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厉害的家世。”叶萝目光瞬间转为犀利,凝视程戡,“我还能信你么?”

    程戡:“你说呢?”

    若信错了,他便不会主动跟她透露这些情况。即便发生这种情况的可能性较小,程戡皆坦诚相告了。

    理智上,叶萝知道程戡坦诚告诉她这些,是可以暂时相信的人。情感上,她不接受程戡的家人有谋害李婆的可能。

    叶萝转身就走。

    “你去哪儿?”

    “排除嫌疑。”

    要么证实两桩案子与卫婆的死、李婆的中毒确实有关联;要么她完全排除掉了这些可能,只剩程戡说的那种可能。

    如果情况是后者,管他什么成国公、武林盟主的外孙女,叶萝一定会让他们偿命。

    叶萝想去找卫婆生前聊得来的同僚打听情况,半路上遇到了王邢。

    “正要找你,我打听过了,卫婆生前是常跟人提她孩子秀莲如何如何,称赞这孩子既会纺布,又会绣花。大家便都以为她说的是女儿。”王邢叹了口气,“实则卫婆夸的是他小儿子,乳名叫修连,修长的修,连理的连。大家都闹误会了,我估摸着你母亲也如此。”

    “五六年了都没发现,也没人去过她家了解情况?”叶萝问。

    王邢叹道:“你怕是不了解卫婆这人,招人烦着呢,几乎没人喜欢听她碎嘴子。再说尸房里的仵作,本就惹大家忌讳,不愿过多相交,加上她性子不讨喜,大家对她多半都是敷衍,鲜少会有人多嘴闲问。”

    在开封府干了五六年的卫婆,竟没人知道她没女儿,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仵作这行当就这么招人忌讳?”叶萝穿到这里没有多少时间,但已经听人说过无数次仵作惹人忌讳的话了。

    “愚昧之人才会这么认为,咱们不跟那种人一般见识。”王邢连忙笨拙地安慰叶萝,“你也别担心,你不是仵作,你现在是孔目。”

    叶萝眸光微闪,想程戡之所以给她孔目的身份,怕是也有这方面的考量,她未婚,而李婆一直在操心她的婚事。

    这位程通判,真可谓是思虑周全。

    叶萝却并不开心,“我不理解,为什么仵作会这样被误解和歧视,替死者说话,为死者伸冤,难道不该被敬重?”

    “当然应该!”王邢马上附和,“但世人认定的事儿,想法很难改变,咱们能做到的就只能是不理会。”

    叶萝也知道现在讨论这个没意义,跟王邢道谢后,问王邢:“王大哥知道程通判会武么?”

    王邢“嗯”了一声,反问叶萝,“怎么,你不知道?”

    叶萝点头。

    “咱们程通判可是文武双全的人物,在京很有风头呢。去年他高中进士的时候,一堆权贵等着榜下捉婿,想强行把他捉回去按头成亲,得亏功夫高,跑得快,才逃过一劫。”

    叶萝点点头,搁在平常她可能还会好事多问几句,现在不行,她急着查案。叶萝随即问王邢康氏和韩遂良的坟墓位置。

    王邢告诉叶萝后,惊讶问:“你想干什么?”

    “挖坟啊,想确定这两桩案子到底哪一桩有嫌疑,看尸体最直接。”

    “万万不可,未经家人同意便挖人坟墓,是犯大忌,你会吃不了兜着走。”

    “哦,那就不挖了。”叶萝跟王邢挥挥手道别。

    王邢望着叶萝干脆利落离开的背影,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对。

    是夜,叶萝带着财旺和梁秋刀,扛着挖坟的工具,来到了康氏的坟前。

    今日天阴,夜黑如墨,骑马来时,还觉得还有些热。到了坟地,只觉得四周风凉飕飕的,激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财旺意识到叶萝带他来挖坟时,质问叶萝:“此时可报与主人知晓?”

    “若报给他了,这事一旦被揭发,他就会跟我一块受罚。程通判于我有恩,我怎能拖累他呢。他还把如此卓绝的财旺大哥派给我帮忙,我就更不想让他失望了。要想尽快破案,这就必须要看尸体,否则很难找到破绽,无辜者不该为死人掩藏的秘密而枉死。”

    叶萝说罢,还顺便夸赞财旺武功高超,长得也高大,是他们三人中的顶梁柱。

    叶萝话毕,就举起镐头,弱弱地往地上刨了一下,粗喘口气。

    财旺一听叶小娘子如此善解人意地不拖累主人,还如此赞美和器重自己,二话不说就接过镐头,让叶萝在一旁休息就是。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财旺就凭借着他非凡的体力,将康氏的坟刨开了,随即撬开了棺材。

    叶萝在财旺挖棺材的时候,就顺手抓了抓地上的土,偏沙质,排水性良好,通风干燥。她猜得没错,埋葬康氏的这处墓地很有利于尸体的保存。

    如果封存尸体的棺材密闭性更好的话,尸体很可能还保持着初始下葬时的形态,更有利于她判断死因。

    开棺后,叶萝立刻举着灯笼靠近尸体。梁秋刀地跟着看过去,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康氏的尸体已经呈现干尸化的状态,头部的皮肤干皱,眼窝凹陷,其实这并不算吓人。但康氏穿着一身大红嫁衣,在深夜里,白色灯笼的映照下,干尸皱巴凹陷的脸与红嫁衣形成强烈的对比,乍一看就很吓人了。

    将康氏的尸体扛出来后,出于尊重女尸,叶萝就请财旺和梁秋刀背过身去回避。

    叶萝脱掉尸身的衣服后,立刻发现了端倪。

    康氏除了颈部有自缢留下伤痕之外,腹部还有伤口。她被剖腹过,并且被剖开的腹部用极其细密的针法将缝上了。尽管尸体皮肉近乎干了,但从伤口整齐程度来看,还是可以判断这伤口是在康氏死后切割。

    卫婆所写的尸格上,却并没有描述过康氏腹部有伤口。要么这伤口是康氏的尸体从开封府领走后造成的,要么是卫婆撒谎了,有意隐瞒。

    背着人挖坟掘墓到底不是什么好事儿,甚至可以说违法,梁秋刀还从没干过这样的坏事,心里有点惴惴不安。

    他听说叶萝检查完了,忙问:“可以把尸体埋回去了吗?”

    “不能埋,运回开封府。”这么大的证据,叶萝当然不可能放弃。一旦埋尸回去后,让后幕后黑手知道了,毁尸灭迹,就什么证据都没了。

    梁秋刀虽有异议,但抵不住叶萝会说服。

    于是三人就悄悄地将尸体运至了开封府尸房。

    叶萝在尸房里同时点亮了六盏油灯,取纸来,描摹绘制康氏腹部缝合处的针法。这针法细密,缝得很特别,是一处线索。

    财旺和梁秋刀早就已经走了,叶萝一人立在尸房内绘制,四周静悄悄的,唯有油灯的火苗微微摇曳着。

    “听说你去挖坟掘墓了?”

    再悦耳的男声突然在这种地方响起,也有些渗人。

    叶萝被吓了一跳,笔尖一下子就杵在了她的画上。

    白画了!

    忽然有些理解高四郎被弄脏文章后想杀人的心理了。

    叶萝纷纷回首,看向窗外,程戡正侧首隔窗看着她。

    “这么晚程通判不睡觉?”

    “睡了,被吵醒了。”程戡嗓音还残余一丝丝黯哑,可见他之前确实在睡觉。

    “啊,财旺去告状了。”叶萝见程戡穿着月白锦袍,确实不是白天的衣服,不禁唏嘘了一声。他们主仆大概都是属豹子的,速度倒真快。

    “未经允许,擅自掘人坟墓,违法你知道吗?”

    “程通判应该也知道,这两家都不可能允许我们挖坟,尤其是真有问题的那家,说了反而打草惊蛇。我这是权宜之计,行变通之法。程通判怕被牵连,权当没看到就好。”

    程戡不识趣,“可是我看到了。”

    “好吧,那我只能老实交代,这坟不是我掘的。”叶萝马上耸了耸肩膀否认,“难道财旺大哥没告诉您?挖坟开棺的人都是他。”

    程戡:“……”

    片刻沉默后。

    “你最好有发现,这康氏的姑丈如今是朝廷新贵,深得丁相器重。挖她的坟,比挖韩遂良的坟还要麻烦。”

    “还真运气好,一下就挖对了。”叶萝示意程戡来看康氏的腹部。

    程戡重取一张纸,将腹部的针法一根线不错地描摹了下来。

    叶萝因为肚子太饿了,趁此时间就吃了两团早准备好的饭鲊。这饭鲊是使用腌制好的酥咸鱼包在饭里,再以荷叶包扎成一团,饿时随时取用,咸鲜可口,管饱又方便。

    叶萝饭毕,验收了程戡的“画作”,真心称赞:“不愧是榜下捉婿最抢手的人物。”

    “听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程戡无奈地叹一句,转而对叶萝低声道,“李婆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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