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国师要替天行道,楼塔里的宾客纷纷出了房间,齐聚四楼中间花厅。

    梁上少年刚才听屋里之人为积“外功”,不惜将当地士绅一家上下诛灭,却无人敢置喙,再比对少年亲手屠戮家人,遭千夫所指,不由得产生嫉妒之情,再加上见过草鞋道人施展术数,便对这国师施法好奇不已,立马行动,伏于花厅屋瓦之上,打算找个时间就混入人堆里。

    天上的雷连劈不断,大部分人都聚集在有屋顶遮挡的地方,只有国师与老家丁不惧风雨,立于檐前。

    等到劈雷间隔大了点,探报的人回来禀告:“是左一巽卦方位。”

    老家丁连声说:“那就对了。”招来府邸主人。

    大腹便便的主人面朝众人一拜,朗声道:“各位不知,左一巽字巳号房,住的是劫杀我岳父一家的小贼,我本将他们反锁屋内,听候发落,哪想还未来得及禀明师父,这天雷就来了,天理昭昭,实为报应!”

    众人唏嘘,连连宽慰主人,又有人道:“莫非,国师算出了这一切?”

    屋顶少年一惊,正巧头顶一个大劈雷,左下一角犹如雷池,电光火蛇盘绕一圈,照得四周大亮,正是四个师弟妹所住屋子方位。

    但少年很快恢复镇定。

    也许,这还算帮了他一个忙。

    劫马车之事,妖道知道了,决计不会轻饶他,既然师弟妹死在这里,也是天意使然,从此无人知道劫车之事。

    刚想到这一茬,耳边忽闻下方国师笑声:“本座还知道,还有一小贼,逃出屋子,子时伏于屋顶之上。”

    子时?不正是现在!

    少年心叫不妙,脚下瓦片就在此时齐刷刷撤开,身不由己往下落,耳边响起“桀桀”笑声,肩头被鹰爪一样的手抓住,深入皮肉,令他动弹不得,落地之后眼前灯火通明,齐刷刷数十双眼睛落于自己身上。

    “就是他!”府邸主人上前一步,握住他下颌露出黥面,转朝众人,“还是个逃犯!”甩开少年后又朝为首之人跪下,“国师料事如神,助我擒拿小贼,告慰冤魂。”

    人群里有人问道:“这等恶贼,楼监事要把他押去衙门,秉公处理?”

    府邸主人立即朝天揖拜:“自当施以蝴蝶之刑,祭拜天公!”

    那发问之人面如金纸,蟹眼阴沉,头道金环,穿一件袈裟,僧不像僧,道不像道,人群里不少这类奇装异服之人,也有另一半衣着显赫的达官贵人,两类分列而立,互不交集,形成鲜明阵列。

    蟹眼僧人问道:“蝴蝶之刑?这是哪门哪派的手法?”

    显贵阵列中有一老者出列:“此乃当年神勇大将军军中处置奸细的手段,将人沿脊椎剖开皮肉,不损脏器,吊起薄皮,形成双翼,可观其脏器一呼一吸,受刑者可以听可以看,只是身不能动,能活七日之久。”

    “取个花里胡哨的名字,还以为什么,我们密宗有一法子,叫做‘骨瓶’,削人四肢,放入瓶中,能活半年!”

    双方你来我往地讨论,好似那开膛破肚,削人四肢,犹如处置虫蚁一般,无痛无痒,少年哪肯坐以待毙,却被老家丁按住肩胛,脚弯被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得冷汗潺潺,话都说不出。

    又听人群里“阿弥陀佛”声,泠泠寺净觉和尚走出来,“上天有好生之德,南利大绅士虽犯人伦,但并无伤害之实,委实不该得此下场。”

    为首之人,鹤发童颜,抚着一近似罗盘之物,正是在场人唯他马首是瞻的国师大人,他束手观天,一直不理众人,直到净觉说话,才转过身来:“净觉,你还当是对本座的天罚吗?”

    “阿弥陀佛,贫僧也是为国师思量,南利是富厚之人,贫僧多年来一直劝他修行,也知他结交了不少能人异士,贫僧担心这些人听闻南利之事,来与我等为难。”

    “一个小小的绅官,也敢与你为难,净觉你好生了得。”老家丁便阴阳怪气打断净觉:“你在国师面前有什么请求,不妨直说了吧。”

    “贫僧并无此意,只是国师近年云游四海,不会常驻一地”

    “净觉和尚,你可听说过功崇山的架雁禅师?”

    净觉回道:“师尊生前曾说过,架雁禅师有一身擎天架海的本领,只敢望其项背,不敢企及。”

    一瘦长身量之人走出人列,手挂佛珠,其他与常人无异,没挂佛珠的手做了个单掌礼,“过奖,在下正是架雁。”

    净觉马上住嘴。

    老家丁怪笑一声,又道:“忘计门的逐真娘子,曾侍奉过勾楚山的古撷真人,这就不用我来介绍吧?”

    妖娆婀娜身姿的女子走到净觉面前,盈盈一拜,直拜得净觉闭眼念经,她莞尔一笑:“净觉禅师,有礼了。”

    老家丁挥退女子,声音抬高:“净觉,你当这么多修行能人聚集在这里是为什么?”

    净觉脸上浮现茫然之色。

    家丁冷笑,“十年之内,七宝楼台将重现世间!”

    净觉和尚闻言,那张木讷的脸先是困惑,仿佛听到了一个有生之年本以为不会听到的名字,而后露出不敢置信之色,双眼大放异彩,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七宝楼台,乃人间传闻已久的仙界入口——“宫阙皆以水晶筑成,内外通明,表里透澈,人行其中,历历皆见,无遁形也。西偏峥嵘耸霄汉者,曰七宝楼台,乃以诸天宝贝所建造者,盖即神仙所居也”。

    世人以为那是传说,但“天下第一宗”的名门仙宗封山之前,主持的群英大会上,曾向世人展开一本部典籍,详细记载了历代能人进出仙界获取至宝的经历,而七宝楼台距离上一次现世,已过去七十余年。

    “国师多年来观得天象异常,再有十年,异相将登峰造极,那时天门必将大开。”

    再看在场众人,都是一派融融喜色,应是早就得知了消息。

    “莫非国师预测,那七宝楼现世之地”净觉激动得语无伦次。

    国师面向远方,电闪雷鸣,雨水蒙蒙,要得到晴天,就能看到远处连绵山脉,那是中原南北的分水岭,也是阻挡北蛮入侵的屏障。

    他口中念念有词,手中风水仪忽然亮光四射,一个硕大光符圆盘升于半空,每条光纹似有火焰燃烧,雨水冲刷也不熄灭,反而边缘两点炽烧红光带动一只光箭左右摇摆,像要射出熊熊火焰。

    有人惊呼“好个魁罡宝仪”,有人便问“魁罡宝仪是何物”,发问之人多为“显赫贵人行列”,回答的多为“奇装异服行列”,他们面露不屑告知,国师所持乃名动天下的宝器,曾在群英大会的“登仙录”上有过记载,修道之人梦寐以求的魁罡罗盘,能借神之力通灵,可调动神鬼之威力,连子夜这种“休占”时分,也不惧幽冥,能如常使用。

    正说着,那光符圆盘投射出一束光,冲破蒙蒙雨雾,犹如拨开一条道路,直射远方,正是远处的屏障山脉。

    而离山脉最近的,正是众人脚下的故周城。

    在场所有人莫不心旷神怡,乱世之中,能人志士,要么向往战场杀敌,收复失土,要么对朝廷无能心灰意懒,向往出离苦难,超脱生死,连净觉也忘了在场将施以酷刑的青年。

    直到楼下去探情况的护卫回来拉长一声“报——”,老家丁问:“巽位如何?”

    “回禀大人,丙号房塌了!”

    众人诧异,刚清楚听到主人说,小贼住于巳号房,虽这丙号就在巳号隔壁,但这塌房塌的又是哪一间?天雷怎地还劈叉了劈错人了不成?

    老家丁沉下脸:“再探再报!”忽又叫住护卫,“丙号房所住何人?”

    府邸主人楼监事便答:“一楼通常不住人,只有那帮小贼,我特意安排住在一楼”还没说完,他面色一变,老家丁敏锐捕捉,喝道:“快说,住了哪位贵客?”

    楼监事面色慌张,惊疑不定,“鬼道士师兄入住时向师弟提要求,说务必要离膳房近好似住的就是丙号房!”

    这鬼道士不是别人,正是国师的四位护法,也是最早收列门下的爱徒之一,这就应验了净觉之言,这天罚之雷不打小贼,打中的是那国师徒弟。

    在场权贵之人倒不太懂这其中玄妙,但修行之人早就看出其中岔子,原本他们大多都有门派背景,算得上修道界上百年历史的门户,而国师自宫中出来才自立门派,名曰筹心宫,皇帝亲自题字宗门牌匾,故周城的山楼府,也是皇帝出钱修建,还让当地官员镇守。

    可就算有皇家背书,也落了下乘的铜臭气,何况不过成立逾十年,远比不上存活至今修道门派,即便筹心宫姿态放低,有意拉拢老门派的人,但三教九流自古不与朝堂中人同路数,难免有些轻视之意,再见这故周城之行,还带了些王爷侯相之类的,旨在与各门派拜会,拉伙结队,共商那修道之事,权贵们却姿态高昂,早被看在眼里,也已心里不满,好事者便道:“太上感应乃修道根基,这雷在寻常人眼里就只是雷,但我等修行者皆知,一花一草,一饮一啄皆有来因,福祸无门,惟人自召,这雷决计不会无缘无故劈茬,还望筹心宫自纠缘由,免得牵连无辜。”

    说话的是一宽脸白皮的道士,怒目如金刚,言语颇为严厉,说罢就要领众人走人。

    “慢着。”国师道,“本座徒儿领旨前去一查究竟,现在正力斗恶人,各位道友切莫急着走,本座正要祭天施法,助我徒儿一臂之力。”

    恶人?不是十来岁的小儿吗?众人云里雾里,但只是听筹心宫的人说起此事,具体也没见过,便停下脚步,等着一睹国师施法。

    地下被捆的少年开始挣扎,嘴里大喊大叫,不干不净的话陆陆续续骂出,两个护卫将他架上一案板,案板后竖起五根招魂蟠,中间五芒星刑的架子,人要吊上面,就活似一块风吹肉,正是施展“蝴蝶之刑”的刑具。

    “马眼鹰钩鼻,这种面相专出奸恶之辈,概莫例外。”有人指着挣扎的少年那张脸,向门中人面授相学,那年龄不大的徒弟反倒吓得瑟瑟发抖,躲在师父身后大气都不敢出,看着一众大人摩拳擦掌要将年少男孩开膛破肚。

    少年此时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之前还在庆幸师弟妹死得早,现在轮到他,才是万劫不复,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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