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城。
这忘川城如今也是烛火辉煌,万家灯火齐明,热热闹闹。
这里居住的也都是些凡尘未了之人,虽忘川城里时间不同,但他们仍旧想过这举家团圆的节日。
江若离的城主府倒也置办的十分红火,处处灯火通明,只是住在里面的人却不似这氛围般安逸。
“红灯笼,高高挂,往来辛,藏于心,娘亲喜,爹爹乐,小子放烛,姑娘点灯,满桌佳肴,齐家下箤,腊酒微醺,把酒共祝,一杯一杯,皆诉衷肠…”
江若离坐在正堂的高座之上,透过门看着府中这红红火火的布置,不由出口叹道。
他沉默片刻看向一旁的玉衡,开口道:“小妹出来了”
玉衡面无表情回道:“我知道”
说罢,端起手中的茶小抿一口,有些烫口,微皱眉头。
江若离想笑但忍住了,他观察着玉衡的表情继续道:“今日,除夕”
玉衡仍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回道:“我知道”
江若离有些耐不住了,他提醒道:“所以…你就,你就不想…?”
玉衡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吹了吹杯中清茶,小酌一口,放下茶杯,这才缓缓开口道:“想”
江若离松了一口气,他就知道玉衡肯定比他还着急,装得一手好深沉。
“那你可想好要送小妹什么礼物了?”江若离问道。
玉衡有些踌躇道:“我…”
江若离一副嫌弃的神色瞅着他道:“你不会,没有准备吧?”
“这是她苏醒的第一个除夕,你居然什么都不准备?想当年小妹多想来人界看看”
“我说玉衡,平日里不是冷酷无情、面面俱到、精明得很么,怎么一到小妹的事,你就…”
“唉,不说了不说了,懒得说”江若离一口气说了一堆,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瞟了他一眼便转向别处,似是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玉衡见他这模样有些不爽,他何时沦落到由他数落的地步了,自从舒儿苏醒,这个若离就像变了一个人,逮到机会就奚落一番,似是他对舒儿千不好万不好一般。
还有,什么叫做平日里冷酷无情?
“怎么,就你是她哥?”玉衡黑着脸,继续道:“别忘了,我还是你哥,我发现你最近有些飘啊”
玉衡说完才发现这语气似乎有些不对,他把数落柏兮时的语气拿来说了江若离。
江若离闻言笑道:“我就这样,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玉衡轻哼一声不再理会他,若不是看在他是关心舒儿的份上,他定教教他何谓长兄如父。
不过他这个人确实是这样,性情不羁,与他这个兄长截然不同。
江若离知道他肯定有些不爽他,但管他呢,什么长兄如父,什么尊卑观念,通通是放屁。
唯一能束缚住他的,是他自己的心,心之所向,便是归处。
他爱他,敬他,不是只因为他是兄长,也因为他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真正关心他,爱护他之人,是他唯二的亲人之一。
但他只想用自己的方式表达这份真情,或许在旁人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回事,但那是属于他的,不同于他人的方式。
“所以说,你今夜是去,还是不去?”江若离眸光褪去方才的漫不经心,难得认真。
玉衡思索着,片刻后才回答道:“不去了,若是看到我,估计佳节她都无心再过”
“你怎知她是真的不愿见你?”江若离再次问道。
玉衡有一丝隐隐的怒意没有发作:“明知故问”
“那是你活该”江若离轻描淡写地讽刺挖苦道,不管玉衡的脸色有多难看,捋了捋搭在身前的长发。
玉衡突然撑桌起身,怒看着他,喊道:“江若离!”
“在的在的,别那么大声,我又没聋”江若离并无丝毫惧意,仍旧一副淡然之状,假意掏了掏耳朵。
“江若离,你今日非要如此?”玉衡阴着脸,语气十分不友好。
江若离却不以为意,他知道他现在很生气,不然也不会直呼他全名,他眸光散漫中夹杂着一丝沉静,开口道:“我的好哥哥,莫要动怒,我也是想好心提醒你”
玉衡心头十分生气,什么好心提醒,就这?
江若离缓缓起身到他身前,幻化出一个小匣子,递给玉衡。
玉衡没有接过,反问道:“锁魂匣,何意?”
“打开看看”江若离语气轻松,面色变得十分平静。
玉衡这才接过他手中的匣子,轻轻翻开,见里面所放之物眸光一怔,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江若离,不由出口问道:“这是?”
江若离微微一笑并不作答,对他这惊讶的神色很是满意,转身离去,边走边说道:“我可是费了大力气才寻得,能不能成,便看你的了”
玉衡此刻怒意全消,看着江若离的背影也不似方才那般扎眼,他幻化出一个比手长一点,手掌般宽的木盒扔给到了门边的江若离,并轻声说道:“帮我带到”
江若离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接住扔过来的木盒,回道:“要送还是自己去,我可没有这个闲心”
说罢将木盒掷回去,化身离去。
玉衡碰了一鼻子灰,脸上有些挂不住,想着他可不就是去找舒儿吗,为何就不能帮他顺手转交一下?也不知这性子随了谁了?
…
苏桃桃再次醒来时已接近黄昏,她睁开双眸,脑袋仍有些昏沉,周围很安静,光线有些昏暗。
但屋中隐隐约约的摆设她再熟悉不过,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来的,只记得在街上忽然失去了意识。
她下了床迅速开门冲了出去,不管寒风钻进衣襟。
屋外比屋内要亮的多,湖面已然结冰,湖岸草树上积压着皑皑白雪,山间薄雾缭绕。
后院空无一人,但房梁上却多了许多红色的装点,这时她听见前院传来的声响,心头莫大的欣喜,是他回来了吗?
她带着满心的期待与疑惑一路奔向前院,只见一个身影正在大门处挂着红灯笼,可那并不是她期待的那个人。
她神色有些失望,但她站在走廊上看着这院内喜庆的布置心情却好了些,至少她回家了。
凌渊挂好灯笼,心情愉悦,抬手一个响指,院内所有的灯笼齐刷刷地亮起,氛围红红火火很喜庆,他这才发现苏桃桃站在走廊,冲她笑了笑,移步到了她身前。
“臭丫头,你醒了,来”凌渊伸手拉过她放在身前的手,手心还算温暖,牵着她一路到了前院的木桌前。
将她安置在木桌一侧,自己则坐在另一侧。
只见他手中幻化出一个长盒,并将它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
“打开看看”凌渊语气柔和。
苏桃桃有一抹犹疑,迟疑片刻抬起手拿过木盒,划开顶端滑门,木盒中放着一个白玉簪。
苏桃桃眸光一愣,抬起头看向凌渊,神色有些激动,出声道:“这是…”
凌渊轻轻点点头,看着苏桃桃此刻微微泛红的眼眶,有些心疼。
当初将她救回后,他寻了空隙来了这里一趟,看到了这残败的木院,还有撞破的木栅栏旁的玉簪,上面有小鬼的气息,当时的事情他也猜得七七八八。
寻得空闲便来这里帮她修葺木屋,希望她心里的那个家屹立不倒。
待她醒来,本想将此物还与她,但那时她的状态让他有些不放心,现在她振作起来重新开始,便是该还与她了。
有时他在想,若是当初不那般意气用事,小鬼是不是也不会死,她如今也不会这般心痛。
往事不可追,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加倍对她好,让她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苏桃桃将玉簪取出,它仍旧泛着微微光芒,她能感受到其散发出的气息,就像小鬼还在她身旁一样。
本已决定不再哭的,可如今再次见到小鬼曾经送她的生辰礼物,当初小鬼消散的那一幕幕便如潮水般涌入脑海,那心痛的感觉充斥心头,眼泪也控制不住滚落而下。
凌渊见状有些后悔将此物还她了,又将她惹哭了,他并不是一个见不得女孩子哭的人,但是她不同,她一哭他就有些不知所措。
凌渊起身到她跟前蹲下,看着这满眼写着心碎的脸,心中很是沉闷,他伸手轻抚她脸颊,拇指轻轻揩去她脸上的泪痕。
“臭丫头,都会好的”他语气温柔,眸光温和:“不哭了”
苏桃桃看着眼前这个神色柔和真诚的人,他的手掌有点粗糙,划过她脸颊有些不舒服,但她贪恋于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
她沉睡的这段时间是他一直守着自己,其实有时思绪会偏离梦境,偶尔能听见他的声音,但身体做不出任何反应。
她顺势前倾,伸手搂过他脖颈,他身上的气息让她觉得很安心,沉睡的那段时间梦境中总能感受到这气息,渐渐地便习惯了。
凌渊被抱了个满怀,神情微愣还未反应过来,她,主动抱他了?
他脸上微微泛起红晕,也不知怎的,往日种种他都不曾害羞过,如今只是抱一下居然还有些慌,兴许是如今这份温情来之不易。
他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又轻轻晃了晃她的脑袋,就像兄长一般。
“谢谢你,凌渊”苏桃桃出声说道。
她有些感动,至少还有一个人守在她身旁,这个除夕她并不孤单,再坏又坏得到哪里去,从今往后她要学会知足常乐。
这一声‘谢谢’凌渊并未感觉到有刻意疏远之意,他知晓她此刻的心境,只是有些心疼。
‘傻丫头,往后就让我陪着你吧,不管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凌渊轻声道,这是他的心声,愿此生不负的心声。
苏桃桃松开手起身抬头看着他,抹去脸上的泪痕,开口道:“万一做不到呢”
她曾经也相信苏木永远不会离开,可那是她无法掌控的。
“不用给我承诺,我承受不起”苏桃桃说着缓缓起身,将玉簪轻轻插在发髻上,看着也站起身来的凌渊开口道:“我们两清了,往后不必再来了”
苏桃桃语气平静,不悲不喜,转身准备离去。
凌渊看着她这绝情的目光,和当初如出一辙,心被狠狠刺痛了,他这一年多来,没日没夜的守着她,期待她醒来能好好补偿她,可如今她的意思是让他不要再来打扰她吗?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何为两清?”
凌渊迅速上前伸手拉过她手腕,将她留下:“我救了你,往后你这条命就是我的,我不准你跟我两清”
苏桃桃转过身,神情认真,伸手划落抓着她手腕的手,开口道:“你救了我,也伤了我”
话落,凌渊心头又是一阵心痛,果然还是那个恩怨分明的她。
心痛归心痛,好在不是什么奇怪的理由,只要不是因为那个人拒绝他就好。
“那也不行,你欠我的,多了”凌渊语气忽然变得有些俏皮,他看得出此刻的她较刚醒来的时候好多了,已经开始慢慢接受现实振作起来。
苏桃桃狐疑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按以往的经验来看,他肯定在盘些算什么。
“那你倒是说说看我还欠你什么?”她出口询问道。
凌渊迈开步伐在她周围转着,思考片刻开口道:“我给你算算啊,这一年多来给你输了不少真气,消耗了我不少修为,还有啊,我日日夜夜守着你,怎么说也得重金酬谢不是,当然,就算是不感谢我,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昏迷不醒天天折磨我,总得有所补偿吧”
凌渊恢复往日的神情,希望这样能感染到她,让她暂时忘却悲伤。
苏桃桃见她这般无赖的模样,眉眼微翘,双手交叉叠于胸前,一副看他如何收场的神色开口问道:“你想要什么?”
“我呢,要的也不多”凌渊微微一笑,继续道:“我正缺一位压寨夫人,倘若你愿意…”
“不愿意”语气干净利落,不带丝毫犹豫。
凌渊还未说完便被苏桃桃打断,只听她接着说到:“慢走,不送”
凌渊闻言丝毫没有不开心,她这语气颇有当初的气息,有进步。
“天色这么晚了,你舍得?”凌渊又恢复往日的模样,接着道:“随便分一间房给我就好,柴房也行,我不挑的,如若不行,我跟你挤挤也是可以的”
但此言一出,苏桃桃神情一变,眸光顿寒,缓缓出声道:“这里除了他,谁也不行!”
这是她和苏木的家,谁都别想再住进来。
凌渊闻言,知道触到她逆鳞了,苏木在她心中的位置恐怕谁也无法取代,他心头嫉妒又无奈,有些话就算是会伤害到她,但他不得不说,长痛不如短痛,她心里那个苏木可能已经不在了,就像小鬼一样。
他不理会她这浑身带刺的模样,伸手揽过她双肩,看着她这副强势的神色,开口道:“臭丫头,我知道他对来说很重要,但你不能一辈子活在愧疚中,虽不愿承认,但他的确很爱你,我相信他从未后悔过为你付出的这些,他希望你无忧,我也一样,他能给你的,我也可以给你,绝不会比他差,只是当初我不懂,但我现在懂了,我很抱歉做了那些伤害你的事”
“你对他从来都是感动,对我才是心动,所以…”凌渊顿了顿,松开一只手缓缓放在她胸前,指尖指了指她心房,开口道:“能让我,重新住进这里吗?”
只是不知道哪里突然吹来的妖风打中他背部,他猝不及防猛地向前一倾,手掌一下抓了个满满当当,软软的,忍不住捏了捏。
苏桃桃本认真听着他这一席话,心头波澜起伏,此刻她双瞳收紧,心头一紧,一把将他推开,‘啪’地招呼了一巴掌。
凌渊稳住身形,伸手抚着脸颊,没想到这臭丫头下手不是一般的重,如今这恢复身份,力气也变大了不少,脸上火辣辣得疼。
“臭丫头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要轻薄你的意思,虽然小是小了点,但是我不会介意的”
闻言,苏桃桃脸上顿时布满黑线,深呼吸,忍住要暴走的心态,指了指院门,冷冷地说了一句:“出去!”
凌渊也反应过来此话欠妥,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忙解释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没想,我,刚才…”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告诉她有人推了他一把?可这院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会相信吗?
那只手是他的吧,那一下也是他捏的吧,如何解释?
好好的深情告白,怎么演变成了现在这副场面?
凌渊捂着脸,皱着眉,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道:“我说是有人推了我一把,你信不信?”
“滚!”苏桃桃语气硬朗,却透着丝丝寒意,双眸也闪烁着微微猩红之色。
凌渊本还想再说些什么,见她如此生气便也不再继续说下去,可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还未反应过来,苏桃桃已经你转身离去,他看着她的背影,懊恼自己方才那毫无节操的行为,伸手抽了几下方才坏事的手。
如今这般反差,让他不由回想起曾经那个还是凡人,亲一下就会害羞的臭丫头,是被他弄丢了吗?
不过没关系,他定会将她寻回来。
回到后院的苏桃桃并未回房,在经过苏木房前时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缓了缓,转身推开了门,担落了门檐上的灰尘,在灯笼的红光中渐渐散去。
她抬脚迈进,昏暗的房间让她心头也跟着萧瑟起来,看着这间曾经让她觉得温暖的地方,摆设一如从前,只是如今怪冷清的。
桌上已经落满灰尘,盖住了曾经那鲜亮的色彩,就如同她的记忆一般。
其他的房间似都被凌渊清扫过,除了这间,若是他动了这间房,她只会更生气。
她注意到桌上那压在茶壶下的纸条还在,是那年她生辰当日,因为担心苏木准备去寻小鬼时留下的,纹丝未动。
看来苏木再也没有回来过。
本还有一丝希望,这一刻也没有了,这一年多来他都不曾回来过,当初生死之际他都不曾现身,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真的从她的世界里永远消失了?
想到这,她不禁一阵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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