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橙。”骆枳在她挂断前回答,“我闯了祸,爸会打断我的腿。”
电话的另一头静了静,没人应声。
“既然你们都在公司,我就先回趟家。”
骆枳语气轻松,他抬手拨了拨车前挂着的铃铛:“你帮我盯着点,我拿几件换洗衣服就走……”
骆橙在电话对面打断了他:“……所以二哥的伤真是你打的?”
骆枳话头稍顿。
他一只手仍举着手机,垂了垂视线,没有立刻回答。
“二哥伤的很重,头上都包了纱布,我怎么追问他都不肯说。”骆橙的语气比刚才更冷,“原来真是你做的。”
“你为什么总是要这么做?”
骆橙问:“是又缺钱了,还是家里什么事又叫你不满意了?”
骆枳仰着头,向后靠在座位上。
他静了一会儿才笑笑:“都不是,小妹,是我和简怀逸私下里起了冲突。”
“有几句话没谈拢,我一时冲动了。”骆枳放开铃铛,“帮我跟爸求求情。你不是想要最近竞标的那份剧本吗?我买下来送给你。”
骆橙读的是艺校,小组期末作业正缺一个好剧本。
就在前两天,骆橙还愁得睡不着,大半夜发朋友圈到处找人帮忙。
骆枳没告诉她,自己其实已经暗地里叫人把剧本买下来了。
那份剧本原著虽然不算爆火,但质量相当高,又是久负盛名的资深编剧亲手操刀改编的,几乎倒空了他自己攒下来的那点钱。
骆枳买下来剧本,自己看了一宿,感动得用完了整整两大包纸抽。
反正是自己家的影视公司,近水楼台。他准备直接搭个相对正规的班子,再请几位专业老师来辅导,给骆橙和她的同学拍个网剧。
骆枳这几天都在忙这件事。
他准备给骆橙个惊喜,把这件事瞒得挺严,整个公司到现在也没几个人知道。
……虽然现在完全不是他计划里那个合适的时机,但似乎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小妹。”骆枳说,“其实——”
电话另一头,骆橙恰好低声开口:“就该让爸爸把你的腿打断。”
……
这句话的后面一半都被耳鸣声盖了过去。
那是种骆枳没听过的声音,像是火车或是什么庞大交通工具的轰鸣,呼啸着隆隆碾过时,连铁轨和闷静黏稠的空气都带着一并微颤。
骆枳抬起手,捂着那只耳朵,把手机换了一边。
骆橙的教养很好,乖巧温顺,谁见了都要夸一句懂事贴心的小姑娘,从没跟谁红过脸大过声。
就连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也是低低柔柔,又轻又软的。
可又像是透着抹不净的寒意。
那种一个没见过什么人心险恶、被精心保护着长大的小女孩儿,对着最讨厌的人所能给出的憎恶和抵触到极限的狠话。
“小橙。”骆枳听见自己的声音,“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我以前也总觉得爸爸对你太严厉了,可我没想到你会这样……对二哥做这么过分的事。”
骆橙低声说着:“如果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反省,安生下来几天不再闯祸,不再让妈妈伤心,也应当给你一次像样一点的惩罚……”
骆枳轻轻“哦”了一声。
他下意识抬起手,指尖来回摩挲了两下唇角的伤痕。
因为根本就没有任何处理,那里已经鲜明地红肿起来,稍稍一碰就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痛楚。
骆枳有点抱歉地笑了下:“不行啊。”
骆橙正在另一头说话,她的声音比平时低,语气有些急,似乎是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脱口说出那样一句不够礼貌的话来。
而这些不断被列举出来的理由,恰好能证明骆枳的劣迹斑斑、罪行累累。
骆枳不是个好人,折腾得他们全家人都伤心难过,所以只是被父亲动家法这种惩罚,其实已经算是非常宽容。
听见骆枳的回答,骆橙的声音也毫无预兆的停下。
“不行的。”骆枳系好安全带,“那很疼,我最怕疼了。”
骆橙咬了咬牙:“那你——”
大概是由于之前的话太过失礼,这一次她克制住了没再说下去。
但要猜到下面的话其实也不难。
“那你打伤二哥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二哥会疼。”
“那你为什么永远不务正业,总是闯祸,为什么非要让每个人都不舒服。”
“那你为什么不能消失得远远的,为什么不能少来打扰我们,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这些话骆枳其实每一句都没少听。
他已经很熟悉这些,所以哪怕这一次骆橙只是说了两个字,它们也依然自发自觉地从记忆里清晰地跳出来,体贴地补全了剩下的内容。
骆橙没有继续往下说,骆枳也不急着开口。
电话里的压抑沉默让电流声都变得刺耳聒噪,像是潮湿的细沙被一捧一捧地塞进耳朵里,硬硬抵着耳膜,被呼吸牵扯着沙沙作响。
骆枳轻轻叹了口气,发动了车子:“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
骆橙停了停才回答:“爸爸要你来,和二哥讨论一下公司的职权分配……”
“淮生娱乐?”骆枳说,“小妹,这是我的公司。”
虽然也算是骆家的产业,但这家公司到他手里的时候已经濒临倒闭,是他自己跑出去参加综艺出道,想办法拉扯起来的。
耳朵恢复得最好的那两年里,骆枳没忍住手痒,捡起了多年没碰过的吉他,的确还当过一段时间的流量歌手。
这也是骆家人眼里“不务正业”的一项重要罪证。
骆枳现在想,倒也不算是骆家人的偏见——毕竟他这个流量当得只黑不红,一路被人追着发恐吓信、铺天盖地全网黑,虽然生拉硬扯着救活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娱乐公司,但名声就没好听过。
这家公司的董事长挂名是骆承修,但实际上一直都是骆枳在管,“淮生娱乐”这个名字也是他自己定下来的。
没用骆家插过手帮忙,没动过骆家的钱,也没有简怀逸的股份和职务。
……不过现在看起来只怕快要有了。
骆枳抬起手,又轻轻拨了下那个早已经不会响的铃铛。
“我猜猜。”
骆枳说:“小妹,你想进娱乐圈。骆先生开出的条件是除非进自家的公司、而且必须是简怀逸接手,他才能放心?”
电话的另一头陡然静下来。
对面的人像是忽然被戳破心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骆橙隔了半晌,终于出声反问他:“你怎么能叫骆先生?骆枳,那是我们的爸爸……”
“看来我猜对了。”骆枳笑了笑,“行,给他吧。”
骆橙在电话的对面愣住。
她根本不相信骆枳会说出这种话,迟疑了许久,才咬了牙低声问:“你又要耍什么花招?”
“没什么。”骆枳的语气很柔和,“不是多重要的东西,想要就给你们。”
他的确对经商没什么兴趣,想把那个公司开好,只是因为骆橙从小就梦想着当演员。
在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如果没有点倚仗,干净乖巧的女孩子实在太过惹眼……
骆枳向后靠去,抬眼看着那颗铃铛。
他把手机放回了左耳旁。
那只耳朵不带助听器时的听力比常人弱,这会儿又隐约耳鸣起来,只能模模糊糊听见些动静。
他听着女孩子甜脆的嗓音。
走神间,那声音隐约变得更稚气柔嫩了点,像是才学会走路的小姑娘。
说什么都不肯放他出门,呜咽着扯他的衣角,跌跌撞撞走一步跟一步,小哭包似的躲在他身后。
“二哥,你不准走,我害怕!”
“二哥,我一晃铃铛你立刻就要来,我要倒计时数三个数。”
“有人欺负我,你帮我打他,二哥……”
……
不知什么时候起,那个声音褪去了稚嫩,也一并褪去了对他的信任和依赖。
再后来,就连“二哥”这个称呼也变成了简怀逸的。
铃铛扔在杂物间,生了厚厚一层锈,早晃不响了。
骆橙准备去念大学,收拾行李的时候把它翻了出来。
她已经不记得这东西是哪里来的,准备叫人和其他没用的东西一起收走,拿出去扔掉。
骆枳把铃铛捡了回来,一点一点打磨干净锈迹,就一直挂在了车上。
骆枳屈起食指,轻敲了两下话筒。
耳旁模糊的声音忽然停下来。
“你长大了,谁都能保护你。”
骆枳温声说:“既然你们更相信简怀逸,那就交给他吧。”
“今天就算了。”骆枳说,“我明天去公司跟他交接。”
骆橙沉默了几秒,低声叫他:“骆枳……”
骆枳摘下铃铛,收进置物箱里。
他没有让这通电话持续更久,说完这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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