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骄矜的君王,把他的羽箭浸满了毒,向着远近的邻邦,把这些死亡的箭飞速地射出……看样子,passion的boss是打算对我们出手了?做好应对工作了吗,昆廷?”

    将纸条丢回桌面,我用原子笔在那句“pubblicisotto”画了个圈。

    力道有些大了,刮破了纸张,于下方的垫板上划出一道痕迹,黑色泛蓝的笔迹,似是我对其所造成的一道伤口。

    昆廷·埃斯波西托,他是我接受赫克托叔叔的提议,从在读学校挖掘来的情报天才——这时候便不得不承认意大利的人才济济。

    作为从坎帕尼亚平原来到这儿学习的人,昆廷的背景并不清白,甚至可以说是自污泥里挣扎着长大的孩子。但好在他是个脑子聪明且会说话的,没有花费多长时间,他就成为了红黑会情报部门人员中的精英。

    我并非是一个毫无理由地因一个“脑子好用”便吸纳人才的人。

    事实上,我看中了昆廷的替身能力——潜行者。

    他能够无视面前的所有阻碍进行高速移动,可以在身体接触的情况下再带一个人/物进行物理穿梭。

    有昆廷在,工作效率大大提升,我在一天内干完三份工作的野望就可以成为现实。

    “是的。根据乌西向我们传递的情报,那位在东边的市镇派出了两位替身使者,名字好像是……乔可拉特和塞可?”

    黑卷发少年一板一眼地向我汇报,顺带着将我面前的牛奶换成了氤氲着热气的咖啡:

    “那位派出的这两个人的目的我们尚不清楚,但在那儿的布置已经妥当了,确保能够把对方行动所造成的损失降低到极致。接下来是看您的意愿——是否需要增派人手调查那位的情报?”

    “啊啦,不要老用那位来称呼他嘛,平白无故的倒是给对方树立了神秘与威严……”

    我用精致的小勺子在咖啡杯里搅了搅,气定神闲地抬头,正对上少年刻意板着的脸:

    “在未探明对方身份前,我们不如用妖妇来代称他吧。”

    “……诶?”

    少年的脸有那么一瞬间出现了呆滞的表情。

    “诶什么?传闻里我可是个老头子诶,不这么回敬一下对手,我心里不舒服。当然,如果能对他进行更深的调查的话,就去做吧,我可是迫不及待想要剥下那妖妇的伪装了——不知道这种讯息由红黑会转手出去,价值几何……”

    带着笑意说出一番颇具自信的话,我在心下思索着如何能够更干脆利落地找到仇人进行复仇,低头浅啜一口咖啡,而后——

    “嘶……这也太苦了点吧?能帮我把这玩意儿重新换成牛奶吗?昆廷?”

    一种极端的苦味在嘴里弥漫开来,泛着酸味,我只觉得整个口腔都要被麻痹住了。

    “您在开什么玩笑?这些东西已经算是图书馆内的违禁品了,既然您拜托我用替身能力将它们带回来,就请由您来做彻底的处理。”

    昆廷有些好笑地看着面前少女因为苦涩而皱成一团的表情。

    他在被招募之前也很难想象,于此地掀起风云的红黑会的头目,会是他点头之交的同学。

    哪怕是放到现在来看,他依旧觉得有些离谱——面前这个因为喝了一口苦咖啡就夸张成这个样子的人,当真和那个在背后做出精明决策的boss是同一个人吗?

    不便思索太多,昆廷秉承着良好的打工态度,出言提醒:

    “希望您不会忘记,离我们的学业测试及和西班牙的盟友会谈也没有多长时间了。在我看来,咖啡是目前最适合您的饮品。”

    “可是只有身体好了才能够处理更多的事务吧!”

    “那是您的替身所需要做的事情,我所需要做的,仅是辅佐您的工作,在您有所松懈的时候出言提醒,而后共同完成我们的野心。”

    他的表情甚至没有出现任何波动,仍旧是板着脸,从置在旁边的书堆中,抽出其中一本砖头厚度书,而后翻开递送到我面前:

    “您不该停留在遍遍翻阅《viadelle》的阶段了,这是您在学校所需要完成的学业任务……”

    ——我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把同年龄阶段的学生招募进来,制作苦到让人难以接受的咖啡给我喝就算了,还需要被人盯着学习?

    眼睛因看久了文件而有点干涩,太阳穴一跳一跳的隐隐作痛,头上所悬的灯光像是数把利刃,在审判着此刻的我。

    面前摊开的书上遍布着长牙舞爪的黑色油墨,似是丛林中的虫豸,毫无章法地排列着大量的专业术语,近乎让人有些无法辨认……

    然后我就发现了问题所在——我,似乎是,真的有点不认识上面的文字。

    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我在意大利已经生活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通过三份工作,我的意大利语水平获得了极速提升,对一些方言和谚语的意思也基本能够明确。

    虽然当所面对的变成学术用语的时候,还是难免会产生生涩与佶屈聱牙之感。

    为了处理这种问题,更为便利地在这边生活,我在出发之前就请求露伴老师利用替身天堂之门给了我意大利语言专精的能力。

    而正是依靠这种能力的帮助,我在面对学校所指定的教材面前,从未吃过语言不通的苦头。

    那苦痛于此刻找上门来。

    ——你有没有看过雪花一点一点地融化?

    悄无声息地瓦解,化作一滩冰冰凉凉的水,明明是同样的晶莹,却无端给人一种空洞感。

    现在我的大脑就像是那样,对面前的文字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陌生,就连我刚刚才批注下去的话语中,都浮现出了一些我并不认识的文字。

    就好像……这个世界在一点、一点地将我推远一样。

    ——“替身能力会随着替身使者的离开而失去效力”。

    我忽然就想起了这一点,而后不自觉地便产生的一个恐怖的想法:会不会是露伴老师他出什么意外了?

    一时间,恐惧蔓延,连带着五感都出现了一定程度的空洞。

    我心头生出一种被防不胜防地袭击的荒谬,然而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身体已经先一步向情绪投降,连带着心也蜷在了一起。

    头突然有些晕眩,像是有什么在耳边炸开,又像是琴弦被人暴力拉扯绷紧到极致后的断裂,我的眼前出现了短暂的黑暗,耳边传来昆廷紧张的“您怎么了?”的问候。

    我怎么了?

    我倒也想知道啊!

    暗暗在心里啐了一口,我强撑着抬起头,露出一个红黑会上位者应有的表情——淡定自若的微笑。哪怕此刻的我根本无法看清眼前的事物,只是能稀辨别着声源冲昆廷的方向下命令:

    “请到南边的安全屋内为我取一杯热可可,谢谢。”

    “……”

    面对我再明显不过的驱逐,少年在一阵沉默之后,终究没有反驳什么,只是低低叹了句“您多保重”便离开了这间密室。

    在听到锁舌“咔哒”一声重新带上的时候,我终于松懈下来,瘫倒在座椅里,连带着弄散了桌上的一堆文件。

    ——可我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去收拾了。

    ——————

    黑暗消散地很快,我的意识恢复却用了很久。

    像是一个在沙漠里跋涉了许久的人,在见到绿洲时所产生的第一感受,不是获得水源的喜悦,而是质疑其真实性的患得患失。

    我第一时间感觉到的是口袋里的手机再响动,在掏出手机,看到上面的备注“露伴老师”的时候,我是有一点点不敢接听的。

    可时间哪里容许我这样磨磨蹭蹭优柔寡断?

    方才生理上的冲击实在是太大,我现在的喉咙都尚还干渴。可桌上除了那杯苦得要命的咖啡外,竟是无其他任何一处饮品。

    我只好嘶哑着嗓子呼唤:“露伴老师——”

    露伴老师给我打的这通电话似乎很急,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我声音里的异样,只道:

    “伊芙……我接下来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千万不要害怕——”

    “只要您别告诉我您删了我所有galga的存档就行,我在这边可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绝对不会害怕。”

    我的肩膀气力逐渐恢复,便一边同露伴老师说话一边开始捡拾地上的纸张。

    这时候的贫嘴,不失为缓和内心紧张的一种方法。

    “好,那么,伊芙,我需要告诉你——你的梦确实是真的,我‘死’了一次。”

    啊,露伴老师用他鲜活的声音告诉我,他“死”了一次。

    我又回想起几天前我做的那个梦境来——乌云,汽车,腰精,笔状的纽扣,火光纷燃。很显然,我们都知道这个“死”代表着什么。

    我听见自己哑着嗓子去问询,声音里还带着颤抖:

    “是……爆炸吗?”

    “是的,伊芙。”

    “介意和我展开说说吗?露伴老师……”

    而后,露伴老师在电话中向我叙述了他这些天所忙着做的事情。在他个人看来是忙碌的事情,在我眼中,这已经称得上是惊险。

    不是危机程度的惊险,而是自己所珍爱的亲人受到威胁的那种惊险。

    不论是他同伴在隧道里的追及遭遇,附身,还是他自己被廉价旅行者附身,这些都让我的心被高高悬起,直到他提到“啊,对了,我应当还被第三炸弹炸死过一次”的时候,我脑子里紧绷的弦“啪”一下断了。

    在露伴老师所言的内容中,吉良吉影的第三炸弹先后炸死了他和承太郎叔叔。而那个名叫早人的小朋友利用猫草狙杀吉良吉影,配合提前来到现场的东方仗助和亿泰成功令那个恋手狂魔解除了第三炸弹。

    可我最能摄取到的信息,还是那一条“岸边露伴曾死于爆炸”。

    和梦里一模一样。

    用平淡的语气讲出来……却这样地令人心碎。

    我试探着发问:“您那天的衣服纽扣——”

    “是笔状的。”

    露伴老师已经猜到了我想说些什么:

    “虽然这种种都很难以叫人信服,但的确有那么一种可能,伊芙——你的梦,是一个预知梦。”

    哪怕早已有所心理准备,但这个猜测还是惊到了我,原本已经差不多收拢好的纸张再次散落一地。

    我还记得我在来意大利之前所做的那个梦——一个关于死亡的梦。

    心跳地很慢,却仿若有什么要喷涌而出——用于抵御命运那无牙的撕咬。

    这算什么预知?所谓命运的指引就是指向死亡吗?可我分明到现在都还活得好好的甚至比组内的其他人还要滋润。

    “我本无意介入神明或命运之事,因为交换总会有所代价,但是……”

    露伴老师的声音仍不间断地从听筒里传来:

    “伊芙,承太郎和乔瑟夫先生将会乘坐spw财团的游艇离开杜王町,届时我也会前往意大利去找你,在此之前……”

    我感到男人声音里的明显犹豫与恳切:“好好活着。”

    “别太担心……一个梦而已。”

    我喃喃出声,不知道是在回应露伴老师,还是在安慰我自己。

    从电话阴影里走出,我随即就想起那个有关伊鲁索的梦来——碎肉,血腥味,伊鲁索,捂住我双眼的加丘。

    梦中的气氛那样压抑,是预示着杰拉德和索尔贝他们会有危险吗?

    等等,伊鲁索昨天所说的,他将最后一个前往的地区,似乎就是方才昆廷汇报给我的,乔可拉特和塞可将去的地方?

    难道说,那份“骄矜的君王浸满了毒的羽箭”,想要袭击的不是红黑会,而是作为passion尖刀的暗杀组的我们吗?

    我自己可以用生命为我所做过的一切负责,但我不能够容忍我的伙伴置身于仿若命定的死亡中。

    稍稍捋了下思路,我从密室窗台下的隔板里取出备用手机,分别向伊鲁索和在那里安排的红黑会成员发送讯息:

    “伊鲁索,情况有变,速回,请相信我——frove”

    “所有人,一级戒备,做好撤离与就地格杀敌人的准备,保护自身之余协助指定对象离开当地。——frooss”

    这个指定对象,自然是伊鲁索他们。

    我将不惜一切代价,助他们平安回来——愿风险是我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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