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灼发觉周丰这小厮是越看越讨人喜欢。
虽然长相平平, 但力气大,话少人还老实。
大概是因为自己话多的缘故, 容灼似乎一直都对话少的人带着一种没来由的好感, 青玉是这样,大壮是这样,当初的青石也是……
想到青石,容灼顿时又沮丧起来。
“大壮”很对得起容灼赏他的那两枚金叶子, 不仅答应了下学后抱他上马车, 就连中途容灼去方便, 也都是他抱着去的。
“周兄?”容灼净手的时候,朝周丰问道:“你们家大壮能不能借我用两日啊?”
怕周丰不放心, 他又补充道:“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他的,也不会叫他受委屈。”
“呵呵。”周丰尴尬一笑, 心道这满京城谁不知道你会心疼人。
可问题是, 他这小厮的去留, 他哪里有胆子做主啊?
容灼见他一脸为难,当即也反应过来了, 忙道:“是我唐突了, 你们家的小厮又不是你一人的, 还是算了吧,周兄当我没说便是。”
其实容府有力气的家丁也不在少数, 他嫌金豆子力气小,完全可以换个力气大的人跟着自己。只不过他自己在国子学整日瞎混,他怕换了人之后, 对方回去朝容父告状。
若他爹知道他整日在国子学睡大觉, 估计能被气得动手打人。
当日下学后, “大壮”依着约定将容灼又抱上了马车。
周丰大概是因为拒绝了容灼要借人的事情有些过意不去,便主动提出来送容灼回府。
“我先去医馆一趟,不急着回去呢。”容灼朝他道。
“那正好,我们顺路。”周丰忙道:“我们将你送到医馆吧,免得到时候你上下车又伤着脚。”
容灼闻言便邀周丰上了自家马车。
“你脚伤怎么不让大夫上门看?”周丰不解道。
“前几日都是上门的,今日我正好有点别的事情要问问大夫,就想过去一趟。”
先前在家里时,每次大夫来容夫人都要跟着,容灼有些话也不好朝大夫问。
“周兄,我一直忘了问你,宴王殿下行冠礼的时候,你去观礼了不曾?”容灼问道。
依着本朝规矩,皇子行冠礼会有官员观礼,也会让一部分国子学的学生参礼,那性质大概就和现代社会遇到某些重要的节礼,会请学生在旁边搞氛围类似。
可惜容灼因为受伤了,没能赶上这事儿。
不过他就算不受伤,以他的名声也未必能被选上。
“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周丰问道。
“不瞒你说。”容灼压低了声音,“我就是好奇,宴王殿下长什么样。”
当初宴王进京时,他们一帮纨绔特意想看没看着,这导致容灼对他的长相越发好奇。毕竟宴王是本朝将来的皇帝,往后能见到的机会估计也不多,容灼自认想见识一下对方的真面目。
“宴王殿下长相很英俊。”周丰道。
“真的假的?”容灼一脸惊讶。
周丰轻咳了一声,知道外头那位估计能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所以措辞十分小心,“自然是真的,据说他是与陛下长得最像的一位皇子。”
容灼倒是没听说过这个,当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若是真想见他,也不是没有机会。”周丰道:“估计这个月宫里就会安排秋猎,届时陛下会带几位殿下一同参加秋猎,说不定到时候宴王殿下就在其中。”
而每年的秋猎,皇帝除了会带着几位皇子之外,也会挑选京中的勋贵子弟以及国子学的学子一同前往,以示恩宠。不过周丰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他知道容灼不可能被挑中。
“陛下会带着他吗?”容灼问道:“不是听说他不受宠吗?”
“宴王殿下从前是不受宠,但这次回来可不一样。”周丰道:“殿下冠礼的仪制,听说是至今行过冠礼的三位皇子中,规格最高的。”
而这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皇帝对他的态度。
从前众人或许摸不清皇帝对这位儿子的心思,但经过这一遭,明眼人就都明白了。
容灼听他这么一说,对这位未来皇帝越发好奇了。
“那秋猎太子会去吗?”容灼问。
“肯定会去,他毕竟是国之储君。”
容灼一听说太子也会去,顿时没了兴致。
两人说话间,马车就到了医馆。
金豆子掀开车帘,“大壮”很自觉地将人抱了出来,直接送了进去。
医馆里这会儿人也不多,大夫直接让他将容灼抱进了内室。
左右大家都是男人也不必避讳,周丰便也没出去,在旁边候着,想看看容灼的伤。
容灼脱了鞋袜,让大夫检查伤势。
于景渡此前一直不知道他伤得如何,这会儿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小纨绔这会儿将裤管挽起了些许,露出了纤细的半截小腿和漂亮的脚踝,他皮肤本就白皙,被大夫握着轻轻一捏便有些发红。
“嘶……”容灼拧着眉,表情十分痛苦。
“这么疼?”大夫问道。
“不是特别疼,我就是提前嘶一下……”容灼忙道。
大夫见状一脸无奈,却没再继续做什么。
“当日就叮嘱了你最好别下地,你倒好,没好利索就出来折腾。”大夫一边示意他穿上鞋袜一边道:“我再给你开两副热敷的药,每晚睡觉前让人给你孵上两刻。”
容灼闻言忙朝大夫道了谢。
“怎么不贴膏药?”周丰不解。
“我家公子嫌膏药味儿大。”金豆子在一旁替他解释道。
容灼穿好了鞋袜,朝大夫道:“我还有点事情想请教您。”
他说罢朝周丰等人挥了挥手,那意思竟是让他们回避一下。
待众人出去,他才朝大夫询问了青玉打呼噜的事情。
“这个你最好带他来看看。”大夫道。
“我怕贸然提出来,他不好意思。”
容灼这人看着外放,其实心思还是挺细腻的。
他记得当初的青石就很敏感,所以下意识觉得青玉多半也是这种性子。
所以他当面都没好意思提过青玉打呼噜的事儿,生怕对方尴尬。
大夫闻言便朝他详细询问了青玉的情况,容灼一一说了。
“这样吧,我先给你开两副药试试,这药若是对症,两副就能缓解,若是不对症对他的身子也没什么害处。”大夫说着给他写了方子,又道:“若是两副药依旧没有改观,你再带他来如何?”
容灼觉得这法子可行,便朝大夫道了谢。
门外,周丰等人都觉十分好奇。
容灼这是要朝大夫问什么事儿,竟然还要避着他们?
不多时,容灼从里头出来了,对方才的事情绝口不提。
他越是这样神神秘秘,众人便越发好奇。
“容小公子,你身子无碍吧?”周丰问道。
“没事儿,我这药是给一个朋友抓的。”容灼忙道。
他支开众人,是觉得将青玉的隐私告诉旁人不好。
但这药确实不是他自己吃,此事倒也不必刻意隐瞒。
于景渡在听到“朋友”这个字眼时,心中忍不住一跳,表情有些复杂。
这小纨绔的朋友还真是多,多到他一时都猜不出这药是给谁的。
容灼被于景渡抱上了马车,临走前还忍不住在他结实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以示感谢。
待容府的马车走远,周丰才稍稍松了口气,不过他很快发现了异样。
“容小公子去的不是容府的方向吧?”周丰纳闷道。
一旁的于景渡沉默半晌,冷声道:“这是寻欢楼的方向。”
周丰:……
所以,容小公子口中说的那位朋友,是寻欢楼的相好?
这么一联想,再结合对方跟大夫偷偷摸摸说的那些话,那药就很耐人寻味了。
莫非容小公子买的是什么大补的药?
想到此处,周丰偷摸看了一眼于景渡。
便见宴王殿下哪怕戴着人皮面具,也掩不住一脸的冷意。
另一边,容灼到了寻欢楼,便被花姐安排人抬到了楼上客房。
金豆子见了青玉,朝对方好生嘱咐了一番要怎么给他家公子敷药,这才离开。
当日晚饭后,青玉便找了伙计去帮忙煎药。
容灼想了想,让人一并将青玉的药也煎了。
“外敷还要内服吗?”青玉朝他问道。
“那个内服的药,是我让人帮你抓的。”容灼道。
见青玉不解,他又道:“喝了对身子没坏处的。”
青玉虽有些疑惑,不明白好端端的容小公子为什么给他喝药,但他这性子素来被安排惯了,竟也没问。毕竟他从前也不是没被别的客人喂过药,而且还是挺折腾人的那种药。
相比之下,容小公子一直待他宽厚,他相信对方至少不会让他受什么罪。
在等着药的间隙,青玉一直坐在桌边绣荷包。
容灼盯着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他绣的是什么,便好奇问了一句。
“绣的兰花。”青玉忙指给他看。
容灼盯着看了半晌也没看出是兰花,但还是象征性地夸了青玉几句。
“怎么想着要给我绣兰花?”容灼好奇道:“是夸我像君子?”
“不是。”青玉实诚地道:“我借的纹样只有兰花,不会绣别的。”
容灼当即有些无奈。
没一会儿工夫,容灼的药便煮好了。
伙计端来一个木盆,里头是煮好的药水。
青玉让他坐在矮榻上,取了巾帕帮他热敷。
容灼想了想,觉得药的事情还是不能瞒着他,便朝他坦白了。
“我并非嫌弃你,也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老这么打呼噜,对身子也不好,会有窒息的危险。”容灼朝他解释道。
没想到青玉听了之后非但不尴尬,还有些感动。
“容小公子,多谢你。”青玉红着眼睛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担心我。”
容灼闻言顿时有些鼻酸,
他发觉青玉这人看着讷,实际上并不是什么都不在意。
只是这么多年在寻欢楼这种地方待着,让他慢慢学会了用那种方式来保护自己。
“这药你先喝一副试试,大夫说了就算不管用对身子也无害,若是没效果,明日你跟着我去医馆,再让大夫给你当面瞧瞧。”容灼道。
青玉闻言忙点了点头。
当晚,青玉喝了药便睡下了。
容灼躺在床上等了许久,一直没等到他打呼。
他不知道的是,青玉一直没睡,直等到容灼睡着了才合眼。
而这晚也不知道是药起了作用,还是心理作用,容灼竟真的没再被他吵醒。
次日清晨。
于景渡正洗漱呢,黎锋便来了。
“殿下,江少卿那边来了消息,说那只琉璃花瓶的来历,有了些眉目。”黎锋道。
“今日晚些时候本王与他当面说吧。”于景渡道。
他说罢走到案边,从抽屉中取出了一张纸递给了黎锋。
黎锋接过一看,有些不解。
“这几个人都是国子学的学子,你得空找人查一下他们的底细。”于景渡道。
“殿下是怀疑他们有问题?”
“不是。”于景渡道:“昨日我在那待了一日,随便挑了几个人。”
黎锋闻言便明白了,他们殿下这是打算招揽这几个学子。
“您从前不是素来不爱搭理他们吗?”黎锋不解道。
他可还记得,当初自己还提议让殿下把太子看上的人截胡,但他们家殿下丝毫不为所动,怎么这么快就改了主意,还亲自去国子学挑人?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于景渡道。
而且他如今觉得,有些地方其实可以和他的好四弟学一学。
尤其这些日子的经历,让他对很多事情的看法有了改观。
从前他总是把一切都想得太极端,也太自我,可如今他发觉,换一个身份和角度去看这个世界,其实也挺有收获的。
所以他愿意去尝试自己从前不愿意做的事情。
好坏暂且不论,这样的尝试至少能让他更了解太子的思维方式。
“殿下挑的人,必然是国子学的翘楚。”黎锋道。
“别学着阿谀奉承那一套。”于景渡瞥了他一眼,又道:“这几个人昨日都朝容灼打过招呼,且态度毫无轻慢。”
黎锋一怔,心道合着他们殿下选人的标准竟是对容小公子客气?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们殿下这选人的法子看着简单粗暴,却不是没有讲究。
容小公子在国子学名声并不好,但熟悉他的人都能察觉,他名声虽不好,但性情其实极讨人喜欢。换句话说,只有偏听偏信的人,和过分注重名声的人才会讨厌容灼。
更重要的一点,会亲近容灼的人,定然不会和太子有勾连。
只因太子做事的风格极为挑剔,容不得身边的人有半点瑕疵。但凡对太子稍有巴结之心的学子,绝对会离容小公子越远越好,免得沾染上纨绔污了自己名声。
想通了这一层,黎锋便知道他们家殿下看似随意,实际上却是用最简单的法子,选出了最符合要求的人。
“殿下,还有一事……”黎锋斟酌了片刻,才开口道:“先前寻欢楼的探子来报,说昨夜容小公子没再去您的房里休息。”
于景渡表情一怔,眉头几不可见地拧了一下。
随后他状似无意地淡淡开口,“让他们盯着寻欢楼,又不是盯着那个小纨绔,不必事无巨细地朝本王说。”
“那……往后容小公子的事情就不报了?”黎锋试探道。
于景渡目光中闪过一丝烦躁,“报吧,闲着也是闲着。”
黎锋:……
他们家殿下这是怎么了,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这日容灼起得较早,便让青玉陪着他去外头吃了早饭。
容灼原还想着得找人把自己弄下楼,没想到青玉看着单薄,力气却很大,背着他轻轻松松就下了楼。
“早知道你这么有劲儿,昨日就让你跟着我去国子学了。”容灼早饭的时候朝他道:“你不知道,我昨天找周丰借他们家那个力气大的小厮,还被他拒绝了呢。”
青玉想了想,“我是小倌儿,去国子学不大方便吧?”
“这有什么,你去国子学是以我小厮的名义,又不是去捣乱的。”容灼想了想,又道:“这样,你去换身低调一点的衣服,今日我让金豆子休息一天,你跟着我吧。下学之后,咱们再一起去医馆,让大夫给你瞧瞧。”这样他还能省俩金叶子呢!
青玉闻言面上虽不显,但容灼能感觉到他很高兴。
于是,当日容灼便给金豆子放了假,带着青玉去了国子学。
青玉虽是小倌,但举止并不轻浮,甚至有些木讷。
他这气质换上小厮的打扮之后,看着干干净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两人到了国子学门口,青玉便将容灼从马车上背了下来。
偶有路过的学子不时打量两人一眼,只当容灼换了小厮,也没人多问。
于景渡带着周丰到了国子学时,看到的便是容灼被青玉背下马车的那一幕。
小纨绔一脸笑意趴在青玉背上,正和对方有说有笑。
“这……容小公子换了个小厮啊?”周丰尴尬一笑,不大敢去看宴王殿下的表情。
虽然说不上来为什么,但他总觉得身边的宴王殿下这会儿很不好惹。
他其实不大理解,容小公子不过是换了个小厮,这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难道他们殿下伺候容小公子上瘾,今日发现丢了“差事”这才闹情绪?
他哪里知道,于景渡一眼就认出了青玉。
背着小纨绔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小厮,而是寻欢楼的小倌儿。
于景渡冷着个脸,心道这小纨绔是越来越会胡闹了,这才几日工夫就把人带来了国子学。
当初他们认识那么久,都没得到过这样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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