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樘那边已经轻声数完三, 一手揽着陈茶往里屋跑,一手护着她的头。
门口正上方的屋顶上,站着两个小青年, 这也是有讲究的,一个属龙一个属虎。
小青年见他们一动, 一个点燃了垂落的鞭炮, 一个端着簸箕往下倒糖块花生。
重点是糖块花生里夹杂着一些硬度堪比石头的小馒头。
小馒头是用模具做的, 有动物也有花朵, 本是为了图个吉利,但这么冷的天一冻反而成凶器了。
陈茶:“……”
感觉自己擦着鞭炮过的, 耳朵都被炸地嗡嗡响。
头上还被小馒头给砸了几下,疼得她龇牙咧嘴。
这是结婚还是逃难?
好在这是最后一关, 被送入“洞房”后,陈茶暂时自由了。
因为外面在吃“八丫碗”。
跟白事一样,红事需要待的宾客多了也是分门别类在邻居家招待。
他们结婚宾客虽然不多, 但是家里房子太小还是借用邻居家招待的。
这个“八丫碗”是钱榆村的土话,陈茶猜测中间这个丫字发音所代表的的字大约类似“个”。
因为“八丫碗”其实就是宴席,每一桌都坐八个人, 上八个用碗装的菜。
菜有荤也有素。
陈茶松了口气,坐在热乎乎得炕上,眼尖地发现地上多了个简易炭炉子。
这炭炉子应该是程樘自己做的, 是用家里挑水用的旧铁皮水桶改装的,只几节烟筒像是新买的。
李芳芳也看见了,压抑了一上午的嫉妒再也忍不住, 一开口带着一股子酸气, “他对你真好!”
明明是个特别节约的男人, 却舍得给陈茶买这么贵的喜服。
今天的陈茶美到再酸的人也没法昧着良心说她不好看。
她在红盖头下时, 光这身喜服已经惊艳了全村人。
红盖头一掀更是让所有的人瞎了眼都不能说她不漂亮。
在钱榆村还没有人穿这么贵的礼服结过婚。
李芳芳自己也是女人,她很清楚今天所有看见陈茶的女人,无论结婚的还是没结婚的都会羡慕她。
男人们再是外行也都看得出陈茶这身喜服绝对不便宜。
程樘应当是知道陈茶不肯穿棉衣,连炉子都给她备上了。
全村老老少少,有哪个女人被男人这般放在心尖尖上疼宠过?
李芳芳第一次开始怀疑,听父母的安排嫁给邻村那个有五间瓦房的未婚夫真的会比跟着程樘幸福吗?
她直视陈茶,眉眼里是明晃晃得嫉妒,“你……”配不上程樘。
只说了一个字,被厨屋里了来给新娘送饭的人打断。李芳芳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神色如常。
新娘席用的是炕桌,同样是八个碗,只是碗比较小。
跟着送餐人进来的还有一些凑热闹的大姑娘小媳妇并几个小孩子。
她们一进来直奔炕上,在新被褥里一通摸。
好没礼貌!
陈茶眉头一皱就想拦,李芳芳眼神制止,小声道:“这是风俗,给你们暖炕。”
陈茶:“……”并不想要,真的!
但,风俗这事没明文规定大家却都莫名其妙遵守。
好在那些人摸出里面藏的糖块花生瓜子也就不再荼毒她家新被子了。
陈茶顿时明白,为什么做好新被时,非要往里面塞糖块什么的了。
这些人也不出去,嗑着瓜子看陈茶吃饭顺带参观。可惜这屋子实在是简陋,就巴掌大的地方转个身就看完了。
房间又小又挤,却挡不住妇女们八卦的热情。
“听闫家媳妇儿说,你这新娘服要三四百块?”
陈茶看向问话的人,大约二十来岁,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对她这身喜服的艳羡。
李芳芳小声给她介绍,“这是咱们村的王丫丫,东头大花婶子家的闺女。她也许了婆家,等开春儿就结婚了。”
陈茶点点头,含笑道:“对,要三百六十八。”标价。
王丫丫哇了一声,“这么贵啊!”脸上是显而易见地失望,又重复了一遍:“好贵!”随即摇摇头,“真好看!你长得也好看!可惜我买不起。刚才闫家媳妇儿差点跟她男人打起来,骂他还没一个劳改犯有钱。”
“你这丫头长着一张嘴就没其他用了是吗?没事胡咧咧什么?回家去!”大花婶子拎着王丫丫往外走,还不忘回头给陈茶道歉:“程樘媳妇儿,你别跟这傻丫头计较,大喜日子的别不开心,我这就回去收拾她。”
王丫丫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当人家正主儿的面说说人家男人是劳改犯,双手捂着嘴任由她娘推搡了两把,匆匆跑了出去。
其他人生怕再触新娘眉头,带着小孩也离开了。
李芳芳也担心地看着陈茶。她怕陈茶一生气连自己婚礼都砸。谁知道一抬头看见陈茶在笑。
“她这么说你不生气吗?”
陈茶奇怪地看了李芳芳一眼,“为什么生气?闫家媳妇儿就闫福勇媳妇儿吧?他两口子打架我开心都来不及!”
李芳芳见陈茶是真地不在意,问出心中的困惑:“可他们都说程樘是劳改犯啊?!”
“他们说就是事实?你不是也知道程樘并没有坐过牢?”陈茶不解这有什么好生气,她只是有点纳闷,“大家看不起劳改过的人我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钱榆村的人提起坐过牢的人会这么……”陈茶皱了皱眉,一时想不出形容词。
又怂又怕又鄙视?
李芳芳理解她的意思,“在我们村里,进去过的人,可怕程度基本等于鬼。大家都知道要劳改的一定是犯了事,犯事的一定不是好人。坏人他们惹不起,见了面不敢表示出来,偏还又看不起坐过牢的人,只能背后骂两句发发牢骚。”
“83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村里人都认为程樘坐过牢?又为什么程樘远走他乡五年才回来?”换陈茶是钱榆村村民,她也觉得程樘真坐过牢,要不然为什么一消失就是五年?
李芳芳放下筷子,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今天是你们俩大喜日子,不适合说这些陈年往事。”
“就是大喜日子我才想知道。毕竟从今天起我跟他就是夫妻一体,荣辱与共了。以后骂他也就是骂我,我总得知道自己为什么挨骂吧?”
李芳芳一脸纠结,犹豫道:“你为什么不直接问程樘?”
“因为他吃习惯苦了。对他来说被人冤枉说几句不疼不痒懒得计较。让他回答的话,对当年的事怕是也寥寥几句就带过。”
李芳芳同意,这确实是程樘说话做事的风格,不过她还是摇摇头,“说什么也不该大喜日子谈论这事。等过完年,你来我家找我,我都告诉你。”
陈茶:“……”
半晌摇摇头,叹息,“不知道他还回来干什么!”明明这里没几个人真心欢迎他。
李芳芳苦笑,“不回来这里他能去哪?!这里是他的家。而且他总不能带着你一起四处流浪,这里最起码还有片瓦遮风挡雨。”
陈茶默了会儿,抬头直视李芳芳,语气特别坚定:“有房子的地方不代表就是家!以后我在的地方才是程樘的家!”
轮到李芳芳怔住。
陈茶这边刚放下饭碗,程樘就推门进来了。
大约人逢喜事精神爽,程樘素来冷冽的眉眼柔和了许多,脸上是遮不住的喜悦。
他朝陈茶伸出手,含笑开口:“走,要敬酒了。”
陈茶刚把手放进他掌心,程樘眉头就皱了起来,“这么凉?”
陈茶嘿嘿笑了声,“没事,心里暖和。”
程樘无奈摇头,弯腰先给她穿上鞋,硬是给她披上面包服,才牵着她走出去。
陈茶没有娘家人,程樘没爹娘,亲戚也不多,所以男女席加起来也就是四五桌,都在周边邻居家用不着远走。
伴娘李芳芳,伴郎左晓伟,一个端盘子,一个拿着酒跟在程樘和陈茶后面,程樘杯里是真酒,陈茶杯里是白水。
第一桌还是程樘牵着陈茶走,一桌之后是陈茶拉着程樘走。因为这酒不是白敬,敬到谁谁都会给陈茶敬酒钱。金额不定,少的有五毛多的有十块。
十块那张还是程樘那个城里姑姑给的。
“财迷!”程樘笑陈茶。
陈茶一扬脖子,“我乐意!”
不过陈茶失算了。
不是所有人都会给她敬酒钱。其实就直系亲属那一桌给了,其他人要么不给,要么给了也一块八毛的。
敬完酒,吃席的散了。
最后两桌是招待这两天帮忙的村民。
他们吃完,还帮着收了尾。
借来的东西都还了回去,把剩下的饭菜都归置到一起。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陈茶看着满满一大盆分门别类的剩菜剩饭,叹息:“这下不愁没粮过年了。”
程樘脚尖碰了下大铁盆外沿,“这还是送了一些给街坊邻居。咱结婚用人家地方待客,剩下没动的饭菜我做主送给他们了。”
钱榆村穷,很多人过年做个蘑菇汤就算是年夜饭,婚宴有肉,没人会嫌弃是剩饭。
陈茶翻了个白眼,“我哪有那么小气?!”撇撇嘴又补了一句,“怪不得都那么热情!”
明明之前都不来往,他们结婚倒是感受了一把远亲不如近邻。不对,远亲这两天也十分很给力。
程樘弯了弯唇。
他平时多数都冷着脸,这一笑像是阳光照在雪山上,连向来清冷的眼睛里都带了光还有不太明显的酒意。
陈茶看傻了眼,半晌来了句:“程樘,你笑起来真好看!”
程樘上前一步。
两个人之间几乎没了距离。
陈茶仰着脸都能感受到程樘炙热得呼吸。笼罩在程樘侵略感极强得气息下,陈茶莫名有些紧张,她无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微干的唇瓣。
程樘眼神遽深,抬起胳膊,大掌扣住陈茶的腰往怀里一带,低下头吻住陈茶因为错愕微张的唇。
同时陈茶还听见他低声喟叹了一声:“好细!”
她还没来得及弄明白什么“好细”?齿关已经失守。
程樘唇舌和他的人一样冷冽,夹带着淡淡的酒味和烟草味一点点占领她的口腔和意识。
酒是纯高粱酿制的并不难闻,只是有点醉人。
最起码陈茶觉得自己醉了,脑子里一片空白,身子也软软得没了力气,两条藕臂挂在程樘脖子上,单靠他一只手托着。
良久,程樘放开她。
不大的房间里只剩两个人粗重的呼吸。
程樘哑着嗓子低笑了两声,大掌在她腰上捏了捏,“好细!”
陈茶腾地红了脸,这才明白他说的是她腰细。她伸手拍掉程樘在她腰上作乱的大手,娇嗔道:“流氓!”
“等晚上我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流氓!”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继续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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