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陇水镇的又一年冬后, 盛浔和阿夏的女儿刚满四岁。
两人给取了个大名叫盛冬安,她生于冬初,希望平安顺遂。又因冬日草木不发, 但盼望着她茁壮, 小名便取为茵茵。
茵茵还没生出来时,大家都认为她脾性温和且不爱动,是个安静的孩子。阿夏怀她的时候也没有遭罪,哪怕到后头, 最常出现的就是犯困, 嘴巴越来越馋。
以至于有时间大半夜就很想吃东西, 哪怕再晚盛浔都会起来做,还不止一次调侃过这个孩子, 应该是个爱吃的。
大家对这个孩子是否能平安降生的期待, 远远多余她是男是女,所以阿夏临盆的时候, 几家送来的衣服都是男女齐备的,就算有的用不着,也可以先放着。
晓椿和山桃除了送百衲衣外, 还把她们两个孩子之前穿过的衣服也浆洗好送来,这倒不是不想送新衣, 主要是孩子的皮嫩,新的衣服还没有洗有些糙, 穿旧衣软和。
所以茵茵生下来后,光是衣衫就穿不完, 她又生的与阿夏相似, 脸蛋圆胳膊肉多, 眼睛还大, 还白。
只不过她到一周岁时都懒洋洋的,一点都不愿意动,饿了也只是轻微哭嚎一两声,不爱闹腾,要不是瞧着她精气神还不错,还以为这孩子病了。
不过就在众人都认为这孩子安静温婉时,出了周岁从会爬开始,那就判若两人,没有哪一天不做什么妖的,只会咿咿呀呀,却还能上房揭瓦。
揪猫毛骑在狗身上,还爬到柜子里不让人找到她,结果躲在里面让大家一顿好找。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爬到那秋千上,要盛浔给她晃。
有了秋千后,连摇篮都不愿意躺了,还有要是不盯着她,什么东西都能给嚯嚯掉。让大家直呼,简直跟以前那模样不是同一个人。
只有方母看着茵茵那模样,有些怀念地笑说,茵茵跟小时候的阿夏真是大差不差,都是沉稳段日子后就开始作妖,没有一日是让人省心的。
所以看见茵茵,她就会想起以前的阿夏,爱屋及乌,以至于每日都得顺道过来看看这个小囡。
她都这般宠着了,更别提盛母,倒是让这小孩变得更加无法无天,谁都不害怕,只不过有时候会怕她爹娘。因为真做错事的时候,两个人是会狠下心来说她的,打倒是不会打。
就这样一晃眼也到了三岁,算是个半大小孩,身子比以前高了不少,从爬也学会走路了,口齿清楚后更是这也爱说,那也爱说,一点都没有个小姑娘的样子。
还特别有自己的主意,比如这日早上,阿夏自己收拾好后,拿出一套暗红色袄衣,边上镶白毛的,收好打开对面小屋的门。
茵茵早就醒了,顶着头乱发趴在床边,头往下探,手上拿着个木质小鸭子在那里来回滚动。
听到响声才抬起头,睁着大眼睛,挤出两个笑窝嵌在肉脸上,她说话倒跟爱玩的性子不一样,软乎乎的。
“阿娘,我在玩翁翁送我的鸭。”
茵茵不爱喊曾祖,她就喜欢自己叫,叫盛母为阿奶,盛父为阿爷,方母方父就还是外公外婆,太婆太公则是翁翁婆婆,反正她有自己的一套叫法,大家也都惯着她。
“那你玩够了吗?”
阿夏太了解她的脾性,此时也笑着问她,将手里的衣服放在床边,转过头去拉帘子让光透进来。
“我还没有呢,”茵茵坐起身,摆动着这个小鸭子底下的轮,她能自己一个人就玩许久。
“下楼再玩,先过来穿衣裳,”阿夏从她手中拿过那只小鸭子,茵茵就可怜巴巴地睁着大眼睛,瘪着嘴很是不情愿的样子。
阿夏将那鸭子放到旁边,假意道:“你阿奶在楼下等你下去吃饭,那你要是不想吃,想玩小鸭子的话,我就带着小鸭子
去楼下吃饭。”
“不要,我要吃饭,”茵茵立马坐起来,把依依不舍的眼神从小鸭子那里收回来,知道这是她娘能做得出来的事情,不敢再赖着。
不过到了穿衣裳的时候,她又有意见了,蹙着那短眉毛,抬起眼瞟了她娘一眼,而后才说:“阿娘,那衣裳上花花我不喜欢,那毛毛我也不要,它会钻到我鼻子里的。”
“你就直说,要穿什么衣裳?”
“我想要穿,”茵茵转着眼睛,一直在扯自己的手指,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她才摇摇头,“我不要这衣裳。”
阿夏蹲下来,直视她的眼睛,“不穿这个要穿什么?”
茵茵扑过来,抱着她的脖子,软软香香的一团,阿夏下意识接住她,就看她埋着头一直在脖子上蹭,含糊不清地表示,“阿娘带我去找,我不会说。”
她只认识最简单的几种颜色,其他就是瞎认,还一定要自己搭,哪怕很难看。
只要一想起她自己上次搭过的,大黄配掺绿,阿夏就忍不住嘴角抽搐。
“阿娘——”茵茵察觉到她的犹豫,挨着她的耳边拉长声音,鼓起圆圆的眼睛就这么瞧着她。
“行了,”阿夏总算是体会到她娘的感受了,认命地把这个肉团子抱起来,“带你去,带你去。”
“你爹今日回来,明日以后就是他叫你起床。”
这话一出,母女俩都松了一口气,之前盛浔还没有出近海前,每日都是他起早给茵茵收拾的。
就光是衣裳鞋袜,他都陪在那里等着茵茵挑半个小时,一点都不催,边挑就把头发给梳了,等阿夏醒了以后,父女两都齐活了。
不过他在秋末要出海一趟,他走前,阿夏是真心实意难过,毕竟以后得她自己一大早起来伺候这小祖宗,可不是让人难过。
但总算熬到了最后一日,她属实可以稍微松口气了,不用大冷天还得起来陪着这小孩玩。
而茵茵松口气则是因为,她娘每到冬日是真的懒,不愿意陪她一起玩,连梳的发髻都是最简单的,对于她的要求绝大部分都不答应,理由只有一个,外面天冷。
气的她从一开始她爹走后还偷偷摸摸掉眼泪,到现在就认命了,只会一直缠着她娘,不达目的不罢休,当然前提是不能将她娘惹生气。
不然任凭她趴在地上,她娘也只会端盏茶在一旁看戏,看她什么时候才能自己起来。
所以母女两人相互看了一眼,达成共识,相互忍让度过今日,不然这为数不多的母女情分,大概都得消耗完。
“我的祖宗哎,”阿夏才抱了几步,停下来实在走不动了,喘口气道:“你还蛮沉的,自己下来走,我可不能跟你爹一样抱着你,不然你娘我就得累瘫了。”
“好吧,”茵茵撇撇嘴,别看她小,人还是挺识时务的。从她娘身上溜下来,自己迈着小短腿往外头赶,地板上都是她脚蹬在上头的声音。
等阿夏走过去后,人家已经一头扎进衣裳堆里了左扒拉右扒拉,最后给自己找了件水蓝色的袄子,配了一条花绿的裙子,还得穿一双粉红的鞋。
看得阿夏眼角直抽,属实是丑得别致,最后还是哄着她换掉了,才有兴致给茵茵梳头发。
茵茵刚生下来的时候头发就很多,胎发从来没有剪过,所以现在又密又浓又黑,让人忍不住上手摸一把。
而且也只有每次梳头的时候她是最老实的,一般的时候都得手里拿些东西动来动去,就是现在,才能端正坐好。
所以阿夏才能在给她梳头的时候心平气和,看她小手放在腿上,大眼睛往外瞧,生出不少怜爱之情。
茵茵梳完头还特别爱美,非得上前到镜子去瞧一瞧自己的脸,小肉手往发髻上摸摸,最后才凳上下来,那偷笑的
小表情就表示她特别满意。
“阿娘,阿娘,我们快点下去吧,等会儿阿奶等急了,”茵茵催她,小手放在自己腰上,面上有点着急,“万一好吃的都冷了可怎么办呀。”
她不爱吃冷的,不然要闹肚子。
阿夏却还是不仅不慢的,就想逗逗她,茵茵果然耐不住等,拉拉阿夏的袖子,急切地拽着她,就想让她往楼底下走。
“成啦,成啦,你阿奶忘记谁都不会忘了你这小馋猫。”
“我不是小馋猫,”茵茵蹦着下楼时,还不忘一本正经纠正她娘的错误,“汤圆才是猫,年糕也是猫,只有茵茵不是猫。”
还挺起头来,配合着她那神情就显得格外好笑,茵茵自己不觉得,反而嘟着嘴看她阿娘。
“对,你不是猫,那你是什么?”
“我,我,”茵茵一时被问住了,她就不是猫啊,顿时安静下来,下楼梯的时候一直低着在想,而后才跟她娘说,“我是茵茵,大名叫盛冬安。”
阿夏被她逗笑了,“对对,你是盛茵茵。”
茵茵看她笑,也跟着一起笑,等跑到楼底下了,摇晃着脑袋往前跑,还没打开门声音就先传出来,“阿奶,阿爷,茵茵起来啦!”
“哎呦,我的乖囡囡起来了呀,快,让阿奶瞧瞧,呦,今日这发髻梳得好看,看起来就精神。”
盛母听到声连忙从灶房里走出来,看见这孙女就笑,边说边拉过她的小手把她牵进去。
“我娘梳的,”茵茵被夸后就喜欢捧着个脸,不过只有一只手也不妨碍她,笑得露出上排牙,“好看。”
“对对,我大孙女就是标志,今日做了你爱吃的小米糕,特意给你焖着呢,快来尝尝,阿夏你自己拿啊。”
阿夏进来就看见祖孙情深,盛母拿着块糕点要喂茵茵吃,她就说:“娘,你可别惯着她,让她自己吃,您先把自己的给吃了吧。”
“阿奶,我自己吃,”比起喂,茵茵更喜欢自己吃,她趴在桌子上从盛母的手里拿过那小块的糕点,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她最喜欢吃这种软糯又甜的糕点,尤其是小米做成的糕,小米桨做好上下两层后,中间还夹着一层黑米桨,所以盛母做的小米糕看起来黄棕夹杂,细腻非常。
茵茵还不会用勺子,但是掰东西可好了,那小米糕握在她手上,掐着边角往下掰,再塞进自己嘴里。
她掰得多,塞到嘴里后,糕点撑得两颊都是鼓鼓的,像只藏食的小松鼠,惹得两个大人都忍不住笑她。
阿夏给她舀了杯豆浆,特意试过还是温热的,才放到她当然面前,笑盈盈地道:“又没有人跟你抢,慢点吃。”
“好,”她捂住嘴巴,生怕还没有吃完的糕点跑出来,她吃完一小块,豆浆也喝完了,才晃着脚,一点都不安分。
“阿娘,我想去玩。”
茵茵叼着那块糕点,她说着望向阿夏,又时不时往外头瞧,还剩大半块的糕点明显是吃不下去了。
她胃口不算大,碰上爱吃的也能吃不少,可玩性更大,那屁股在凳子上就是坐不住。
“再吃三口,就放你出去玩。”
阿夏知道她的德性,明显还没吃饱,但是就是按捺不住想玩。
“那就三口啊,”茵茵不会数数,她竖起五根手指头,朝阿夏认真地说:“我只吃这么多。”
“好,阿娘给你数着,”阿夏憋笑,她假作很认真地,在茵茵吃完一口就把她的手指头往下掰,反正数到最后,那手指头全被按下去了,小米糕也吃完了。
茵茵还不知所以然,捧着脸笑嘻嘻地问,“我可以出去了吗?”
“去吧,就在院子里玩噢。”
她点头如捣碎,跟盛母告别后,噔噔蹬就往
外头跑,生怕阿夏反悔。
院子里除了有她最喜欢的秋千架外,还有阿夏从方家接过来的小圆子、年糕和汤圆,这三只的窝盛浔给它们重新做了一个,就安在靠院子后面那围墙边上。
汤圆就算现在从小奶猫长成大猫了,都还是喜欢跟年糕这只三花挤在一起,所以它们两只的窝都有小圆子那么大了。
天冷这三只也很懒,趴在窝里面打盹,茵茵趴在小圆子的窝前面,她往里瞧,然后喊,“小圆子,起床啦。”
没狗和猫应它,而小圆子更是换了个方向,把头埋起来继续睡。
她不是个肯善罢甘休的人,立马把裙子撩起来,趴在那窝前面,拽了拽小圆子的腿,想让它出来玩。
结果自己用里劲太大,没抓稳,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地上,她也不恼,嘿嘿一笑,又往前面爬,手放两边又加重了点声音,“起来啦!”
这下用的声音够大,倒是把小圆子激得立马站起来,狗眼茫然四顾,还有年糕和小汤圆探头出来的喵呜声。
“出来玩,”茵茵看见它们都醒了,笑着拍拍手,把自己身上的灰给拍掉,笑眯眯看着它们。
小圆子无奈地汪了声,她口中说的玩,就是让小圆子在前面跑,她在后头追,百玩不厌,要是一次都追不上,玩到最后满眼包泪的还是她。
所以小圆子跑的并不快,只要有人进到院子里来,就能看见一个圆乎乎的女童迈着并不算矫健的步伐,追一只跑得很慢的小狗,扑到它身上时,咯咯直笑,旁边还有两只猫在看戏,时不时舔一舔身上的毛发。
玩到后面,小圆子趴在下面,茵茵就躺在它的身上,摸着它的毛玩,阿夏早先还会不厌其烦地制止。
现在已经见惯不惯,反正这孩子皮实着呢。
茵茵有点累了,她打了个哈欠,模模糊糊中听见门外有动静,爬起来看,小圆子也抬起它的头看,一人一狗特别默契地朝门外看去。
“阿爹!”
她看见从门外进来的盛浔,有快一个月没见,她都想她爹了,赶紧撑起手,往门边上跑。
风尘仆仆回来的盛浔还有点憔悴,不过瞧见茵茵,立马把东西放在一边,蹲下来张开手接住这个小肉团。
“阿爹,你回来怎么不跟我说,”茵茵抱着他的脖子,眨着眼睛,“那样我就可以和阿娘去接你了呀。”
“我没来得及说,”盛浔抱起她,伸手擦擦她脸上的脏东西,很温柔地笑着道:“有没有想爹?”
“有,”茵茵叫到,“不止我想了,阿娘也老是说,要叫爹回来。”
她趴在盛浔耳边说:“阿娘不陪我玩,她说要等爹回来才好。”
“那你听话了吗?”
茵茵歪着脑袋,有点心虚,“不,不知道。”
盛浔还能不知道她,一瞧还是跟以前一样,笑着摸摸她的头,“等会儿问你阿娘,还有阿爹从外头回来,给我们茵茵带了些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
“进去给你看。”
茵茵显得很高兴,进门的路上也一直抱着她爹在说话,见到她娘反倒老实了些,生怕她跟盛浔告状。
那鬼鬼祟祟偷瞄的小表情看得大家都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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