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重新聚焦的黑眸透着一点棕色,近乎抿成一条线的薄唇带着一股子狠意。在语调平淡地吐出那句话之后,他骤然提速。
虽然不知道满脸都写着虚弱透支的昆廷究竟用了什么样的方法,但他是真真切切地做到了“如我所愿”。
与乘车追逐的体验差别很大——汽车的冰冷铁皮会阻隔太多同外界接触的感知,而昆廷的高速移动则更为粗暴迅猛直接。
那种运动起来奔腾的状态,飞尘过耳,不论是翠叶还是人群,都成为身后不值一瞥的斑点。
前一秒我在售票口看见了那不勒斯车站六号月台的标识,后一秒我的脚就踩在了黄色警戒线的边缘。
呈现在我面前的,是空空荡荡的铁轨。远远望去,还能看见那班自那不勒斯驶向罗马的列车的影子。
已经发车了吗?
我方才在心中暗啧一声,在思索着哪一架飞机离这里最近、最方便过来接应的同时,听到了身旁青年的淡声安慰:
“不用担心,如果只是刚刚起步、列车尚未达到150kh时速的话,还是追得上的——”
后半句话不是他言语未尽,而是他真的扯着我追上了那已经驶出站点的火车。
车向前彪悍疾奔的厉啸,逆神经穿耳而过,等到再睁开眼时,我已经是处于晃荡而相对温暖的陌生车厢内。
在风中狂飙,连带着我的体温都被吹拂而去,与之相对应的,昆廷的体温则因过速运动而上升。
他的手攥住我的手掌,带着年轻人的鲜活滚烫,恍然间让我以为握着的是一粒火种。
山何遥遥,路何迢迢,速蕴其中,神在其上。1
一种极致的速度与激情。
我抬起头,忍不住以一种震悚的表情望向身旁的人:
“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的爆种?”
……
“哪里有那种奇怪的技能啊——”
他眼眸清冷,隐隐含着恼火的意味:
“只是觉得我能够做的到,便这么做了……倘若您的同伴都能够做到的事情,我却做不到,那不就是证明我的能力无法胜任——”
昆廷很快就用理智压抑住了激动的情绪,偏过头去,用蓬松头发遮掩面目神情,将所有的失言都压缩成一句简短的“嘁”。
啊,亏他之前在【红黑会】工作的时候还一副坐看龙争虎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高深样子,在这个时候却意外的好懂呢。
是因为听见了我对普罗修特他们的评价,从而对自己所处的位置产生危机感了吗?
我用手将他的头掰向我,使那黑色潭水完完全全倒映出我的金色:
“怎么会呢?昆廷,你在【红黑会】中的工作向来可以的——aniki自然有他的强大之处,可你处理事情的精细与自然同样重要。”
“您需要我。”
他没有反抗,半晌才喃喃出这么一句话。陈述句到了他的嘴里,竟带了几分询问的意思。
“”
“您需要我。”
这一次的话,倒是说得铿锵有力。
“啊——是啊是啊,我可需要你了。”
在我做出肯定的回应之后,青年鸭羽般的睫毛猛地颤抖了一下,黑色潭水就这样被我激起涟漪。与此同时,我也突然意识到太近了。
近到呼吸交织,近到能够感受对方肌肤的高温,近到连他眼角的鱼尾纹都毫无保留地显现——
等等,鱼尾纹,这玩意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昆廷他可是个和我同岁的、正值大好年华的青春美少年啊。
“昆廷你现在疲惫吗?”
我一点一点将双手从他的脑袋侧方抽离,看着他无知无觉地冲我眨眨眼。
似乎是这个微小的动作也让他感觉到了疲惫,他低头向自己的双手望去。
那是一双属于老人的手:干裂与斑点横亘其上,皮肤也皱巴巴光泽不再。
很难想象,这双手在过去的几分钟内还带着我飞越数里,感受速度灵光。
空气变得越来越闷热,在普罗修特不分敌我的普遍性攻击下,后排稀稀疏疏的乘客们也逐渐发出恍惚的□□,而昆廷因为过速运动体温骤升,是这群人中老化最为严重的那一个。
不过,他看上去要淡定的多:
“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对吗?”
我微微颔首,右手伸往他的口袋里去摸索:
“是aniki的替身能力。会让人极速衰老,体温越高老的越快我记得口袋你还装了我的杯子来着——我习惯性在里面灌冰汽水,你拿出来降降温先——”
昆廷按住我的手。
他容颜苍老,目光却是十分清澈:
“结合您的生活方式与工作习惯,我发现您在极度亢奋的情况下会摄入冰水,虽然这的确可以使您获得短暂的高理性,但同样也会造成后续很长一段时间的精神低迷——为了您的计划大局着想,我在出发前就将您的冰汽水换掉了。”
这个家伙!!
有些时候,他倒也不必如此精细。
我嘴角抽搐:
“没有冰水的话,你就待在这吹吹风降降温吧——总归不能让你死在我方队友的手里吧,我会有负罪感的。”
“伊芙,比起吹风降温,我有更好的解决方式。”
昆廷的步履也有些许踉跄,但还是坚定地发动能力,朝着车头的方向奔去:
“只要实现降温就可以了吧虽然不知道您的队友这么做究竟有何图谋,但至少不必让一整节列车的人都为此买单。”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句:
“当然,我知道您愿意同他们担负罪恶——没有质疑您决策的意思。只是我个人觉得,有些本不该落在您身上的事情,还是干脆避免了的好。”
不论是空调还是电力,这些开关都应该是位于车头的总控制室内才对。
倘若只普罗修特一个人出任务,按照他杀伐果决的性子,制定出这么个任务方案不足为奇,我也不会去干涉昆廷接下来的行动。
可问题在于,贝西也同样位于这节列车上。
在相处的这段年岁中,普罗修特一直给予贝西和我一样的教育。
喜欲、智谋、思虑、心性、志意……即便贝西心中的“善”或“犹豫怯懦”比重一直居高不下,但他也确确实实是暗杀小队的一员。
平日里不起眼的、被众人所推诿的“处理垃圾”活动,普罗修特都会将其视作对贝西的磨炼,而他也确实表现不错,更遑论这次意义非凡、全员出动的任务——贝西必然不可能只是起一个萝卜挂件的作用。
绿发青年使出替身那一瞬间给我的生冷恶感,我现在仍铭记在心。而车头总控制室门前躺着的那个家伙,身上的伤口,也显然与普罗修特追崇的4d生命流逝艺术相违背。
陷阱。
是等着在温水中煎熬难耐的鱼去主动咬钩的陷阱。
“等一下,昆廷——!!”
可是,已经迟了。
在制止声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我眼睁睁地看着昆廷面无表情地摁下那个按键。
而后,那可怖的鱼线就从摁钮中游离出,窜进了他的身体:
手腕,小臂,胳膊,直取喉管!
“啧——昆廷,顺着这根线,赶在他收线前到达攻击者面前!不要让钩子触及你的喉管、心脏和大脑!”
我皱眉嘱咐他,然后冲在他前面向后排车厢奔走过去:得尽快找到贝西,让他解除替身能力才行。
“我有点疲惫了啊、伊芙、这个要求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困难。”
昆廷老化的速度超出我的想象,我几乎都要怀疑,他下一瞬就会死在我的身后。
“你倒是快点使出你万能的爆种技能啊!”
我在车厢中奔跑着,鞋底重击地面,敲出“哒哒”的声响,衣料翻飞,卷起心中小小飓风。
“哈——都说了根本不存在那种技能好吗?”
虽然口头上这么说着,昆廷还是使出了全部力气,跟我同一方向行进着。
哪怕是这种时候,他都不曾将身上可以说是累赘的大衣脱下。
餐车间的门被我用脚暴力踹开,残存的玻璃在门板摇晃了几下又轰然坠地,摔碎一地琳琅。
尘璃四溅,木屑飞扬,狼藉一片中,贝西抬头望向我,他神情复杂,嗓子像是被堵住了,半晌才憋出一个“……eve?”来。
惊讶之余,他解除了自己的替身能力。
他知道我对线状事物的恐惧心理。
我匆匆拿过贝西面前杯子的冰块递给昆廷,一边同他交流:
“你们应该都从伊鲁索发的那些消息里得知了我会过来吧——更多的事情等这次任务结束了我再解释,aniki呢?他不在你身边吗?”
“啊,普罗修特大哥应该是去车厢别的地方寻找老板的女儿了吧,他刚刚确实同我待在一块儿来着,不过我现在也不知道aniki的踪迹……”
贝西见到我之后神情不自觉地放松,看上去很是信赖:
“aniki说这次要狠狠干他们一票,所以对全列车的人都发动了无差别攻击。”
“我之前在驾驶室感知到了除这个驾驶员之外的其他气息,所以怀疑有人隐藏在这里。”
“如果有人想要缓解当前的老化状况,那么他就一定会触碰空调按键,所以我提前做了布置。但是没想到,钓过来的……”
但是咬钩的是我和昆廷。
我回头瞥了眼状态渐渐恢复的昆廷,自知毁了贝西的计划,感到有些许惭愧,便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相信你的判断,嘛,气息是从驾驶室传来的?那我带着这家伙找回去把他给——”
“啪嚓!”
一发子弹擦着我的胳膊将昆廷手中所端着的、装着冰块的水杯击穿,紧接着又一发子弹从前面的车厢冲进来,使得所有冰块尽数跌落地面,化为一片衰老的寒潮。
“看样子,你们还有个同伴?不过只要一个活着,我就能够知道剩下的那个人的消息了吧?”
一个穿着露脐装,眼眸漆黑无高光的男人出现在我方才踹开的那扇门前。
看上去就很喜欢吃托斯卡尼地区白豆的样子,却说着毫无慈悲的话语。
我不认识这个男人,但我认得出他手中的史密斯-维森-8——是敌人。
我将手伸向不知道有没有装填弹药的鲁格p-08,将贝西挡在我的身后:
“看样子,根本就不用去寻找啊,敌人这不是自己送上门来了么,贝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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