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夜里的鼓声响了一下又一下后, 两人才从巷子里走出来。
盛浔帮阿夏拍打身上的尘土,想起自己当时的急躁,话语中又透出些许懊恼, “不应当在这里说的,不够圆满。”
他本来设想中是极好的,虽说还能再来一次,但他就是觉得过急了些。
阿夏停住脚步,问他,“今日是什么节气?”
“小满,”盛浔看她, 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对呀,你看, 小暑后头有大暑,小寒接大寒,小雪之后大雪, 可是小满之后是没有大满的,”阿夏声色轻快,“因为世上总没有很圆满的事情,小得盈满。”
“所以,我不在意你到底是在何地说的,选在今日就很好呀, 太满会漏, 小满则正好,留点遗憾也不错。”
阿夏站在那里笑盈盈地说完, 转头又道:“不过你日后要是再让我坐到地上, 我可是要翻脸的哦。尤其是在我穿了身漂亮衣衫的时候, 那你可别怪我生气。”
她要是打扮得好, 让她坐在满是尘土的地上,那就算是盛浔都得挨一顿白眼。
“今日是我不对,”盛浔去牵她的手,“下次决定不会再这样。”
“那,”阿夏指指另一头,有些犹豫地道:“我先回家去了?”
再不回去她娘都得说她,虽说出门前是撒了个小谎,说是山桃和晓椿来找她去玩的。
“晚点回去好不好?”
盛浔拉着她的手不放。
“不回去,那去做什么?”
“吃点东西,去我家给你做点吃的,”盛浔边说就边牵着她往后头走。
“哎哎哎,”阿夏压低声音,“我今晚吃得够饱了,不想吃东西。”
“那陪我吃,”盛浔的声音中略带着点委屈,“我今日都没吃饭。”
阿夏却没同情他,反而忍不住笑出声,“在今日之前我都不知道,你醋劲那么大。”
这跟她以往认识的盛浔,确实有不小的反差。这样的人装起可怜时,也不怪阿夏会心软。
盛浔不说话了,他其实心眼还挺小的。
他不说话,只有阿夏说话的声音,“阿阳就是堂弟而已,你吃旁人的醋,都比吃这个傻小子来得好。”
她说的是心里话,实则真有点嫌弃阿阳太傻。
“你要是跟我定亲后,那我指定不吃醋。”
盛浔握着她的手,叹息般道。
“想得倒美,”阿夏说到这还是会有点羞涩,“晚点再说,我现下可不好意思跟我阿娘坦白。”
比起她娘,更让她羞赧的是,到时候该如何跟晓椿她们说,原本都是叫哥的,猛然换了身份。
她自己都是左思右想许久的,更别提他们到时候知道会如何惊讶了,免不了受到一番打趣。
“你现在也不许跟大家透露,”阿夏郑重其事,“之后再说。”
总得要迈过心里这道坎才好说出口。
“好吧,”盛浔一口应下,他本来也没有想跟旁人说,因为在他心里,这是独属于自己和阿夏才知道的事情。
两人手牵手晃着从小巷走出头,又过了桥,走到盛浔家门口时,阿夏却突然停住脚步,她很小声地道:“盛姨他们在家,你等会儿做饭不会吵醒他们吧?”
她可不想才说开,立马就被长辈看见。
“不会的,他们早就睡下了,”盛浔推门进去后道:“灶房离他们睡觉的地方远,有点动静也听不清楚。”
他将阿夏拉进来,走在前头先把灯烛给点起,免得到时候绊到还要摔上一跤。
“你要煮什么吃?”
阿夏跟在他后面,几乎是用气声说话,踮起脚来走路,生怕声音太大被听着了。
“吃皮肚面,”盛浔也学着她的样子,很小声地说话,从边上的顶柜中拿出个小罐子,带着阿夏走到灶房里。
点灯后将罐子放到桌上,盛浔拧开后道:“煮面还得要一会儿,可以先吃点糖渍樱桃。”
他系上围布准备忙活,还不忘回过头叮嘱,“这有点甜,不能吃太多了。”
“知道知道,”阿夏就晓得他必然会有这句话,“管家公。”
最后这个词她说得很轻,而后将罐子移过来,糖渍樱桃的甜味飘到鼻尖。
这种用小巧又饱满的樱桃,在还正鲜的时候摘下去核去梗,加糖和水放到小锅里熬制。煮出来的樱桃照旧红艳,夹起一个还带着汁,放到嘴里,樱桃软烂,汁水甜香。
阿夏吃了几个就收手了,把罐子收好去灶台边看盛浔做皮肚面,本来是吃饱了的,一顿折腾下来,不饿也觉得有点饿了。
“快好了,”盛浔忙着手上的,还不忘侧过头跟阿夏说话。
他说的快好了,还真不是敷衍。本来今晚他家吃面,揉了不少面团,但他没胃口,醒好的面团就放在盆子里盖块布,想吃的时候再煮。
至于皮肚,是过年杀年猪时,选只膘肥体壮的猪,猪皮留下处理干净,只要肉皮,上头附着的肥膘都切干净。
烧一大锅水,猪皮丢下去熬煮,煮到皮透,一块块捞出晾在竹匾上,晒干再起锅炸。火不能太大,不然炸得过头会焦,要炸到皮酥脆金黄,里面有不少小孔才好。
这样的皮肚切块,装袋子里放好能吃很久。要吃的时候抓点出来,切小块,用水泡发到皮肚变得软弹即可,就能倒料开始煮。
炒皮肚是先倒菜蔬后放皮肚,可做皮肚面是,要先熬骨汤,再撒点调料,汤再冒泡时下皮肚,再下面。
这样一碗皮肚面,汤汁浓黄,皮肚小块而饱满,面条盘旋卧在汤底,叫烛光一照,又闻着味,馋虫顿时上来。
盛浔将面端过来,递给她一双筷子,“慢点吃,皮肚吃太快会烫。”
“好,”阿夏点头,夹起一块皮肚,呼呼吹气,再送到嘴边咬一口。皮肚泡软后,从脆变得饱满,整块都浸满骨汤,十分吸味。
单炒皮肚,她都能吃下不少,更别提是跟面一道煮,阿夏吸溜一口面,又嚼块皮肚,不过面太多,她确实吃不完。
再吃就得吐了,她看向盛浔,大眼睛盯着他,“这面我吃不完了,你要不,”
她本来想说要不喂给鸡鸭,不过盛浔二话没说,把她这碗端过来,三两口就把剩下的面给吃完,又顺带喝完了汤。
在阿夏的目瞪口呆下,他做的顺手极了,碗拿去洗完后,坐回到桌子上来。
“我能回去了吗?”
她歪着头问,现在真的属实是挺晚了。
盛浔沉默,他今天晚上就很不想让阿夏回去,总想跟她多待一会儿。
所以他说:“在我屋子前能看见夜景,你要去瞧瞧吗?”
“不去,”阿夏拒绝得很干脆。
盛浔也没着急,他的手从桌子上伸过来,拉住阿夏的手,一根根捏着她的手,声音很低,“可我真的很想你跟我去瞧瞧,我每晚睡不着时,都会站在露台上,在那里看许久。”
他说:“就看一会儿,看完就送你回去。”
阿夏发现今晚的盛浔真的很缠人,她叹口气,“那等会儿盛姨他们发现了怎么办?”
“绝对不会,我爹娘搬到三楼那边住了,”盛浔听到她松口后,不等她反应过来,拉着人往楼梯上走。
阿夏又不敢大声说话,她就低低地道:“我还没答应你说要上来看呢。”
“我当你答应了,”盛浔现在耍起了无赖,他牵着阿夏从回廊上脚步放轻走到他屋子前,打开门进去先点灯。
进到屋子里时,阿夏方才那上提的心才稍微回落,她也有闲心打量起盛浔的屋子来,哪怕在不甚明亮的光照下,还是能感觉到很干净。
东西不多,一张大床,几个柜子,空荡荡得可怜,不像阿夏屋子里东西多而杂,所以她是很惊讶的,“你东西真少。”
“缺一个人添置,”盛浔在旁边点蜡烛,顺嘴回她。
阿夏懒得搭理他,打开一侧的门出去,外头的露台特别宽敞,得走好几步路才能挨到边。
等她站到上面眺望远方时,才知道盛浔说的夜景是什么,他家本来地势就高,屋子也是往高了建,前面那屋子都要矮上一截。
从这里看时,远处是点点星火散落其间,明月高悬,天上的云翻卷,不远处还有人家在缫丝,只要静心,就能听见不同的声响。
她看得入神时,盛浔慢慢踱步走到她身后,伸长手搭在石栏边上,把她整个人罩在怀里。
头靠在她的肩上,一只手抬起遥指远处,他低哑地道:“我每次睡不着,就站在这里,看那个方向。”
阿夏顺着他指的望去,那个方向是她家。
“然后你就能睡着了?”
她总在关键时候不解风情。
盛浔挨在她肩上笑了声,“并没有。”
他头发无意识地蹭着阿夏的耳朵,惹得阿夏忍不住侧头,很认真地道:“盛浔,时隔今日我才发现,应当给你改个名字。”
“改什么?”
“改名叫盛大狗算了,”阿夏说完扑哧笑了出来,“你真的有些地方跟小圆子一样。”
“那要是真的当一条狗的话,”盛浔微微侧脸,靠近她耳边说:“我也只当你一个人的。”
他笑,“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明明盛浔拥着她时,都不至于让她如此失措。可就是这样一句话,反倒叫阿夏脸又泛起一阵红意。
她有点结巴,“谁,谁叫你当狗了。”
“我自己要当的。”
阿夏扭头看他,又回头去看远处的景色,只不过嘴角却稍稍提起一些。
她在看夜景,而盛浔在看她,此时无人能看见此景,只有明月静静照着这一方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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