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八,  对钱榆村来说是喜上加喜的一天。

    这一天是钱榆村家家户户通电的大喜日子。

    村民闫福勇结婚,也是喜事一桩。

    村子里特别热闹。

    原本陈茶还打算去凑个热闹,学习下经验。如今被昨晚那事闹得没了心情。

    程樘更没空凑热闹,  他白天做家具,晚上跑婚礼的事,  一堆琐事都需要人帮忙。

    陈茶想了想爬起来去采买。她原本很排斥办婚礼大肆铺张,  觉得那是浪费钱。但是现在想好好办一场给程樘长长脸。

    肉,  鱼,  鸡买回来埋在雪堆里,只等结婚用。

    眨眼就到了年二十四,  离婚礼还两天。

    还有一事让陈茶十分心烦,从哪出嫁是个问题。

    一帮人坐在矮桌前劝说陈茶。

    “在我们自己家不就行吗?我为什么得去别人家?”陈茶嘟着嘴,  一脸不情愿。

    张红艳不认同,“十里八乡也没有在自己家出嫁再娶回自己家的。再说了,你这样接亲的马车和流程怎么走?”

    刘珍珠附和:“茶茶,  这事你二伯娘说的对,确实没有先例。你自己娘家又离得远接亲不便,只能去镇上找个招待所,  从那把你接回来。”

    陈茶不愿意浪费这个钱,也不愿意一个人住招待所。

    刘珍珠犹豫了下,不太有诚意道:“要不,  你从我们家出嫁?”

    还不等陈茶反对,张红艳就道:“不行!你是程樘的亲婶子,是婆家人从你家出嫁可还行?!”

    刘珍珠摊手:“那你们说咋办?”

    正好程樘推门进来,  见屋里气氛有点僵,  问清原委,  对陈茶道:“我跟谭叔打好招呼了,  你从他们家出嫁,行吗?晚上晚点过去,早晨一早我就接你回来了,只是借他家化个妆走个过场。”

    陈茶想了想不情不愿地点头。

    腊月二十五傍晚,响门儿。

    和闫福勇一样,由村里那个御用颇有威严的长者带着程樘出去磕头。

    张红艳和刘珍珠领着人进进出出,自家人一般招待来客。

    单这场面,若陈茶刚来那会儿绝对以为程家这一家子特别和睦。

    他们家还多了很多陈茶根本没见过的人在忙里忙外。

    烧水的,做饭的,刷碗洗锅的,重点这些锅碗瓢盆根本就不是陈茶家的。

    还有人现场写囍字剪拉花。

    门外装了灯,一群大小不一的孩子们跑来跑去地玩捉迷藏。

    总而言之,很是热闹。

    因为陈茶比较特殊,不用从娘家出嫁也不住招待所,所以反而成了最闲的一个人。

    她找李芳芳借了一块方巾学英子那样包住头和大半张脸,混进人群,去看热闹。

    李芳芳怕她再闹出什么幺蛾子,跟着一起去了。

    “我长这么大,见过不少结婚的,但是自己看自己男人磕头,你还是头一份。”李芳芳翻个白眼没好气道。

    怕被人认出来,两个人远远地站在人群后。陈茶个子在钱榆村实在不占优势,只能踮着脚从人群缝隙里探头,闻言耸耸肩:“闲着也是闲着啊!”

    程樘第一站就是给程鼓磕头。

    老头拉长了声调在院子外喊了一通,陈茶就听懂最后一句:“给他大伯磕头!”

    程鼓笑得跟自己儿子娶媳妇儿一样,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程樘依然跪地磕了,之后就是刘珍珠家,然后是一些稍远的亲戚,这叔叔那婶婶的反正都是陈茶没见过的。

    倒是家里来了个真姑姑,就是和程鼓他们同母异父那个。

    这姑姑看穿着打扮就是城里人。

    她礼钱没送柜上,直接塞给陈茶,嘱咐了陈茶一句:“程樘是个苦命的孩子,你好好待他。你们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后来陈茶看了眼,这姑姑给了一张五十元大钞。

    她觉得这钱有点过多,毕竟村里大多数人按照远近亲疏也不过是几块到十几块。

    她跟程樘说了,程樘好像不意外,只让她收了就行。

    响完门,程樘回来就跟个陀螺一样忙起来。

    “程樘,你们家斧子在哪?柴不够了!”

    “程樘,你们家有大盆吗?这鸡得泡一下。”

    “程樘,你看看这桌子放哪里?房间里放不下。”

    “程樘,你看看这喜字贴在哪里合适?”

    “……”

    大家陪着程樘一起忙活,劈柴烧火包饺子忙得不可开交。

    唯独陈茶闲人一个,什么也不让她碰。

    陈茶这样特殊的新娘在钱榆村不多见,所以大家看见她十分好奇,好奇过后是小声议论。当然,不是什么好话。

    陈茶想了想,自己婚礼不好跟人太计较,也不想听着心里添堵,毕竟这人家成千上百年流行下来的习俗。便跟程樘打了个招呼,带着新嫁衣先去村长家了。

    她到村长家从来不空手,以至于村长老婆现在看见她都热情了几分,在里屋铺好了炕招呼她:“妮儿,你睡炕头,炕头暖和!”

    “谢谢婶儿!”陈茶道了谢,脱鞋上炕。

    村长老婆看见陈茶的喜服,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这衣裳真好看!”

    陈茶笑笑没说话。

    “这衣服挺贵吧?”

    陈茶嗯了声。

    村长老婆盘腿靠在被子上松开了脑后盘着的发髻,“睡不着吧?!结婚前一晚都一样。咱女人啊一辈子投两次胎,生下来一次,嫁人一次。程樘这小子别看现在啥都没有但他有心,会疼人,你跟他日子差不了……”

    一抬眼看见陈茶摸着自己头发皱眉,就明白了,问她:“想洗头发?暖壶有热水,家里有炉子没那么冷。”

    陈茶有些不好意思,“太麻烦了。”村长两口子都有年纪,看样子要睡觉了。她头发长,连洗带擦得好久。

    村长老婆摆摆手,“一辈子一回的事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说着,爬下炕,踩着鞋翻箱倒柜给陈茶拿了条干净的新毛巾。

    陈茶推辞不过,便领了这份心意,兑了热水洗干净了头发。

    村长帮着出去倒洗头发的脏水,村长老婆帮着陈茶擦头发。

    “婶,我自己来就行。”陈茶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头发长,你自己擦不得劲儿!这是离家远,要离家近,这会儿家里人该舍不得了。养这么大的闺女明天就是别人家的了!你家哪的?结婚这事爹娘知道不?”

    陈茶垂下头,摇摇头。

    这要在家附近,父母说什么也不会同意自己跟程樘结婚的。

    就像李芳芳父母不会同意李芳芳嫁给程樘那样。

    想起父母,陈茶有些难过。她也想自己在父母的祝福下出嫁,只可惜,父母会祝福的却不是她想要的。

    村长皱眉瞪村长老婆,“你哪来那么多问题?让她眯一会儿吧,过俩小时就得起来了。”

    村长老婆难得没跟村长唱反调,拍拍陈茶的肩膀,“睡吧!睡一会儿起来我给你缴脸,我手艺可好了。”

    陈茶贴着墙躺下,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结果想着自己离家至今的所有过往,迷迷糊糊就进了梦乡。

    半睡半醒间,又被叫了起来。

    陈茶揉揉眼,发现不是做梦。村长和村长老婆已经穿戴整齐。

    村长去点炉子,陈茶拉过炕帘,换上喜服。

    村长老婆看见她换下来的棉衣,再摸摸她的喜服,“不穿棉衣?就穿这么薄一层单衣,多冷呀?!”

    喜服是修身款,根本塞不下臃肿的棉衣。当时试穿,楼上有暖气还不觉得,这么穿确实挺冷。

    陈茶一咬牙,“就一天,忍忍就过去了!”为了美,豁出去了。毕竟三百五十块钱买回来的!

    一辈子就一回的事,村长老婆也没多劝,把陈茶拉到灯光下,让她盘腿坐在炕沿上跟自己面对面。

    先用发夹把陈茶头发都拢到脑后,拿了粉在陈茶脸上涂了一下。

    陈茶不知道这涂的是什么粉,感觉滑滑的。就是闻着一股子石灰味。然后村长老婆用一根细细的棉线开始给她缴脸。

    村长老婆把线弄成个八字豁扣,两手并用还不够,用牙齿还咬了一根线头。快狠准地在陈茶脸上拉了几下,缴下一层粉,还有陈茶的鬓边细小的汗毛。

    陈茶吃痛嘶了一声。

    村长老婆十分疑惑,“很疼吗?我手艺真挺好的。村里大姑娘出嫁都是我给缴脸的,也没听她们喊疼啊?!”她仔细看了看棉线缴过的地方。

    跟村里的姑娘比,陈茶的皮肤格外细腻水嫩,这么一弄,原来小细毛孔的地方甚至有点出血。

    村长老婆皱了皱眉,咕哝:“你可真是小姐身子丫鬟命!你不会是城里姑娘把?这脸跟那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其实用不着缴脸,但是缴脸寓意就图个‘别开生面’意思是以后婚姻能美满幸福!你再忍忍!”

    陈茶虽然不迷信,但是也不会这时候拂长辈的好意,闭上眼咬着牙挨了几下。

    等洗干净脸,发现脸确实光滑了许多。

    刚收拾好,请的化妆师就到了。

    化妆师是从城里请的还得负责接送。一大早就有村里帮忙的人骑着自行车从影楼给接了来。

    化妆师仔细看了看陈茶的喜服,又看了看陈茶的脸,由衷夸赞,“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新娘!喜服也是最漂亮的!你底子好,我可省事了!”

    给漂亮的人化妆,事半功倍。

    陈茶这套秀禾服赠送了全套饰品,红色的发饰,耳环还有一条古典的项链。

    化妆师给她盘了一个配秀禾服的发型,特别羡慕:“你头发真好,这么长发尾也不开叉,又黑又亮的。”

    盘好头发相当于成功了一半。陈茶底子好,唇红齿白,五官极为标致。化妆师端详半晌,给陈茶化了个淡妆,“按理说新娘妆一般偏浓,但是你长相偏艳,化浓妆……”在农村,特别容易让人心生反感,看着不像良家妇女。

    这些话大喜日子容易惹忍不开心,化妆师点到为止。

    陈茶无所谓地点点头,她其实并不喜欢浓艳妆容。

    化妆师技术很好,淡妆中和了陈茶绝艳长相显得十分清纯靓丽,特别美。

    最起码村长老婆就赞不绝口。

    陈茶照了照镜子,有些不习惯,想了想让化妆师在额心点缀了一朵红梅也就是俗称的梅花妆。

    “怎么样?”陈茶满意地回头。

    村长老婆啪一下掉了手中的扫帚,连见惯新娘妆的化妆师都心跳漏了一拍。

    明明是只是添了一朵梅花,整体妆容却似又变了,说不出到底哪不一样,就是让人一眼看过去就……惊艳。

    进屋添炭的村长,看见陈茶,一个愣神被门槛绊了个趔趄。

    村长老婆没好气地咕哝:“老不羞!一把年纪了还……”骂到一半想起这是人家大喜日子,便又忍了。

    村长难得被数落了还没回嘴,往炉子里添了炭就落荒而逃了。

    很快家里来了一帮人,在堂屋的八仙桌上铺了干净布,摆了碗筷和菜肴。

    陈茶自觉地上桌坐下。

    李芳芳一见,连忙把她拉起来,“这不是给你吃的,这是女婿席。”

    陈茶:“那我呢?”

    李芳芳有些同情她,“你忍忍吧!新娘化妆之后一般就不吃东西了。”

    陈茶:“……”

    所以她精挑细选买那些鸡鸭鱼肉跟她没什么关系??

    然后陈茶被带进里屋,让她盘腿坐在炕上,裙摆尽可能的铺开。

    像个人形景点,时不时就有来看热闹的大人或者小孩子往里屋张望。

    不过陈茶已经盖上了红盖头,看不见她妆容。但是,单单这别致的喜服也够大家夸赞半天。

    又过了一会儿,天才蒙蒙亮,就听见院里有人喊:“快关门!新郎官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三更依旧一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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