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刚响,老师还没有走下讲台,何宇就带了一帮子人从教室后门冲了进来。
二班下节课是体育课,何宇一个十班的,愣是记二班的课程表比纪风都熟。
他手里抱着个篮球,一看就是约纪风打球的。
鉴于公开检讨的闹剧,何宇即便再二,也看出来纪风和艾夏不对付。
原来他估计就大喇喇的叫声风哥好,嫂子好。
此时,叫完纪风,直愣愣的看着艾夏,不知道怎么办。
纪风叹了口气,单手撑桌子,从前排跳了出去,落地后朝何宇摆了下手。
何宇正犯愁该不该和艾夏打招呼,除去纪风这层关系,艾夏还是任璐的小姐妹,关系搞好了保不齐能让她在自己女神面前说几句好话。
只是这个招呼应该怎么打,是门学问。
奈何凡是学问他都不搞不清,只好挠了挠头,见纪风招呼自己,尴尬的朝艾夏咧嘴笑了下,抱着球兴冲冲的跟着走了。
临出门前,纪风转头瞟了艾夏一眼,意义不明。
而从始至终,艾夏都低着头,对他视若空气。
纪风心里忽然有点不爽,这种不爽一直持续到球场上,打的对战的几个男生七零八落,叫苦不迭。
附中的体育课等同于自由活动课,连集合都松松垮垮的,体育老师是个中年男人,不晓得毕业了多少年了,挺着个比孕妇还大的肚子,见人凑得差不多就解散让自由活动了。
女生们基本上是踢毽子,跳绳,投沙包,要不然就是三五成群的绕着操场走,男生分了几个场打篮球。
任璐和余潇潇早在他们集合时就等在旁边了。
她们是艺术特长班的学生,和体育班的学生一样,自习课是不用上的。
闲着没事就来找艾夏她们玩。
见到艾夏,余潇潇先是眼睛一瞪,娇滴滴的嚷道,“夏夏,你怎么穿这么少啊,这样会感冒的啦。”
余潇潇是古早校园偶像剧女二的标准长相,漂亮但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奈何总喜欢和任璐混在一起,傻白甜起来特别的做作。
艾夏在经历了检讨闹剧,乌龟事件,化妆品丢失悬案,以及手机上缴记后已经电量耗尽,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应付解释,只故意拉开同她们的距离,生怕她们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虽然经风一吹,已经闻不到了。
她勉强扯了个笑容,“想着一会跑步来着,就穿少了。”
任璐是知道为什么的,忙嘟起嘴点头附和。
“咦,不是说好了一会去吃校门口那家新开的蛋糕店的吗?”余潇潇捂着嘴,故作吃惊道。
艾夏哪里还记得这个?而且想到再一次订货,估计又是大几千,她哪里还有钱这么一轮一轮的请客。
再有就是她的那个手机,水果的最新款,交上去时不光前排看得到的同学惊异的叫出声,连老师都小小的诧异了下。
也不晓得拿不拿的回来。
艾夏抱歉的笑了笑,“我今天没什么胃口呢,要不然你们去?”
若是以往,劝说,拒绝,劝说,再拒绝这样的套路还要再继续几轮,以凸显出她们之间的姐妹情深,但这一次,蒋茜难得帮腔,帮的还是艾夏,余潇潇有点怕她,就有些不甘的转身离开了。
她们离开前,任璐在她耳边小声嘟囔了几句,让她去她教室的位置上拿衣服。任璐爱美,家里条件也好,从小被父母当小公主似的惯着,看她不喜欢穿校服就自备一身衣服在教室里放着,放学了可以换。
艾夏道了声谢。
见她们走远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艾夏才松了口气。
在外人眼里,艾夏总是笑颜如花,温温柔柔,很好说话的样子。情商高,很会说话,也很会照顾人,无论在哪都能迅速的和周围的人打成一团,但是只有艾夏自己知道,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人,不喜欢热闹。
如果可以,她更希望这个世界上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她就像是个需要每天吸元气的妖精一样,每天都要躲在无人的地方,吸取天地精华之气,攒够足够的力气,才能够在第二天天亮时装模作样的面对世人。
现下,她元气耗尽,即将原形毕露,必须寻找个无人处躲藏。
她是知道有一处地方可以躲藏的,每一个学校都一样。
于是艾夏四下张望了下,选择避开熟悉面孔的路径往教学楼走去。
只是要往教学楼走,就必然路过篮球场。
好在篮球四周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男生女生,她低着头贴着墙根走。
耳边不时传来起哄叫好的声音。
其中一个场地最胜,女孩子的尖叫声似乎要捅破了天。
艾夏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
奈何天不遂人愿,她心里正想着这帮人可真是无聊,那么好的精力要是放在学习上,估计清华北大随便选了,一个篮球带着风朝她风驰电掣般袭来。
“pang”的一声砸在了她的后颈上。
艾夏来不及反应,整个身子朝前扑去,跌倒在地上时,整个人都是傻的。
“那个同学,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何宇冲过去的时候,只看到女孩跌坐在地上,一只手扶着后颈,柔柔弱弱的,大冷的天只穿了件白色衬衫,风一吹,身板更显单薄,腰身纤细,盈盈一握,看起来特别可怜。
他平生除了打架,最爱篮球,注意力基本上就放在这两样上了,而这两样他都打不过纪风。
男孩子畏强,这让他恨不得对纪风马首是瞻。
至于什么美女,什么情爱,那都是浮云,直到一个不小心遇到了任璐,人家还对他爱答不理的。
所以,何宇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女生这种柔柔弱弱的生物,一时间呆傻在那里。
直到女生转头,何宇才看清是艾夏。
“那个,嫂子,不是,那个艾同学,怎么是你啊?”
旁边围观的女生也反应过来,忙跑上前来扶。
艾夏也不晓得自己眼神出了什么毛病,篮球场上里里外外那么多人,她偏偏只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一身黑t,头发短的不能再短,脸上像是写着“别惹老子”的男生。
男生还保持着抛球的姿势,额头连同发丝都带着汗。
他面无表情的回望,眼角结了痂的伤痕更显少年戾气。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就剩下眼前这个人。
艾夏一下午的窘迫、害怕、无奈、尴尬像是于无声处偷偷酝酿,只待此时聚成一股合力。
艾夏死死的盯着他,脸色渐渐惨白。
她像是走进了一个死胡同,内心深处只有一个声音——
就是他,全怪他!
艾夏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推开扶着自己的人,弯腰捡起篮球就朝纪风扔去。
“你t了没?”
现场的众人都震惊了。
她吼完,也顾不得其他人如何反应,气冲冲的朝教学楼走去。
她的力气到底不够,抛出的球在离纪风还有两米远的位置就滚落在地。
何宇看了看艾夏离开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面色深沉的纪风,有点着急。
他对待着急的处理办法就是横着身子,朝一个通红着脸,一身肌肉的男生走去,踢了人一脚后吼道,“你到底会不会打球,没看到人吗?”
男生见伤了人,还是个长得那么漂亮的小仙女,早就羞愧难当,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待到何宇再转身时,只看到他家风哥已经拎起搭在篮球架上的外套,随意的搭在肩上。
“哎,风哥,你去哪啊,不打了哇?”何宇叫道。
纪风转头,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挥了挥手,“累了,你们自己玩吧。”
何宇纳闷,风哥不至于啊,没等他再问,就被身边一个玩得好的男生拉住,暗戳戳的给了他一个眼神,扬着下巴指了指艾夏离开的方向。
这下,何宇一下子就懂了。
风哥这绝逼是哄嫂子去了啊。
这恋爱的腐臭味啊。
额,……好羡慕。
艾夏直到教学楼楼顶的天台才感觉呼吸通畅。
举目远望,都是破败低矮的楼,阴沉的天空下像是笼着层灰,这才终于痛痛快快的呼出一口气。
早在她上个学校,上上个学校,上上上个学校时,以及不晓得多少个上个学校时,她就喜欢在遇到想不通的事情,耗尽了精力后,不想理人时独自来到天台。
她总是上课的时候来,因为通常情况下,这里上课时是她的天堂,放学时,是某些人的地狱。
她成绩好,长得漂亮,一看就是乖学生,老师通常向着她,不会故意为难。同时她人缘好,同学也乐于给她打埋伏。
艾夏呆的学校多,基本上校园里能够出现的霸凌形式她都见多。
于她而言,最多的是孤立。
那个时候她还很小,莫继明还贪恋这夏霜的美貌,夏霜也不像现在这般情绪化,动不动就歇斯底里,她偶尔会开着鲜红颜色的跑车来学校门口转一转,名义上是接艾夏,实际上是显摆她新买的衣服和昂贵的包包。
她人长得漂亮,年轻,又会打扮,即使是在东市也是游走在时尚的最前线,只是太扎眼了。
他们的圈子本就那么大,总会有重合,夏霜的事情很快就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大人总是以为孩子心思单纯,不懂事,而其实在他们的世界里,自己早已是大人,只是还学不会掩藏,直白的依照从父母那里沿袭的好恶划分界限。
一开始是一个孩子说“我妈妈说,你爸爸是你妈妈抢别人的,我不跟你玩了。”
再后来是一群孩子说“她妈妈是坏人,你也是坏人,我们不要和坏人在一起。”
最后是全然的漠视,忌讳莫深。
那时候的艾夏尝试过告诉父母老师,只是莫继明极少出现,总是来去匆匆,即使来了关注点也不在她身上。夏霜则是完全不理会,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那个时候她的双胞胎弟弟还在,她还等着母凭子贵,顶替正主,成为名正言顺的莫太太。至于学校的老师,当然不可能为了她得罪绝大多数人。
小小的艾夏孤立无援,感觉被全世界抛弃,但是却说不出到底是谁的不对。
只能蜗缩在晦暗的角落里,默默的哭泣。
绝大多人的犯罪,你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反击。
尤其是对方还站在道德高地上。
艾夏的记忆里她没有受到过涉及身体方面的伤害。
一方面是频繁的搬家转学给了她足够多的试错机会,让她提早学会了伪装,另一方面,在他们的圈子里,多得是小三小四上位,看起来家家幸福美满,实际上私下里都是鸡飞狗跳。谁也不能说谁干净,欺负起人来也说不出狠话,下不了死手。
不过,她终归是见过的。
实验楼、器材室,后操场,学校的卫生间……
最频繁的是天台。
原因一般都很简单,无非是——不一样。
你和我不一样,你和我们不一样。
但艾夏觉得,是因为——不够强。
未成人的少年像是被困在学校的困兽,遵循最原始的丛林法则。
稍有不注意,就会亮出白森森的爪牙。
在这个世界里,只有强者才有绝对的话语权。
即便是不一样,也能够被粉饰赞扬。
内向可以被认为是高冷。
孤僻可以被认为是卓尔不群。
连任意妄为也可以被认为是少年的恣意浪漫。
完全没有道理可言。
她做的到旁观,但做不到完全旁观。
就像现在一样。
当天台另一端传来几个女孩叫嚣的声音,其中夹杂着细弱的哀求时,艾夏狠狠的叹了口气。
妈的,怎么在哪里都能遇到这种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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