补补。”

    方母说着,半弯下腰从瓮里捡出几粒炭,塞到炉眼里。生起火后又拿铫子去灌水,置在上头,泡壶滚水。

    “我晓得,”方父乐呵呵地笑,用刀给手掌宽的小鲫鱼去鳞。再拿把剪子从肚皮划开,扯出内脏全给扔到泔水桶里。

    他做得利索,那边砧板上方母切好小葱,又热起砂锅。

    放两把鲫鱼,小葱全抖落下去,油要是菜油,淋一遍。再倒醇香的绍酒,糖得洒一撮,最后浇上酱油,中小火慢慢焖煮。

    方父擦擦自己湿腻腻的手,又去舀了勺米熬碗粥。等砂锅里咕嘟咕嘟冒泡时,底下的炭火刚好燃尽。

    外头阿夏裹了身长袄,打着哈欠推门进来,一副惺忪的模样。

    “你来的倒正好,也省得我请你下来吃,去叫你太公太婆和大哥,今早在灶间凑活一顿。”

    “好。”

    方母把锅里的葱焖鲫鱼倒进贴花釉碗里,端到灶间的花腿方桌上,又取了小盏的酱菜。

    等大家过来后,粥也盛好了,阿夏抽筷子,挨个发,再自己整整筷子坐下。

    葱焖鲫鱼和粥吃顶好。

    来一条煨得酥烂的鲫鱼,骨刺早就熟透了,咬下半截,骨脆掉渣。吮一口汤汁,老酒的醇,葱香混着鱼鲜。

    挑一点鱼肉顺粥碗沿起拨到嘴里,热乎乎的咽下肚,阿夏就这样磨磨蹭蹭吃了大半碗。

    听见她爹问道:“阿夏,早市去不?”

    她想了想,点点头,“去。”

    “那你吃快点,晚些人家要收摊的。”

    方母催促她,阿夏忙扒了几口粥下肚,抹抹脸就要跟方父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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