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洛尼并没有直接走进来,而是站在门口。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衬衫,与他一贯的瑰丽奇异审美十分不符。
“哦,伊芙,也许我现在来的不是时候?需要我出去让你把电话打完吗?”
话虽这么说,他的手却是已经将门反锁,完全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我果断掐了通话,将手机顺手推进枕头套里,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
“哈,别这么说,你来的正是时候。”
抬手看了看腕表,时针尚还停留在数字十一上,分针已经从它的起跑线“十二”出发。
“毕竟是掐着我睡前半小时的点来的——这个时候我往往昏昏沉沉脑子不大清醒,是你获得所想知道讯息的最佳时间——讲真的,但凡我能有lon你一半的时间踩点功夫,我都可以将工作效率再提高一倍。”
临睡觉前或者刚醒来的时候,我会刻意调节自身的呼吸节律,这样做的好处是神经系统会慢慢降低兴奋水平,坏处在于过度放松的我很容易落入暗杀组中有些混蛋提前挖好的陷阱中。
之前霍尔马吉欧和伊鲁索借着这个时间段坑了我不少次,在他们的恶劣行为被普罗修特发现后,两个人都被严令禁止在晨间与夜晚进入我的房间,并喜提长达半个月的加练——由普罗修特亲自指导。
但很显然的,梅洛尼向来不把这种规定记在心中。
想着接下来可能和梅洛尼发生的复杂转寰试探,我的脑仁连带着也疼痛起来——这个家伙所掌握的有关于我的讯息明显超过了里苏特所知道的。
情报面广,对情绪感知敏锐,还该死的聪明,这种人是我最讨厌正面对上的,即便他承诺过他完完全全站在我这一边。
我刻意避开了梅洛尼的眼睛,将视线转向被褥上的印花纹饰——简单规整,对称调和,沉淀着返璞归真的恬静——颇具欧文·琼斯的艺术理念,就是不知道【红黑会】能不能也在布料供应行业上插上一脚……
饶是思想不受控制地朝四面八方跑偏,身旁床垫的微微向下塌陷与萦绕左右的男式香水还是提醒我,梅洛尼已经坐到了我的身边。
真是奇怪,梅洛尼在此之前很少用这样浓郁的香水的啊。
“我想知道的讯息?伊芙,你以为我是过来套你的话的吗?”
他将手放到我的面前挥了挥,他手臂上伤口渗着的血顺着他的动作滴到了我的被褥上,在素净的印花上,那抹红色就显得分外刺目。
我:……
“事先说好,我不洗这玩意。”
我长舒一口气,认命似地从床底下拖出简易医疗箱,把梅洛尼的胳膊架过来:
“难道你不是过来问问题的吗?还是说你只是打算过来向我展示一下折腾出来的伤口——话说你明明是个远程作战人士吧,居然能够受伤……这种程度的伤没必要我用替身能力给你恢复,简单包扎一下得了。”
真正的美来自于视觉、智力与情感都获得满足而无所他求时的恬静感。
梅洛尼沉默着任我为他包扎伤口的时候,眼中星空寥落低垂,侧脸就呈现出这样一种恬静感。
啧……恬静的疯批?真不知道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我当然不是过来问问题的,我是来解决你的问题的。”
“解决我的问题?”
“是啊,我可是dilto地在意伊芙你的睡眠质量——你一直都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那毛茸茸的【会长】身份的吧,不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连睡觉也不会安稳的吧。”
梅洛尼十指相抵,弯弯唇,双眼紧紧地盯着我。明明自己说着“很关心我的睡眠质量”,可他眼底的血丝,倒像是很多天没有睡觉。
被拿捏住了。
越是推进复仇进程,那种对未知与掌控外的恐慌便愈发扩大。在这一点上我或许同passion的老板还挺有共同语言的。
梅洛尼知道了我的身份,若是通过其他渠道还好说,但若是通过【红黑会】内部成员的话,我就不得不在准备商业会议的同时将“扑杀老鼠”这一必要流程提前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在这个时间过来很容易让我血压升高,并不是那么的有助于睡眠……但既然lon都已经做好替我答疑解惑的准备了,我也就不辜负你的好意了——在这种神圣的坦白时刻,我是不是应该喝杯牛奶醒醒脑?”
我转身向床头柜爬去,伸手去够放在那里的牛奶。好在我今天穿的睡衣足够宽大,右手取牛奶的动作正好可以遮挡住左手开录音设备的动作。
“牛奶?我以为普罗修特不会让这种饮料进据点。”
“他当然不会,这是我托霍尔马吉欧缩小带进来的,反正你也不会和普罗修特告状不是吗?——好了,现在你可以和我说说你想告诉我的东西了。”
“我……是做梦梦到的,伊芙你是【红黑会】的会长。”
在旁人看来些许离谱的答案,在我这里属于意料之中。
“是吗?所以你就这样轻易地相信了一个……梦境?”
我将攥起来的手藏到身后,使语气尽量轻松一点。
“当然不会。但是,我的那个梦境,比伊芙你的到来还要更早一点……它很长,但却是是断断续续的碎片化场景,这些场景在之后的生活中都得到了验证,而且——”
梅洛尼描述着,又忆起伊芙的雕花棺材来。面前这个嘴角尚还挂着奶渍、背负着不知道多少的家伙在他的残缺记忆里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而且什么?”我好奇地问。
“而且……非常荒谬。”他哑声道。
色彩从世界剥离,情绪变得平静,在哀莫大于心死的缓慢流淌中,他所处的记忆潮水飞速向前倒带,带他回到伊芙身边。
那份无人可证的死亡就像一场荒谬的哑剧。
“你说它异常荒谬,却也还是根据梦境推断出了我的身份。”
“是的。”梅洛尼闭了闭眼才望向我:
“那个梦境里面全都是你……虽然这样听起来很怪,但确实如此,那些个片段就好像我们曾经已经认识了一遍,dilto的奇妙。”
“在你的梦境里,有伊鲁索他们遭遇袭击的相关讯息吗?”
“没有,我从未有过相关的记忆,而且我也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不再做梦了。”
“我现在甚至都无法辨识清楚,现在的你,处于我梦境中的哪一个时间段。”
这样就更有意思了。
梦境,又是梦境。
怎么就这样巧合,我可以做有关露伴老师伊鲁索他们的预知梦,而梅洛尼梦到的会全部是我。
我曾庆幸过自己做了那个噩梦从而救下了伊鲁索。可现在,将所有的已知信息整合,再联系上我来意大利前所做的那个梦,这些难以把控的讯息箭头全部都指向我。
像是指引,又像是某种陷阱。
“那么,lon,在你的梦境里,‘我’死去了吗?’”
梅洛尼的睫毛猛地一颤,仿若沉睡的蝴蝶突然振翅。
“你死了……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
果然。
我突然就觉着了一阵浓浓的疲倦将整个人所裹挟。
不是对死亡的畏惧,我在意身边的人,所以会对他们的死亡产生负面情绪。
而对于我自己,一个已经想好了征途何往的人,就算真的到了地狱,我也只会问恶魔在这里有没有galga可以玩。
就真的只是疲倦——怎么会有那么多事情啊——我只是想在一个和平的日子里享受午后阳光,和大家一起坐在桌上吃苹果和奶酪,加丘心情好了还会让我摸几下他的头……
但是没办法,对于一盘求胜的棋局,不能求快,不能因为已知的牺牲就止步不前。
我叹了口气,端起牛奶一饮而尽平复了一下有些烦躁的心情:
“好的……就这样吧,问话结束。”
“dilto——你好像一点点都不惊讶,伊芙。”
梅洛尼理了理自己皱巴巴的衬衫,眼睛的蓝色显得愈发幽暗:
“我在梦到你死去的时候,还想过要不要提前杀掉你,这样你就不会死第二遍。”
相当梅洛尼的发言。
“lon,我都要怀疑之前在网上同我聊天的是不是你了……从生物理念上来说,我的确不可能死两遍,但如果你现在打算动手的话也不算太迟——话说一直谈这种你根本就不可能做的事情有意思吗?你不是说想要我有个好的睡眠质量的来着?”
其实我心知肚明,杀掉我,这种事情梅洛尼确确实实做的出来,只不过那必须得是两年前的梅洛尼。
在他最为冷静也最为疯狂的时候。
像现在这样,主动找到我将真相说出的他。一定有了其他的决断。
我伸手去够他的手,将半边脸贴上去蹭了蹭。然后握着缓慢下移,一直移到他能够单手掐住我的脖子。
“要么现在动手,要么谈话结束——我还需要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出一个能够被里苏特和普罗修特接受的完美解释,如果你不打算帮我的话,就给我留下足够的休息时间吧。”
真奇怪,梅洛尼此刻的脸色竟然接近于苍白。皱巴巴的衬衫遮掩住了他从脖颈向下的薄薄肌肉线条,呈现出一种脆弱感:
“不,还不能结束——需要我稍微提醒你一下吗?公平,伊芙。我喜欢公平这个词,即便它很少在生活中出现。”
我抬起手看了一下腕表,距离计划中的睡眠点还有一段时间。
“好吧,你可以提接下来你的要求了。”
梅洛尼露出一个欣慰的笑,他将放在我脖子上的手移开,替我整理了一下头发,以商量明天早餐的口吻对我说:
“我请求你,如果你死亡,请一定要由我来见证。”
……
————————
凌晨四点。
我按下了播音设备的暂停键,又倒回梅洛尼开口所说的“我梦见的”那一句话重新播放。
我想知道的问题,确实从梅洛尼那里得到了答案,可我反而更睡不着了。
比起梦境阴谋论,梅洛尼的状态更让我担忧。
——“我请求你,如果你死亡,请一定要由我来见证。”
听起来颇为不怀好意的句子,居然用了“请求”一词。
我根本没有思考过梅洛尼会比我先死的这个情况。在我向他承诺,一定会满足他的那个要求之后,他对我说了晚安,并且主动帮忙关了灯。
黑暗吞噬梅洛尼眼中的神色,他方才坐过的地方还有余温。就好像他一直同我并肩作战,却又可以随时抽身离去。
当天我仅仅睡了两个小时就被隔壁的加丘以极大分贝从床上薅起来。
我显然睡眠不足的样子引来了霍尔马吉欧同杰拉德的嘲笑。
“普罗修特,你也该没收伊芙的游戏机了——这一看就知道是熬了一整夜。”
放屁,游戏机这种东西早在我兼任【红黑会】会长的时候,就被昆廷那小子收缴干净了。
我瞪了霍尔马吉欧一眼,转向厨房的冰箱,打算拿点冷饮冻冻醒下脑子。
梅洛尼紧跟在我后面,脸色也具有些许的憔悴。一进到身后大家都看不到的地方,他就小声问我:
“你没睡好?是因为我说的话吗?”
我拿冷饮的手微微一滞:
“不,不是。我昨天把手机塞枕头垫里忘拿出来了,硌得一晚上没睡着。”
这个理由不是那么的具有可信度,但有些事情彼此心知肚明就足够了。
他接过我手中的饮料,低低地笑:
“onceuponattress?”
我反手就是一个肘击。
太熟了的疯批,好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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