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上了船以后,  阿夏的困劲上来,靠在窗户边昏昏欲睡,等船到王家庄沿岸时,  才清醒过来。

    清晨的雾被日照破开,  光洒在正盛的秧苗上,  新绿中夹杂还未彻底萌发的谷穗。田边的苍鹭用黄绿的喙梳理着羽毛,  时有蛙鸣。

    当船触岸时,阿阳还是又重问了一遍,“真的不跟我们去宁塘?”

    “真不去,  ”阿夏再次拒绝,  她提起包袱,  又看向大伯,  “大伯,  你和阿阳跟我一起去外祖家吃个晌午饭再走,  从这里划船回到宁塘,还得要一两个时辰呢。”

    大伯笑着摇头,“我们就不去打扰了,况且已经在镇上住了那么多时日,再不回去你伯母指定得发脾气。”

    “我娘那脾气你也晓得,  ”阿阳说起来也是一言难尽,  “得尽早回去,  不然我和我爹再晚些怕是连家门口都进不去。”

    阿夏见说不动他们,  只能自己从船上下来,阿阳站在船头喊,“阿夏,  你晚些时候一定要过来啊,  我叫我娘做她最拿手的菜给你吃。”

    “好,  你和大伯路上小心。”

    “哎——”

    她瞧着船只往旁边一拐,只能看见船尾时,才提上包袱从石梯走上去。

    两旁的稻田里还有不少山民穿着短打在那里伺候庄稼,折腾那么久,就指望今年收成能好点,可不就是得上心点,免得风一场雨一场,那些稻谷全都落到田里去,哭都没地哭。

    所以年年到了这边上,王家庄的人都得紧着这片稻田先,不能叫粮食的收成减少,这一年可都就盼着这点粮食过活。

    有汉子从淤泥里走出来,肩上扛着锄头,一只手还提溜两只鞋,光着脚踩在路上。

    见了阿夏就笑着招呼,“我说刚远远瞧着个人,跟阿夏长得像呢。我家婆娘还说我眼睛不中用了,现下看来我这眼神还挺好使的。怎么就你一人过来,你爹娘呢?”

    “叔,我爹娘过几日再来,今日是我大伯回宁塘去了,他们顺道送了我一程,我这才一个人先来,”阿夏回他的话,而后瞧着远处道:“叔,我要先去外祖家看看,你慢点走啊。”

    “哎,去吧去吧,你外公估摸着还在田里呢。”

    阿夏一路寒暄过来,才走到外祖家的小院门口,还没进门就嗅了满鼻的艾草香。

    院子里霜花正在挑拣新鲜的艾草,把它们根叶都摆正,分开放到竹箩里。生冬和小温则蹲在地上,头碰头不知道在玩什么。

    “你们两个呦,边上待着去,”霜花把竹箩抱起来,嫌他们两个碍事,绕着走到一旁地上,将竹箩给放平整。

    她拍拍自己沾了草叶的衣衫,再抬头就看见站在外面的阿夏,霜花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看错后。

    才赶忙走上前,边走边笑道:“你怎么这时候来了,我刚才都怕认错了人,进来先歇会儿,包袱我给你拿着,还怪沉的。”

    “我这不是想阿姐了,才早早过来。”

    阿夏嘴甜,手上的包袱被霜花拿了去,她腾出手挽住霜花的胳膊。

    “少说的这般好听,我还能不知道你,”霜花话里都在笑,“昨日你生辰我可没忘,想着等你端午过来再给,现如今看来你是自己上门讨要来了。”

    “那可是阿姐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过这话。”

    “小表姐,小表姐,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小温赶紧过来抱住阿夏的腰,喊得亲热。

    而生冬就跑到门口喊,“太婆,太婆出来看看谁来了?”

    屋里响起外祖母的声响,“谁来了?你这孩子说话怎么只说半截。”

    等她从屋里出来,那原本还疑惑的脸顿时喜笑颜开,“阿夏呀,坐会儿先,外婆去给你煮碗鸡蛋茶,你咋自己一个人来了?你爹没送你过来?”

    阿夏又一五一十地把原委说了,外祖母有点可惜,“应当让你大伯过来这边吃顿饭才是,罢了罢了,那个霜花啊,你去把阿夏屋里的被子拿出来换换,生冬和小温也别闲着了,一道过去帮忙。”

    “哎,外婆你叫他们先歇会儿,我又不着急睡,。”

    “行了,阿夏你先坐着,”霜花起身后,两个小孩也跟了上去。

    只有阿夏被外祖母留了下来,煮了一碗鸡蛋茶,几个完整的蛋,白包裹着黄卧在糖水里,吃了都叫人觉得甜滋滋的。

    她吃完后,外祖母赶紧拿过来洗了碗,甩甩手上的水渍,“你外公出去看玉米地了,今年这雨水肥,地里的庄稼都好不少。晚些时候,等你爹娘过来带些东西走。”

    “外婆,我家后山也种了,你们自己留着吃好了。”

    “到时候给你就拿着。”

    阿夏自认为说不过她,只能点点头应下来,反正一切等她爹娘来了再说。

    “还有啊,生辰礼我可得给你补上,昨日本来想过去的,想想又有些麻烦,地里脱不开身,这才没去的。”外婆从衣兜中掏出用布包着的东西,打开塞到阿夏手里,是一对银镯子。

    “哎呦外婆,你这是做什么,你给我烧碗面就成了,还给银镯子做什么。”

    阿夏自然不要,她是真觉得有些贵重了,这银镯子一看就是真银打造的,色泽都摆在那,瞧着就颇有几分贵气。

    外祖母故作生气,将眼一横,“说是给你的,你就收下。你霜花姐也有,小温都给了,怎么好不给你。”

    “行行,外婆你下次可别破费了。”

    “破费啥,倒是你坐船也累了吧,要不回屋歇会儿?”

    阿夏只说再陪她说说话,昨日一夜没睡,加上坐船睡着并不舒服,在楼下待了一个时辰就上去小憩。

    睡醒后她坐起身,从没关的窗子中看见蔓延到地板上的光,阿夏走到窗前,山里的晚霞总是比镇上要来得绚烂,大片橙红晕染开的云,翻涌在山峦之上。

    黄昏,归家的倦鸟,风吹稻浪,蛙鸣蝉叫,隔壁院子开满花枝的石榴,从小路上扛着锄头哼着号子回来的山民。

    阿夏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下楼去  。

    外祖父刚回家不久,拿着湿巾子擦脸,知道她过来了,把巾子放在盆里笑呵呵地道:“阿夏回来了啊,外婆今晚给你做肉燕吃。”

    “随便吃点就成了,外公我去瞧瞧啊,”阿夏说完走到灶房里,外祖母正在搅馅,鱼肉、猪肉全都剁成泥,再放点虾干,倒上各种料搅和均匀。

    做肉燕还是有点麻烦的,毕竟用来包的皮不是擀好的面皮,而是要晾好的干肉燕皮。

    要想肉燕皮好吃就得选精瘦肉来,一点筋膜粘连都不能有。肉完全处理好后,就得撒些红薯粉,用木锤不停地敲。

    边敲边往里头加粉,捶打成一滩肉泥,还不能过于碎。捶好后再加点红薯粉,一点点压成很薄的肉片,这种样子的被称为鲜燕,切好拿去晾干才算是干肉燕皮。

    晌午后日头大,叫晒几个时辰,这肉燕皮也就失了水分,霜花从外头拿进来时已经干了不少。

    包肉燕,需得先把干肉燕皮用水过一遍,不然根本不好包,取一张浸湿的肉燕皮,用筷子挑点馅,中间捏紧,四周自然垂落,跟馄饨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等锅里的水沸起,挨个下肉燕,才沾着滚水不久,这肉燕皮就紧紧贴在肉上,薄到几近透明,能瞧出肉馅的粉。

    用竹爪篱捞出,外祖母放了几口大碗做汤头,一点小芹菜末,虾油几许,绍酒点点,再倒上一勺熬好的骨汤,肉燕放下。

    “来来,阿夏先吃,昨日生辰外婆没去,只能做碗肉燕给你尝尝,一晃眼我们阿夏都十六了,我还当她是以前满地爬的那个小孩呢。”

    外祖母端着那碗肉燕放到桌上,语气怀念,人要是上了年纪,总会对以前的事情格外感慨。

    她总会怀念之前,大家还是小孩的时候,阿夏就喜欢让她背着去山里摘东西,走田垄上过,现在已经这么大了。

    “外婆,我可喜欢你烧的肉燕了,我先尝一个,”阿夏卖乖道,稍后拿个勺子来,舀起一只晶莹剔透的肉燕,凑近来看发现这皮属实是薄。

    但吃起来,比起馄饨皮的软,肉燕皮更有韧劲,皮薄有嚼劲,馅料入口先是弹,再是鲜,爽口非常。

    阿夏埋头连吃了好几个,才听见生冬呼哧呼哧吹完气后道:“小表姐,我可没忘记你的生辰,还想去镇上给你过呢,但外婆不让我去。”

    他想起当时自己偷偷溜到岸口,还被找过来的外祖母一顿打,嘴巴忍不住瘪起来,但过会儿又开怀地说:“不过我给小表姐你备了份礼。”

    “我也备了,”小温不甘示弱,嘴里的还没咽下,就立马道。

    “好好,我吃完再看。”

    没想到才刚吃完放下碗,两个小孩就一左一右过来牵她的手,拽着她让她坐到厅堂里,自己两个就跑到一边的柜子旁,撅着屁股翻找东西。

    阿夏手撑在椅背上,想看看他们到底能折腾出什么玩意来。生冬找的很快,他跑过来时脸上的肉都在抖,十分兴奋地将一个捏好的泥巴寿桃给她,还是烧制过的。

    “小表姐你瞧着喜欢吗?”

    他有点羞涩,眼睛睁得很大,摸摸自己的后脑勺。乡下孩子也没有多少钱,有几枚也买不了什么好东西。

    更何况生冬一文钱都没有,但是他又想送给阿夏东西,只能跟小八几个人合计,烧个寿桃,光就这他们还失败了不少次,这个还是能送得出手的。

    “喜欢,喜欢极了,”阿夏哭笑不得,把那宝贝放在自己的手上摩挲,生怕力气太大就掉粉。

    生冬听到这话叉着腰很神气地道:“我就知道小表姐喜欢,以后等我有钱了,就送你个更好的,什么金镯子银镯子。”

    “那我可把你这番话记下来了,到时候你不给都不行啊。”

    “你的有什么好的,”小温才不屑与他争,把自己做好的布老虎递给阿夏,“小表姐,这可是我自己缝的呢,送给你。”

    她现在已经开始练女工的,跟着霜花后头一道学的,八岁的孩子能逢出大概的样子,且颜色搭得也还好,算是不错了,至少很是用心。

    “缝了许久吧,这缝得可真好,”阿夏接过细细瞧了一番,然后伸手摸摸她的头。

    “两个小的,磨着我要给你想生辰礼呢,天天缠着我,还说让我带着他们去镇上给你过生,”霜花洗完碗后甩甩手过来,坐下来歇会儿,说到这儿噗嗤笑出声。

    “我可告诉他们,我没这么大的能耐,两个人还眼泪汪汪的。”

    霜花说完后又起了一句,“你的生辰礼,我给放楼上了,是之前用养的蚕织的几方绣帕,晚点带你去看看。”

    “好啊,”阿夏过来挽着她的手,又看向两个小孩笑道:“这么想给我过生,下一次我生辰的时候,就让我爹来接你们过去行不行?”

    “真的可以吗?”

    山东和小温的脑袋凑过来,语气显得很激动,两个小孩除了想过生日外,更想去再多玩一趟,不过他们爹娘都没空,也不会让他们去阿夏家里常住。

    “可以呀。”

    山里的天黑得很快,从天上最后一丝余光消失后,猛然就一片黑,家家户户亮起三两灯火。

    阿夏提着灯笼摸进霜花的房间,才刚进去挽住她的手道:“阿姐,我今晚跟你一起睡。”

    “成啊,这又是想跟我说点什么了吧。”

    霜花自认为还是很了解她的,摸摸她的脑袋。

    阿夏有点难以启齿,靠在霜花的肩膀上,小声地问,“阿姐,你跟姐夫定亲前就没怎么见过面吗?”

    “怎么没见过,要是没见过我还不会跟他定亲呢,虽说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们这里哪就需要按着那上头的话,全然遵守礼数,”霜花从头上取下钗子,话语带着点娇嗔,“不然盲婚哑嫁,叫谁愿意嫁给连面都没怎么见过的。”

    “纵使外头说的天花乱坠,也得自己看了才好,”霜花把自己头上的簪子拆下来,又笑着瞥了一眼阿夏,“怎么突然就问起这个来了?”

    “那,阿姐,”阿夏的声音越来越小,捏着她的肩说:“你们在一起都是很正经的吗?就是发乎情,止乎礼的那种。”

    霜花扑哧笑出声,伸出一根手指,点点她的脑袋,“我说你今晚怎么这般奇怪,原来是少女怀春了。也是,昨天过了就十六了,该开窍了。你要是到了现在还不开窍,我才是真的要替姑母着急。”

    她拉过阿夏坐到床边上,压低声音道:“你跟阿姐说说,现在是怎么个情况,姑母晓得吗?”

    因为她了解阿夏,肯定是有点眉头又拿不定主意,才会拐弯抹角来问她的意思。不然按之前阿夏的性子,怕是有人跟她示好都不会搭理什么。

    “不知道,就才刚说破没多久,”阿夏说起来十分心虚,低眉垂目,关是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跟她阿娘开口,也不知道怎么跟霜花解释。

    自从昨晚过后,她脑子真的像是一团乱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知道肯定要坦白的,但是该怎么说,在哪里说又是个问题,有点羞于启齿。

    “那男的如何,可是我认得的?”

    霜花也不急着逼问,反而是抛出个问题让她回来,以便心里更有点底一些。

    “认得吧,”阿夏说着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上,越说越害臊,“就是那个,盛浔。”

    霜花啊了声,名字有点耳熟,在那想了好半会儿才想起来谁是盛浔。很早之前的时候她去过不少次镇上,都是住的阿夏家里。阿夏又喜欢给她介绍朋友,所以跟阿夏玩得好的,她也见过几面,因着盛浔气度还不错,所以仔细想想也能想起来。

    她有点惊讶,捏着自己的袖子在那里沉思,不过转瞬又高兴起来,“你们这不是门当户对的事情,而且又离得近,算是知根知底了,有什么不好跟姑母说的。我瞧姑母应当是极为乐意的。”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不知该如何跟阿娘开口,等会儿她骂我可怎么才好,”阿夏就是想不清楚到底要如何跟她娘说,尤其在海湾夜晚之后,她非常地知道这些事必须都拿到台面上来。

    所以才会借着这次机会出来,一是想松口气,二是想让她姐支个招。

    她的脊背耷拉下来,有点像是被雨淋的小狗。

    “我的小祖宗哦,”霜花都要笑趴在她身上,“你说你,平日老是作怪,姑母让你好好待着你哪一次听了,你现在倒是怕她骂你了。你可尽管把那心放在肚子里吧,姑母怎么舍得骂你,她为着这事愁了许久,你自个儿定下,反倒替她省心了不是。”

    “我可跟你说,哪有私底下一直这般的,自然是要名正言顺,该定亲定亲。他难道也不愿意?”

    霜花说到这蹙起眉头,要是当真如此,她可不看好。

    “当然没有,是我自己,”阿夏立马辩驳,她想起盛浔的态度,只怕巴不得立马定亲成婚。

    “那就好,”霜花揽过阿夏的肩膀,她语重心长地道:“你呀,干脆趁这次姑母姑父都过来的时候,把话给挑开了说,要是姑母真骂你,我就替你挡着,总比到后头被她老人家看出猫腻来,那时你可就真逃不了一顿打了。”

    阿夏想起她娘真正发怒时的样子,不自觉瑟缩了一下,心里七上八下的,连话都不自觉少了些,面上多了几分沉思。

    和霜花聊到外头月亮悬于树梢上,她也没有睡意,从这头翻到那头,最后又侧过身来,她问,“姐,那你还没回答我,你和准姐夫在一起时,是不是都十分正经啊?”

    霜花那点困意都被她给问没了,也侧过身来,闭着眼道:“你说呢?男子要是十分正经,要么就是他极为守礼,要么就是说明他心里另有旁人,不然我可没见过,真对着心上人了,一点都没动过手脚的。”

    但是她又补了句,“不过你也别让人便宜占近了,成婚前珠胎暗结那可是绝对绝对不成的,阿夏,你在这事上可不能湖涂。”

    阿夏将脸埋进被子里,她瓮声瓮气地道:“阿姐,我就算再傻,也是知晓地好吗。”

    “看来我们阿夏是真的长大了,”霜花话里有无尽的感慨,像是跟小时候那样,很轻柔地摸摸阿夏的头发。

    阿夏蜷缩在她的身旁,姐妹两聊到三更天差不多,那时都快有天光了,以至于第二日时,谁也起不来。

    她昨夜也没睡好,真的是被这心事缠磨的,连梦里都是盛浔的脸,吓得她惊醒后,脸色发红。

    不过那日自从跟霜花聊过后,她心里也算是放下一桩大事,能够暂时地不去想这件事情。

    待在山里的日子过得逍遥又快活。因着快要到端午,所以山里家家户户都忙着去山里摘棕叶,一摘摘一箩筐,背下来晒干,到那日时调好馅料就能包粽子了。

    还得采艾叶,山里这时候正是艾草疯长的时候,大家薅都薅不完,一把把往家里带。除了端午的时候插门上,晒干后好好保存,还能泡茶喝,泡脚也成,或是用干艾叶熏蚊子,除了味呛点。

    所以阿夏就每日跟着外祖父往山里走,蛇倒是没瞧到,但倒是又瞧到了前几个月看见的鹿,领着头小鹿在溪边饮水,小鹿时不时去吃片叶子。

    不过也只瞧到了那么一回,就再也没见过了,后面她也没有往山里去,这时正是草木茂盛之际,蚊虫也多,每每从山里回来全身都是被咬的包。

    不过待在家里也不老实,后头就领着生冬和小温一起去河边看他们练划龙船,这可不是王家庄里的人,而是周庄出来的,他们在划船这行都有些本事。至少能划得又快又稳当,过弯尤其厉害。

    年年跟对面西庄的比,看客就压哪队赢,自然得下注,山里人家无非就是山货,亦或是几枚铜子还有些旁的东西,再多是没有的。

    但是下注的人多,就为着这些彩头,至少拿回家,也有个月的菜食不用为之发愁。以至于大家都恨不得日日泡在水里,来回地练,保证自己要比其他家好上一点。

    现在河面上只有一两艘,因为每个河道的只能容纳两艘到三艘龙船来回地练。不过确实是没什么看头,阿夏蹲了两日也就没有再去。

    反而被霜花拉着坐在家里打长命缕,拿红、黑、白、蓝、黑的线编织成一条细绳,到了端午那日,就给大伙系上,说这能除瘟疫。

    阿夏也就到了这时,才能静下心来,不过人这心一旦静下来,脑袋里又浮现出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让她连手里的绣线也分不好。

    撑了两日,她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当真有些想念镇上,想念镇上的某人,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走盛浔会如何想。

    这已经是她待在王家庄的第十一日,以前她玩疯了的时候,哪会有这种愁思,阿夏低头编绳。

    等到第十二日时,一早她在楼上都听着她娘的声音,穿上衣服就下去,果不其然见到她娘把东西提进来放桌上,一样样往外拿。

    外祖母都随她去了,在那里让方父和方觉快坐下来,太公和太婆没好意思来。

    她从楼上下来看见她爹娘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声,之后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阿夏,在这里玩得乐不思蜀吧,”方觉抬头看见她,张嘴就是打趣。

    “那可不,”阿夏坐到他旁边,一点也不含蓄,话是这么说,可她的眼神总不自觉往她爹娘那里跑。

    方父看着他们打趣,眼神明显不对,但却挽起袖子笑呵呵地道:“阿娘,你这粽子还没包吧,让我来。”

    “大福你可真实诚,”外祖母笑着摇头,“你先歇会儿吧,晚点我们再包。”

    “那我多做几个馅,”方父是个歇不下来的,提着袋东西就往灶房赶,急得外祖母连忙跟上。

    方母收拢东西,喊了句,“娘你随他去吧。”不然他一闲下来,心里指不定窝着火呢。

    她瞧了眼阿夏,这儿女呐都是讨债的,不过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叹息一声,也进门帮忙去了。

    拦不住方父,阿夏几个都被拉进去一起包粽子。

    其实王家庄年年端午最尝吃的是碱水粽,这种粽子用不到粽叶,而是拿毛笋壳晒干的干笋壳,又称箬壳,要包之前先用水给浸软了。

    昨夜就泡好的糯米待在米箩里,本来要是方父他们今日不来,外祖母是准备拿着东西,去外头的小道上,大伙一起说说话,手上却不停,也不管谁家的,都给包了,话说完了,一个个粽子也就成型了。

    不过方父来了,他自然要全都自己包,先开始包碱水粽,这种粽子重在碱上头,不过碱水把控颇有难度,多则涩口,少则无味。

    但他是老手了,拿出一罐碱水来,这是他一早就做好的。做法也简单,就门边上立在那的稻草,弯折成一段段的,放到干净的盆子里面,点上火,只待它烧成灰烬。

    灰从细沙中过滤出来,冲上一壶滚烫的水,灰与水相互融合在一起,出来的就是碱水,用碱水泡完糯米后再包,这得泡上许久。

    包的话方母对此也颇为手熟,直接干脆地从取出只箬壳,裹成漏斗状。舀上一勺馅,要倒得刚好,剩余的箬壳弯折,绑上红绳也就成了只三角状圆鼓鼓的碱水粽。

    碱水粽煮出来与平日吃的糯米粽并不相同,撕开箬壳后,色黄而偏褐。煮透后一点也不涩口,比纯糯米粽出来多了份弹牙,沾一点白糖吃口感更好,或是红糖熬成的浆,吃到嘴里甜而糯。

    但要是不爱吃这口的,就会觉得味道古怪非常。

    除了碱水粽,方父这日还包了纯糯米的粽子,什么也不放,煮出来就是白粽,没有味道需要蘸糖或是蜂蜜,单吃不算好。

    还有必不可少的红豆粽和豆沙粽,两个虽说差不多,可红豆粽吃着不算太甜,一口咬下满是红豆的绵,而豆沙粽,则更甜一些。

    以及阿夏不太喜欢吃的蜜枣粽,这粽子只有一个字可说,甜,尤其对不喜欢吃甜的来说,简直就是齁甜。

    当然现下大家日子都好过了,也开始包起了肉粽。选上好的猪腿肉切块腌制好后,塞进糯米中煮。这样的肉粽吃起来别有风味,一点儿也不咸,且里面的肉嚼着肥而不腻。

    为着包粽子,一直从早上忙活到下午,连小道上都满是包粽子的人,到后面还有不少人端着米箩到他们家来包,热闹非常。

    直到晚上才把这些粽子全都上锅煮,烧开煮一个晚上,白日才好吃。

    等到第二日时,全庄几乎都淹没在粽子香中,也在这股香气中早早醒来。阿夏从锅里拿了个粽子,根本不知道啥味,只有撕开壳,咬到馅才晓得。

    她拿的这个是正宗红豆粽,甜咸都还能接受,也一口一口咬完了,没准备拿第二个,这时生冬三两口将粽子给咽下,他急切地指着外头,“小表姐,我们赶紧走吧,不然到时候赛龙舟可就没地方给我们看了。”

    “走走走,瞧你心急的。”

    阿夏左看右看,大家都是一副吃好的架势,索性一起出门。此时的王家庄,大家屋门前都插着艾草和昌蒲,门上贴着五毒符,女子头上则插石榴花,或是艾叶,小孩手上都带着长命缕,要是再小点的婴儿,这一日还会穿上老虎肚兜。

    手上左手牵一个,怀里抱一个,呼朋唤友地往河岸边赶,果然跟生冬说得一样,到了那里人挨着人,山民有热闹瞧也就不急着忙农活了。

    阿夏他们好不容易挤进去时,几艘高大色泽靓丽的龙船早就开始从河岸口这里往前划一大圈,再绕回来。

    那些船头上都有个小孩,众人称他们为龙头太子,船尾的小孩是要做扮相的,诸如童子拜观音,又或是指日高升等。

    龙船上的划手或穿绿或红或紫,整齐划一地往前,号子喊得震天响,船头的旗子飘扬,岸上人们一起喊,底下河道渔船小舟全都划过来,跟在后头环绕一圈又一圈。

    在王家庄这边,赛龙舟是真赛龙舟,要是在镇上,就为着这个划龙舟,还得开个市集,沿河的街道全是小贩的摊子,卖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的,从端午这日起,一直到第十日才会结束,所以这又叫划龙舟市。

    阿夏蹲在那里看了许久,这场赛龙舟直到将近黄昏才结束,在炊烟下众人踏上回家的路程。

    夜里,阿夏嘴里吃着粽子,心里却想着事情,一旁的霜花还杵了杵她的肩膀。

    知晓现在真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索性她把心一横,对着方母说道:“娘,我想跟你一个人去外面走走。”

    “咋了,”方母盆子里洗手,闻言望向她,心里隐隐有些预感,松了口气。

    “我就是想跟你出去外头走一走。”

    “成,难得你今日这么想跟我待在一起,”方母没有不答应,喜笑颜开地牵住阿夏的手往外面走,眼下天都黑了,凉风习习,远处是各家的欢声笑语。

    方母拨弄着自己被吹散的头发,笑着道:“怎么了,今日要跟我说什么事情吗?你打小就这样,每次要说什么,都得私底下偷偷跟我说。”

    “连你不小心弄坏了东西,又怕我骂你,也会这样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地问。”

    阿夏抱住她娘的胳膊,有点羞于启齿,她嘴张了又张,就是说不出来,深呼了一口气。

    “我这闺女还害羞了不是,”方母心里叹口气,实则她真的是心知肚明,“让我猜猜,是不是因为盛浔?”

    “啊,”阿夏抬起头看她娘,震惊过后又嗫嚅道:“阿娘,你都知道了啊?”

    “我这眼睛可不是白长的,不过前面我也没怎么瞧出来,就是觉得你们两还算般配,私底下跟你太婆有说过几句罢了。还是你盛姨,她从盛浔嘴里知道了消息就沉不住气,跟我旁敲侧击地说了好半晌,我还能不清楚吗?又不是真的傻。”

    方母说到这,面上表情也不算太高兴,她拿手指头点点阿夏的额头,“你知道我和你爹晓得这事后,两个人可是大半宿没睡,拉着你哥说了一天,也就是现在,我们心静下来不少,你爹说别骂你,不然我今日非得好好说你一通,哪有姑娘家这样的。”

    “你说说你,应该先跟我们通声气的,你不说倒好,你盛姨上来问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如何说。”

    阿夏低着头,挨了她娘好一顿说,方母才消气,“原本你爹气极了,但仔细一想,盛家路近,盛浔又是个好孩子,且他做派也好,你盛姨又喜欢你,我们想了许久才算是想通了。等会儿你先上楼,我跟你外祖母说,明日就回去。”

    “这么快回去?”

    她还沉浸在她娘的说教里,乍一听这话就颇为惊奇,才刚来又立马回去。

    “回去给你议亲,哪有这样子行事的,自然得早早定下来。不然到时候被旁人知道了,哪有的你的好果子吃,小祖宗哎,以后做事上点心。”

    方母斜了她一眼,不过心里也算是松下口气。

    “啊——”

    “啊什么啊,”方母拉着她往回走,不过后面总归是软了心肠,她家阿夏呦,真的是个大姑娘了,什么东西都得打算个明白了。

    回去后大伙在楼底下说的话,阿夏是全然不知,且霜花都被赶了上来,两个姐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很明显阿夏也没有什么心思。

    因着这事,隔日一早回去在河岸时,外祖母也没有挽留他们,而是一直用慈爱的眼神看着。阿夏。

    回去的路上,方觉倒是一点都不惊奇,他反而一路跟阿夏说些定亲后的事情,还有方母,左右夹击,回到家耳根子才算清净。

    到了晚上,大家轮番上阵,仔细询问他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又说了好些话,才放阿夏回去。

    弄得她为此难得心烦意乱,坐在那里左思右想都觉得哪不对劲。

    正巧这时“箭靶子”在楼下喊她,阿夏赶紧走出去,原本因为这几日分别时生出的点点思念,都化成了对他的哀怨。

    手扒在栏杆边低下头看他,不过瞧到这张脸后,她还是散了点郁气。

    在盛浔眼神的不解中,阿夏从露台跑出去,顺着楼梯偷偷溜到后院,那里有间小房子,是她夏天才会进去住的,拉开门,没有腐朽气,应当是她娘走前帮她全都打扫过了。

    没来得及看屋子的东西,提着盏灯笼就进去,走到小窗子前,将它往外推开。

    从窗棂中瞧到盛浔的船就在不远处,他人傻站在上面,一直仰着头瞧。看久了又觉得有点于心不忍,念了句呆子,才摇摇外头的铃铛。

    盛浔闻声看过来,瞧到她于窗子中半探出来的脸,赶紧划着船过来,他的身高站在船上刚好与窗户中的阿夏齐平。

    两个人十来日未见,原本那点羞赧此时也抛于脑后。不过一个别扭,心里就是想着也当做不想,一个则想得太多,把另外一份也给一起想了,自当含情脉脉。

    不过怕海船上那次一般,把阿夏给吓着了,他就只能忍耐着,两个人隔窗互相对望。

    弄得阿夏娇嗔道:“你找我何事,要是没事的话,那我可就关窗户走了。”

    盛浔连忙将手撑在窗户边上,低头凑近道:“我这不是一时思念太甚,真瞧见人就说不出话来。”

    “油嘴滑舌的,”阿夏瞥了他一眼,哼道:“我瞧你旁的时候都挺厉害,早早就把事情给交代了。”

    知道她说的是何事,盛浔有点心虚,“确实是我做错了,不应当如此的,可我这不是心急吗,一时收着你的东西,就有些得意忘形了。”

    他试探着伸手去牵阿夏的手,他的眼里有烛火的光,也有阿夏,盛浔低低地道:“你总不会为着这事后悔吧?”

    “看你如何表现了,哄我高兴了,”阿夏拿手指尖去挠他的手心,一字一句道:“那就不反悔,你都不晓得我爹娘太婆他们如何盘问我的,哼。”

    “你等我会儿,”盛浔松开她的手,猫腰从船舱中拿出个东西藏在身后。

    “什么东西?”

    “你先闭眼。”

    阿夏不情不愿地闭上眼睛,而后悄悄睁开一条缝,有光在眼前闪。她睁开眼就看到前面悬着个鸭蛋壳,里面好几只萤火虫在飞,整个鸭蛋都散发出莹润的光泽。

    这是哄小孩的东西,到了夏日时,小孩要是吵着要去看萤火虫。那么长辈就会费点心思,把鸭蛋挖个小孔,里面全给掏空,贴上点画,再去山里或是哪里抓几只萤火虫放进去,这就是盏萤火虫灯。

    阿夏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再见着这东西,她摸着蛋壳,嘴上却说:“我可不是小孩子了,你别把我拿孩子哄。”

    “谁说只有孩子才能玩的,”盛浔将灯盏放到她的手上,轻笑道:“大孩子也该有一盏。”

    他声音又压低,“昨儿个瞧见小孩子都在玩时,我就想着你了,特意去山里捉的。要是今日你不回来,今晚我还得去,幸好,今日倒是被我赶上了。”

    明明没说任何思念,可阿夏就是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她捏着这灯,心里原本残余的一些郁气也没了。

    “好了,你给我哄高兴了,”她说完又加重声音,“还有我才没反悔呢,哪有在这种事情上儿戏的。”

    但她眼尾斜了一眼盛浔,似有流水长,“不过你日后要是再跟上次这般,这般放荡,你且就一个人待着去吧。”

    盛浔真的很难应出口,他磨蹭了好半日,才道:“我尽量。”

    “什么尽量?”

    “毕竟人都有情难自禁的时候,哎,别关窗。”

    “你可回去吧,明日再来。”

    阿夏关上窗,不再听他诡辩,不过脸上带笑,靠在窗前晃着那盏萤火虫灯。

    虽说后来她还是将洞开大了些,让萤火虫飞走,但这盏鸭蛋灯她却藏得很好。

    转日一早,方母让她可先别出来,到了晚间再出门,没有哪家议亲的时候小娘子在一旁听着的。

    况且议亲是议亲,才走第一步而已,还没轮到定亲,更不能上赶子去见面。

    方母跟盛母两个人反正也早早说开过,聘礼和嫁妆都另谈,要是盛母能接受她留阿夏到十八岁再嫁,那这议亲才有商谈的余地。

    不过盛母也是满口答应,一点犹豫都没有。

    白日两家大人坐在一起,面对面商量过了,定亲这事先不急,盛母想准备得更好一些,自然不能丢了她家的脸面。

    等到了晚间时,那就是两家人一起吃个饭,平日本来感情就好,这会要亲上加亲,自然大家都乐呵呵的。

    盛母穿了身崭新的衣衫,她一进门,看见阿夏时立马拉住她的手,脸上的喜欢都溢了出来,拍拍阿夏的手直说好,“阿夏,姨也就不说什么了,要是日后盛浔有任何不好的事情,你尽管说给我听,我帮着你一道收拾他。”

    “小芹呐,也得多谢你生了这么好的女儿,我知道了后啊,这些时日可是做梦都能笑出来。”

    “还有伯母,您老人家可谓是看得远,别说十八了,就是让我家盛浔等到二十,那我都是愿意的。”

    方母就道:“两个孩子既然彼此有意,那还不至于到这份上。”

    别看她们这边其乐融融,那男的这边可就谓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方父原先瞧盛浔还算顺眼,现下都不想见着他,对自己女儿不能发的脾气,全往盛浔身上来了。

    盛父也是个好脾气的,他还护儿子,乐呵呵地提着两罐酒过来,“哎呀,大福,日后定了亲就是亲家了,你可别气了。

    瞧我今日还给你带了酒来,一罐去年腌的青梅酒,我知道你就好这口,可香了。还有这罐,我专门给伯父你准备的,藏了十几年的老酒,不是一般的时候我都舍不得开。你们看看我们家也算是有诚意了,就别在意这些了。”

    他把这酒罐子给打开,心都在滴血,这都是他跑外头时买的好酒,可谓是香得不得了,还想着哪日开坛时,自己一杯杯慢慢品呢,结果今日就得转手送人。

    太公这一鼻子一闻,立马道:“这是好酒。”

    方父也有些许动容,不过他的气还是不顺,盛父端着杯酒上前陪笑,“我在家可骂过盛浔了,这小子干得不是人事。”

    实则他在家里大声叫好。

    “你看他这事还没成,你可不就是能使唤着他干活了,白得一个苦力的事情。还有啊,大福,要是这小子日后哪里不对。离得这般近是不是想上门出气就上门出气,你再想啊,这日后盛浔要是出海,阿夏可不就想回家来住就回家来。”

    盛父一顿劝说,老话重提,又是灌酒的把方父弄得昏头转向。

    方觉拍拍盛浔的肩膀,用了点力气,“你爹为了你这终身大事可真挺卖力的,不过盛浔,”

    他压低声音放狠话,“这世上可不是说议亲或是定亲之后就稳妥了,你晓得吗?要是你被我抓着狐狸尾巴了,我可不会打人。我们读书人自然得动纸笔,你要是不想满大街都传满你做的事情,那就给我老实着点了。”

    “不过我这个人对待日后还说不准的妹婿,还算是上心,来,今日这酒喝不完不准走。”

    方觉他不喝酒,但是拿着酒杯过来硬是要盛浔喝,盛浔知道这是自己想娶人家的姑娘,给的下马威,自然也得应招。

    还好他这个人从小就陪着他爹喝酒,虽没有千杯不醉,但是喝不倒是真的,一杯一杯下肚,他除了脸红眼神倒还清明。

    方觉不信邪,以为酒里掺水了,喝了两杯,初时没事,不过到后头酒劲上来,是灌不了盛浔酒了,自己摸着先上楼歇会儿。

    可不止他,方父盛父和太公都喝得昏头转向,方母看见啧了声,赶紧把人拉走,盛母也瞧不过眼。

    只留下盛浔脸色通红地坐在这里,酒喝多了上头,脑子便一时转不过弯来。

    明明想的是应当避讳,免得到时候大家过来看着不好,可他手却不是这般想的。

    阿夏不过是瞧他脊背如此挺拔,还以为他没醉,走过来一看,难得看他脸色如此红,眼睛里隐隐有水雾。

    一时觉得好奇凑了上去,想转身给他拿块巾子擦擦脸的,却被他的手给紧紧握住。

    就听他喃喃自语,“不要走。”

    原本还僵直的脊背,竟一下子就软塌塌下来,倒在阿夏的背上。

    “我头痛,”盛浔的头抵住她的腰肢,呼气声浓重,说出口的话听起来可怜兮兮的。

    “那我去给你泡点蜂蜜水,”阿夏记得她爹喝醉酒的时候,她娘就会去泡杯蜂蜜水,喝完第二日就不会有宿醉后的头疼。

    盛浔再次环抱住她的腰身,在上头蹭了蹭,他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不要走,头痛。”

    阿夏挣脱不开他的手,又听着远处有声响,怕等会儿就有人过来,一时心急就道:“那不走,我带你去别的地方歇会儿。”

    这下盛浔老老实实地起来,脚步有些不稳,靠在她身上,呼出的热气全都喷在她的耳后,有股很浓的青梅酒味。阿夏下意识歪过脑袋,扶着他往后头走,还小声地说了句,“够沉的。”

    后院除了亭子外和她的屋子外,剩下的屋子要么上锁了,要么是杂物间。她沉思了会儿,还是决定将盛浔给带到自己的屋子里。

    没来得及点蜡烛,靠着自己的记忆摸索着走到了软椅旁,顺势松开自己的手,双手握住盛浔的手臂,让他坐在那里。

    明明什么也没干,她倒是气喘吁吁的,额头上有汗冒出来,拿手扇了扇风,看了眼现在倒是乖巧的盛浔,心里莫名好笑。

    她从柜子上摸出一只发烛,擦开后弯腰点燃桌上的蜡烛,还不忘转头对盛浔说:“老实待着,我去灶房里给你泡杯水。”

    也就是烛光昏暗,她才没有看见盛浔脸上不自在的神情。

    等她出了门又走到饭间看了眼,她娘正在和盛母说话,松了口气。从另一侧摸到灶房里,她不知道该放多少,隐约记得是甜一些好,就挖了一大勺,注入小半盏的水。

    鼻尖嗅到这股甜腻的味,她心想应该够了,才捧着这盏蜂蜜水又偷偷溜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小心地将门上锁,穿过帘子,抬头就瞧到盛浔靠在软椅上看她,神色迷蒙。

    阿夏被他看得心头一跳,只觉得眼前醉酒的盛浔有几分色气,转眼再看,他又是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

    许是灯烛晃眼罢了,阿夏这般想,踱步到案几旁,她将蜂蜜水放到上面,招呼道:“过来喝。”

    “我手没力气。”

    阿夏狐疑地瞧了他一眼,明明刚才手还挺有劲的。但她也不想跟一个喝醉酒的人计较,只能认命地起身,拿上杯盏走到他旁边,跪坐在另一个软椅上。

    她不太会照顾人,感觉水温差不多,舀起一勺就凑到盛浔的嘴边,差点没洒出来。

    盛浔也稍稍低下头啜饮了一勺,神色奇怪,眉头微蹙。

    他本来就不爱吃过甜的东西,结果这勺蜂蜜水齁得只差黏住嗓子眼。

    “怎么样?你不会是要吐了吧,可别吐地上啊,我去给你找个盆来。”

    阿夏看他好半天没动弹,神情古怪,赶紧把水盏放到一旁,准备起身去找盆。

    可她才刚起身,就被盛浔抱住,踉跄了一下坐到他的腿上,两人四目相对,在晦色的光影里。

    盛浔笑声低哑,他特意靠近阿夏,呼出来的气都带着股甜腻,“那茶你自己喝过吗?”

    阿夏两颊赧红,她不自在地摇摇头,清清嗓子,“没有啊,太甜了吗?”

    “甜。”

    盛浔说了一个字,目光却从她的脸上移到了唇上,他想起在海船上的那个晚上,回去以后彻夜难眠,在回味糖的香甜。

    他的眼神里有清醒的醉意,他一点点挨近,“阿夏,蜂蜜水真的太甜了。”

    就在阿夏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唇被压上,有淡淡的甜味和蜂蜜的黏腻感。

    还有藏在深处的酒香,是辗转厮磨后才能尝出的。

    夜色深重,屋外偶尔有鼓声传来,可屋子里暧昧横生,情意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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