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异国他乡,和平的假象所维持的时间,竟然比我想象得还要短暂的多。

    不得不插一句,清醒晨光是我在15岁时才觉醒的替身能力。

    说来惭愧,当时我正在日本就读,每天因学业问题而疲于奔命。

    在相当任性的母亲的指示下,我没有按部就班的和同龄人一般就读中学,而是每星期都要驱车百里,去找住在研究所里的导师攻读哲学。

    没错,15岁,哲学。

    如果说数学是通往我愚笨脑子的硬化动脉,那玄之又玄的哲学,无疑是我唯一能够鲜活滚热的血液。

    年少不经事,缺少同龄人陪伴的我一度沉溺于卡西尔的《人论》和galga。平时我也只当它是高强度的学习,但当新游戏发售与导师召唤撞到同一个时间点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忙到两眼发黑、几欲猝死。

    而就在当我灌下第五杯咖啡、企图速通一遍《符号形式哲学》的时候,我的替身,清醒晨光出现了。

    清醒晨光是有自主意识的人形替身。

    那是一个通体洁白的替身,led灯一样的小挂件挂在她的身上,时时刻刻发出光亮。除此之外,她看上去也健康极了——至少小腿肌肉比我的要发达的多。

    我甚至都还没和她交谈,清醒晨光就摁住了我的肩膀,将我向沙发里带去。

    我也在那一瞬间进入了一种特有的冥想状态,倒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像是累极了一样。

    清醒晨光虽然压制着我,但我却可以很明显地感知到她的心疼与不耐。她让我蜷缩在温暖的毛毯里,但是在我睡着之后,我做了一个诡异的梦——

    我在喝下今早第六杯咖啡之后死掉了,死因是昏昏沉沉从楼梯上摔下,头正好磕到门上,尸体极其不雅地出现在首次来到我家拜访我的露伴老师面前。

    然后我就被这个梦吓醒了。

    可是据露伴老师所言,他的确在那天受我母亲之托来拜访我。

    但无论他怎么敲门,我都没有任何反应,当露伴老师拿出邮箱背后的备用钥匙打开门冲进书房,就看见了我睡得比金字塔里的木乃伊还要沉(想试一下荒木的奇妙比喻),身上还盖着一本《西西弗斯神话》。

    岸边露伴那样谨慎的漫画家,在第一时间就对昏迷的我使用了天堂之门。

    可是当他翻开我的书,却只能看见书上亮度极高的空白。

    “相当诡异的事情。”他这样补充着。

    在我苏醒之后,露伴老师再次对我使用了能力,但能看的到我身上之前发生的事,却完全看不见清醒晨光对我所造成的幻梦。

    关于梦的解释,心理学上一般分为三种说法。

    一是生理学的观点,人的神经在熟睡时仍保持着一定的自主性,而人的认知结构试图分析这些杂乱无章的活动,因此形成梦。

    二是认知的观点,在睡眠中,大脑仍然对我们脑海中的知识储备进行分析和检索,其中一部分从潜意识进入意识,就形成了梦。

    三是最为人熟知的弗洛伊德的解释——人的梦是对潜意识的符号化反应。那些无法说出口欲望,那些违背道德的潜在的幻想,那些不能为世所容的渴慕……□□,憎恶,与谋杀,都通过梦的形式释放出来,以此防止人陷入癫狂。

    露伴老师和我一致认为,小小的哲学研究和熬夜打游戏是不足以压垮我的。为了探究我替身的能力,同时也为了解开他心中的疑惑,我成了漫画家岸边露伴家里的常。

    在发现我的清醒晨光可以通过短暂睡眠来极速治愈人体的时候,露伴老师收走了我在考试前常用的苯基乙丙胺。

    我对此表示非常不满,小时候同父亲一起居住的时候,□□这种东西我可是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在争夺过程中,我的替身清醒晨光,轻轻一拳干碎了露伴老师的茶几。

    日光透过黑色窗帘的罅隙,在破碎茶几上留下一道灼伤般的影子。

    露伴老师咽了口唾沫:

    “……你会赔的对吧。”

    “……您放心,我的编辑母亲会赔偿您的。”

    我非常爽快地甩锅。

    ——————————

    所以,在还没弄清楚替身所造成的睡眠幻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前,我一直把清醒晨光当做近战型替身来使用。

    ——这也是我为什么敢在异国他乡同地头蛇斗智(划掉)斗勇的原因。

    清醒晨光静静地飘在我身前,光点烈烈飞舞,如同快要燃烧起来一样——比黄昏更静,比日光更亮。

    铃兰般苍白的拳头正击中混混的面部,我甚至能感受到混混由惊愕引起脉搏跳动频率的微小变化。

    “五十万里拉,还需要吗?”

    我歪头看向对面的男人,恶趣味地凑近:

    “啊,您流鼻血了呢,先生。”

    我拎着行李凑近他,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又重复了一遍:

    “还需要吗?”

    他惊恐地向后退了退,捂着鼻子骂骂咧咧离开了这片街区。

    街边居民谈话的嘈杂声随着我渐进的脚步而逐渐清晰。

    那不勒斯的风洗涤着拜谒人的心,圣洁而安详的建筑就着上午的阳光,似乎让于我而言冰冷陌生的城市有了些许温度。

    我随便挑了一家旅馆,一口气付了五百万里拉,作为常住费用,顺便向旅店老板打听了一下“那不勒斯黑发金瞳男人”的行踪。

    一无所获。

    好在,我来到这里不仅仅是为了我的那个“父亲”。

    先前答应为露伴老师拍照取材,用以作为“熟练掌握意大利语”的回报这一事项,我一直都记在心中。

    拿了相机,我便开始沿途拍照——山脉在远处连绵成清单的灰青色,看起来十分写意,从远山那边慢慢地铺过来的是像丝绒般的光,由深至浅,在城市的边沿停下了晕染的笔触。

    与美丽景色相形成对比的,是我途经的充斥着粗俗与暴力的街区。

    不知不觉我已行至那不勒斯南边最廉价、最混乱的地方——巷子里人们的生活在贫困的土壤里扎根,聚集起大批落魄的人。

    我拿相机记录着所见所闻——如果露伴老师想要画城市破窗题材的漫画,我相信这一定会派上用场。

    可是,在下一个拐角的时候,我的脚比我的相机先一步停住了。

    我只是透过摄像头去看那个巷子里的男人。

    四周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成堆酒瓶,地上某些特殊的纸张上还残留着些许可疑的粉末。

    男人的神情却十分享受。片刻后他开始浑身猛烈地抽搐,双目通红,喑哑着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声音。

    他的耳朵里嗡嗡作响,一种不算陌生的情绪一阵又一阵从胸腹里涌上来。指尖轻微颤抖,似是几乎是用尽全力才能勉强吞咽下那股疯狂的毁灭欲望。

    他缓缓地抬头,用黯淡的金色眼睛瞥了我一下,只一下便认出了我:

    “啊,是爸爸的小伊芙啊……都长这么大了……”

    他头发卷曲肮脏,眼睛无神,指甲里满是泥垢,一下子将我记忆里的上位者的优雅气度和居高临下之感冲成粉末。

    我站在巷口,与里面的男人不过十步之遥。墙上人家挂着的旗帜随着细细的微风起起伏伏,在他侧脸边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而我站于阳光之下,看着他在光影错落间慢慢地沉落、沉落。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依稀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伊芙……离开这儿……别看我……求你。”

    这不是我想要的久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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