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再提一提
“你猜。”
钱司心里想听后续，摇摇头，身体又往前凑了一点。
“就是要求必须得有人陪。”
潇姐说完，从容地换了个坐姿，淡淡道，“听起来是不是特别的不可理喻，但当时我听了这个要求后，却觉得合情合理。”
钱司无意识动了动脚尖，也跟着换了个坐姿，“所以就派了实习生陪她。”
潇姐点头，“硝烟那个戏工作量非常大，再加上还有其他项目在运作，声音部门已经在超负荷工作了，哪还能空出个人来专门陪她，正好是假期有人实习，就派给了她，其实想想，如果那个实习生是做这行的料，跟着颜研混录一个项目下来，能学到多少东西呢！但显然她不是，三个月实习期都没结束，就自己提出不再来了。”
“原来颜研这么厉害呢。”钱司轻声道，视线定在得奖证书上。
“工作厉害，人也厉害。”潇姐悠悠道。
“嗯？怎么说。”
回想起那段日子，她仍旧觉得心累，“原本距离混录还有一个星期嘛，合同签了就等一个星期后她来干活儿，结果第二天洪岚就陪着她来了，还有片方的负责人，说是先提前接触下项目，为了能够后面更好的工作。”
“嗯，但其实看起来应该挺让人不爽的吧。”钱司淡淡笑着。
潇姐听完使劲点头，“你说到点儿上了，她说提前接触，那就是要伸手到声音的各个环节啊，虽然说混录师参与各个环节的编辑无可厚非，但从人情上来讲，她一个空降，上来就整这么一出儿，这不是典型的要立威嘛。”
钱司点点头，继续听她说。
“所以参与项目的各个环节都堵着一口气，再加上颜研看起来就跟小花瓶似的，谁都不服气，尤其是老孟，都干了十几年了，头一次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换下去。”
钱司哼笑一声，摇摇头，“不会打脸了吧。”
“脸倒是没打，毕竟面上都是和和气气的，但心上挨没挨上一下，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后面出什么事儿了？”
潇姐叹口气，笑着摇摇头，“要不怎么说有能力的人到哪儿都有能力呢，那一个星期，她把所有这个项目的工作内容都看了一遍，谁有什么问题说得清楚明白，我知道她是公事公办，但对于干活儿的人来说，多多少少心里会有点不舒服，但混录师说了算，是导演授权的啊，而且从后来的效果来看，人家当时说得确实在理，于是大家开始修修改改，结果该到混录时间的时候，进度没完成，延后了。”
“这个会被问责吧。”
“是呗，”潇姐抱着水杯回忆，“那段时间我带着一个《硝烟》，还有一个五十集的电视剧，忙得焦头烂额的，等制片人问到我这儿我才发现工作进度慢了，我去了解情况，都说是混录师要改才加了时长的，毕竟是外面的人，我不能直接过去问责啊，只能是旁敲侧击去了解下情况，顺便提了延误工期这个问题。”
“然后呢？”钱司迫不及待追问，现在听到的颜研和他了解到的完全不一样，根本停不下来。
“然后人姑娘特别直接的问我，后面的周期安排能改吗？”潇姐一边说一边坐直了身子，显示出了她当时的惊讶，“我当时就说不能，《硝烟》当时都定档了，所有的周期安排都是倒推着计划的，怎么往后延？”
钱司点点头。
“所以我非常果断，心里其实已经有点不高兴了，结果就看她打开手机自己研究了下周期安排，抬头跟我说，她从混录时间中挤出来三天，再给大家三天修改的时间，她去跟导演沟通。”
“她？”钱司非常惊讶，心跳似乎都变快了。
“胆子多大！”潇姐缓口气，“人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还能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制片人说情况她了解了，就按照颜研说的来，我那时才知道这个姑娘说话的分量有多重。”
“后来三天后东西交到她手上，她就开始整天整天不出屋的干活儿，那段时间我那个电视剧出带子，也加了好几宿的班，就见她十一二点了还在干，那个戏不是乱嘛，十几个音箱轰轰地响，在楼道隔着门都听得一清二楚，后来导演过来看片子，对效果十分认可，你说，要是没有之前那一遍修改，谁知道后面会出什么事儿呢？等那时候再改可就没时间了啊！”
钱司点点头，确实，混录后再需要修改前面的编辑内容，那就相当于混录白做一遍，还要从头再来，时间成本太高。
“谁的成功容易哦，不都是辛苦努力得来的。”潇姐感慨，端起水杯喝了口水。
钱司没再说话，垂着眉眼，手指搭在椅子把手上轻轻摩擦。
“今天说得题外话有点多，你就当是多了解下情况，不用想太多。”潇姐看看时间，“我有个会，先上楼了，你记得拿着资料啊。”
钱司跟着起身，点点头目送她离开，转身看到《穷途》的资料，又缓缓坐下了。
原来颜研还有这样的一面。
本想着对她的了解够多了，还大言不惭说要追人家，现在想想真是又莽撞又可笑。
也不怪人家不理自己这碴儿，在颜研看来，他肯定是太过儿戏了。
钱司捋了下头发，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眉头微微皱着，埋怨自己的莽撞与无知。
吃完饭和导演他们打完招呼，颜研今天的工作就结束了。
她回到自己干活儿的屋子瘫在沙发上发呆，洪岚十分钟前发消息让她等等，那边很快结束，两人一起回家。
微信就在这个时候响起来，颜研心头一跳，缓缓举起手机，打开了微信。
司：【图片】【图片】
司：小熊手机支架我帮你收起来了，终混的空调据说修好了，但因为过了一冬没人用过冷风，所以我叫师傅过来再检查一下，你来干活儿的时候肯定不会有问题。
两张照片，第一张是那个廉价橡胶的棕色小熊支架被钱司握在手里的样子，看背景应该是在楼道，灰色的地毯有些虚化，估计是拿到手的第一时间就一边向外走一边拍给她看。
第二张是终混棚里，高顶的屋子几十盏射灯全开，整面墙那么大的投屏被光晕画上弧线，一旁的通风口，两个师傅正架着梯子检查，照片的右下角，地面投射出一道颀长的人影，他举着手机，应该就是钱司。
颜研左右翻着将这两张照片看了无数遍，最终锁上手机，扣在了一旁。
洪岚进来时，屋子灯都没开，就看她躺在沙发上，左手小臂搭在额头闭着眼，右手垂在沙发外面。
“累了？”洪岚转身轻轻关上门，也没开灯，寻着记忆，坐在一旁的转椅上。
“没，”颜研依旧这个姿势不动，只说了一个字声音有点哑，清了清嗓再开口，“就是这么待着放松。”
多年的好友怎能察觉不到她的情绪低落。
洪岚脚下一用力，滑着椅子坐过去，拿起她垂在外面的手，轻轻按揉起来。
“今天的见面不高兴嘛。”
颜研没动，这就是默认了。
洪岚思考了一下，放轻语气，“要不要和我说一说？”
颜研依旧没动。
洪岚不再说话，只耐心的帮她揉着手，大概一分钟，颜研放下了眼前的小臂，稍稍侧身，将头枕在她的腿上，哑着嗓子开了口。
“岚岚，我又害怕了。”
“嗯。”
洪岚也不催促，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头发，静静聆听。
颜研望着眼前空虚的黑，轻声道，“我知道这样挺懦弱的，但就是很害怕，求生本能告诉我太可怕了，其实冷静下来想想，又有什么呢。”
洪岚点点头，缓缓道，“你的枷锁太重了，别人给你枷锁你会反抗，努力挣开，但你自己给的，只会默默承受，无法反抗。”
“我觉得这就是我应得的。”
“你应得的该是快乐，是幸福，而不是自我消耗。”
“你说我是不是没有了爱人的能力？我越喜欢他，这种恐惧就越强烈。”
洪岚叹气，拉起她的手，“你怎么没有爱人的能力，对我不就很好？你是缺少了爱自己的意识。”
“是吗？”颜研看向她，“我不爱自己吗？”
洪岚低头，“爱自己的身体，也要爱自己的精神，爱自己的灵魂啊，不能只爱现在让你满意的自己，也要去爱过去让你不满意的自己。”
颜研垂眸，沉默好久。
“太难了。”
洪岚掐掐她的脸，小声哄着，“那就试试把这件事交给你喜欢的人怎么样？让他把你对自己缺失的爱补上，如果他做不到，那就踹了他，顺理成章，理所应当。”
颜研听得一笑，“那我不就是渣女了？一味只满足自己，不顾他人，还利用人家对我的好。”
洪岚也笑，“我一向是双标的你不知道？我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
从公司离开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其实时间还好，八点多，正是放松娱乐的好时光。
洪岚开车送她回家，路上她看着未回的微信，有些沉默。
“你还记得孙依嘉吗？”
“嗯？”颜研想了下，“我前公司那个后期制片？”
“对，”洪岚将车窗关上，隔绝外面交通的喧嚣，点开了音乐。
“当时她那个项目录音时间安排冲突，你发现不对去和她说，她害怕得不行，在那儿急得直哭，是不是？”
颜研回忆起来，无奈地笑了笑，“可不是，我当时有跟你说吗？我都吓傻了，怎么就哭了，前一秒还好好说着事儿，研究怎么处理问题呢。”
“她当时怎么说的你还记得吗？”
“她说，这个组制片人非常凶，而且得理不饶人，本来就对公司各种挑刺儿呢，她再出这么个失误，对方肯定抓着这个小辫子不放，对公司没办法交代，害怕因此项目款有问题，工作保不住。”
“嗯，你当时怎么劝她的？”
“我？”颜研想了想，缓缓道，“我说，别想得那么坏，你想得这些都没发生呢，别自己吓自己，乱了阵脚，才真的是坏事了。”
洪岚浅笑，“还有呢。”
“还有……”颜研回想，“与其自我猜想去脑补对方会是什么反应，不如先把自己能做的事做好，剩下的也不是自己可以掌控的了，顺其自然吧。负面情绪对解决问题没有一丝帮助，反而会添乱。”
“你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吗。”
“后来？”颜研看她，“就是她来通知我改期，把事情排开了，这件事就过去了啊。”
洪岚看她一眼，边开车边说，“其实那个制片人我认识，并不是什么挑刺儿得理不饶人的人，她就是非常雷厉风行，所以不能容忍办事没效率拖拖拉拉的人，孙依嘉软软糯糯，在她眼里就是个黏黏糊糊软塌塌的小面团，什么事儿不催上三四遍都没个结果，但这件事还让她挺意外的，一次聚会我们碰到，她说，这个姑娘一改之前走一步不想第二步的办事方式，居然诚心认错后，认认真真提出了三四个补救方案，我一看大的计划和方向都没影响，自然不会再浪费时间在这种事上，毕竟每天那么忙，原本她的工作就是抓大方向的，所以这事儿就过去了。”
“还有这么个后续啊，之前怎么没听你说？”颜研侧过身看着她，眼睛亮亮的，满是八卦。
洪岚轻笑，“道理你都懂，我还说什么。”
悠扬的古典乐低低流淌着，窗外霓虹缤纷，有些堵车，但悠悠前行的节奏又刚刚好。
颜研一愣，缓缓坐正了身体。
“别想得那么坏，你想得这些都没发生呢，别自己吓自己，”洪岚模仿她的语气，惟妙惟肖。
“与其自我猜想去脑补对方会是什么反应，不如先把自己能做的事做好，剩下的也不是自己可以掌控的了，顺其自然吧，这可都是你说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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