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 骆炽就立刻闭上眼睛,相当逼真地假装自己秒睡了过去。
毕竟太不好意思了。
……哪有硬汉不好好睡觉,跟人家偷偷说这种话的。
用的原材料还是养乐多跟娃哈哈。
但是刚才说的事可已经约好了,明危亭也点了头。
他以后都可以放心睡觉, 不用担心一醒过来, 船就不见了。
“船会一直在。”明危亭轻声说, “火苗。”
明危亭大概是真相信他睡熟了, 侧过身帮他把毯子仔细整理好, 又轻轻摸了摸骆炽的头发:“要好好长大。”
骆炽当然会好好长大。
他在毯子底下找到了明危亭的衣服,悄悄攥住了一个角。
虽然两个人的衣服其实是同款, 他自己的这一件也一样布料柔软, 穿着超级舒服……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还是明危亭那件更好拽。
可能是因为明危亭穿着的那件尺码比他要大。
虽然只差两岁, 但明危亭比他高了好多。
他也想长得像明危亭那么高。
也不知道能不能快点长大。
骆炽越想越烫, 慢吞吞地往下滑,大半张脸都躲进了毯子底下。
他昨晚睡的时间显然不够八个小时。自己心潮澎湃了一会儿,困倦不知不觉涌上来,就真的倒在明危亭肩上睡了过去。
……
察觉到肩上的力道, 明危亭怔了下,侧过视线。
火苗睡得很熟。
隔了一个月再见面, 小朋友的身体看起来就又好了不少。
过去的伤都好了, 腰上的旧伤也在慢慢恢复, 人也比之前精神活泼了很多。
即使在陌生的环境里,也可以放心地睡着了。
明危亭攥住扶手, 放轻动作调整了下姿势, 让他能靠得更舒服。
骆炽这样闭着眼睛的时候, 睫毛就显得比平时更长。
他能睡着是因为妈妈和明危亭都在身边, 睡熟了身体就不自觉地靠近安心的源头,整个人都在毯子下面,蜷成不大的一小团。
明危亭低头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抬起手,揉了揉火苗柔软的黑色短发。
这还是第一次,明危亭离开自己的船,在岸上停留这么长的时间。
他在来的路上晕了车,对飞机也不太适应。根据昨晚查过的资料,气压的变化多少会引起些不舒服,飞机飞行的震荡也会让人觉得头晕。
……但直到现在,明危亭才忽然意识到,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些因素引起的任何不适。
明危亭回过神。他察觉到有明亮过头的阳光从窗外晃进来,就抬手替骆炽遮住,又探过身,把骆炽那一侧的遮光板拉下来。
骆炽已经对他的触碰很适应,一点都没紧张,在他掌心迷迷糊糊问:“到了吗?”
“还没。”明危亭轻声说,“再睡一会儿。”
火苗很听话,点了点头,又合上眼睛。
他的睫毛的确很长,像是带起一点轻微的气流,扫过明危亭的掌心。
明危亭忍不住屈起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些睫毛。
骆炽刚醒了一回,还没睡熟过去,被痒得眨了几下眼睛,睁开眼睛四处看了看。
明少当家眼疾手快,刚才那只手已经迅雷不及掩耳地收回来,背到了身后:“怎么了?”
“不知道。”骆炽揉了揉眼睛,“有点痒,可能是有虫子。”
他下意识就问明危亭:“飞机上也有虫子吗?”
明危亭也是第一次做这事,还没想好合适的回答,被问得顿了下。
耽搁的几秒钟里,骆炽已经又醒了一点,自己先想起来:“你也是第一次坐飞机,你不知道。”
明少当家松了口气,沉稳地点头:“对。”
“小心一点,不要被咬到。”骆炽提醒他,“我包里有防蚊子的药膏。”
飞机的白噪声奇异的叫人放松,骆炽睡得很舒服,整个人又往毯子里滑了滑:“海上有蚊子吗?”
明危亭摇了摇头:“岛上和岸边有,海上几乎没有。”
“真好。”
骆炽向往地叹了口气,抬起手,假装在空气上写了行字:“喜欢海的第一百九十七个理由。”
他到现在还没彻底醒透,揉着眼睛,自己坐在那里小声念念叨叨,声音低得一不小心就听不到。
但两个人坐得很近,一起盖着一条毯子,彼此的手里又都绑架了对方的衣服作人质。
明少当家的耳力又一向相当好。
明危亭侧过头,低声问:“前一百九十六个是什么?”
骆炽是真的犯困,这一小会儿的时间就已经又快睡过去了,听见这个问题,又努力撑开一只眼睛:“第一个,妈妈喜欢海。”
这当然也是最重要的理由。
任霜梅一直都喜欢海,所以当初才会买下了在海边的别墅。
骆炽小时候也特别喜欢海,每次出门最想去的地方就是海边和海洋馆。后来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只想待在家里,哪都不想去,再后来他又被妈妈带去了海边。
骆炽那时候其实是害怕海的。他也说不清楚这种恐惧究竟从哪来,或许是因为海太空旷太辽阔,或许是因为海边的人太多……也或许只是因为无论如何都不想离开家。
直到他被妈妈拉到海边,在妈妈的怀里不小心睡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妈妈竟然还在。
天色晚了,星星落在水里,夜里的海风凉爽温柔。
妈妈没有走,还抱着他,轻轻摸他的头发,低着头眼睛弯弯地对他笑。
一直到那个时候,他才忽然发现,原来大海还是那么好玩。
骆炽慢慢卷着手里的衣角,他半睡半醒的时候比平时喜欢说话,不需要明危亭继续问,就自己继续数下去。
第二个理由是海边好吃的多,还可以自己去赶海。
第三个理由是沙滩上的贝壳很漂亮。
第四个理由是海边的气候很舒服。
第五个理由是海上的日出比普通的日出好看一万倍。
……
第十九个理由,是最好的朋友从海上来。
骆炽数理由显然是按照时间顺序。明危亭还在多少担忧火苗这么一直数到一百条会不会口渴,没想到自己的排序这么靠前:“是我吗?”
火苗从毯子里探出脑袋,把两只眼睛都撑成铜铃,正义地凝视他。
明危亭忍不住笑出来,点了点头,为问出这么没营养的问题主动道歉:“是我。”
火苗特别好哄,被摸摸脑袋眼睛就弯:“是你。”
说到这,飞机遇到气流,忽然颠簸了下。
这一段强气流比平时遇到的激烈,飞机颠簸的时间也不短,连机舱里的提示音都响了好几遍。
任霜梅回过头,发现两个小朋友谁都没紧张,还凑在毯子底下一块儿专心致志地小声说话。
明危亭抬手护住骆炽的头顶,两个人一起把滑落的毯子拉住,一起睁大了眼睛,贴在一块儿往窗外看。
飞机正在穿过的大片浓厚云层,那些云缓慢流动,散开又汇聚,的确显得壮观又格外神秘。
任霜梅笑了笑,没有出声打搅,不动声色地悄悄转回去。
骆炽专心看外面的云,还在给明危亭小声念叨:“第二十个理由,是最好的朋友从海上来。”
第二十一个理由是最好的朋友从海上来。
第二十二个、二十三个、二十四……第九十九个理由,是最好的朋友每次都从海上来。
第一百个理由,是最好的朋友给他讲了很多海上的事,每样都好玩,每样他都想去看。
明危亭怔了一会儿,没有开口,低下头,听着火苗准确地背出来他说过的每个地方。
骆炽一直数到“海上竟然没有蚊子”这个理由,才终于满意地停下来,接过明危亭递过来的可乐一口干了:“厉不厉害?”
明危亭认真点头:“超级厉害。”
“我喜欢陆地的前一百个理由。”明危亭看着他,“岸上有最厉害的火苗。”
最厉害的火苗被夸得耳朵通红,嘴角抿不住地扬起来,热腾腾滑回毯子下面。
明危亭摸摸他的脑袋,眼睛里显出笑。
他正要开口,听见飞机广播里的提示音,忽然怔了下。
骆炽小声问:“怎么了?”
明危亭说:“我离开了船三十六个小时。”
在海上没人会离开船这么久。
对海上的人来说,离开自己的船就像是离开了安全区,在船以外的地方久留,绝对是最冒险的行为。
……但他好像完全没想起这件事。
“不要紧。”明危亭迎上火苗的注视,把自己的衣角递给他,“完全不急着回去。”
骆炽的眼睛倏地亮起来,又想起自己好像正在努力做硬汉,尽力沉稳地压住嘴角。
有些小硬汉表面上一脸严肃,其实在毯子底下,已经飞快攥牢了人家的衣角。
明危亭笑了一下,也跟着和火苗一起躺好,闭上眼睛。
他们一起听着飞机的落地提醒。飞机俯冲带来的气爆声格外响亮,所以好像心跳也被盖过去。
飞机的起落架和地面碰撞,整个机身也跟着一晃,骆炽下意识抬起手,已经被明危亭稳稳当当地握住。
明危亭忽然问:“你喜欢滑翔翼吗?”
骆炽还因为紧张牢牢攥着他的手,闻言怔了下,仔细想了想:“有点害怕……不过妈妈喜欢。”
既然妈妈喜欢,他将来就也有很大概率会喜欢。
他的胆子不如妈妈大,但胆量都是锻炼出来的。妈妈说她自己一开始也不敢蹦极,惨叫着飞下去一次以后,就觉得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了。
“我也害怕。”明危亭说,“但以后或许会喜欢。”
禄叔听说他要去追星,因为同样不清楚追星的方法,所以选择了最接近的一种,给他讲了当初父亲是怎么追到母亲的。
明危亭听禄叔说,父亲曾经用滑翔翼带着母亲在海上飞。他原本不太能理解这种活动的意义,但现在似乎有些能够想清楚了。
急速翱翔降落的时候会有强烈的刺激感,这种刺激不止叫人不安,也会叫人觉得兴奋,心跳会比平时快出很多。
……
这种感受,就像是他邀请火苗出海,看到对方同意的那一刻一样。
他也想带着火苗在海上飞。
他也想和火苗一起去草原上骑马,去水上乐园和化装舞会,去热闹的夜市,去海岛上人迹罕至的密林里探险,去追烟花。
明少当家决定,等一落地就隐瞒身份给禄叔发个消息,问清当初父亲追上母亲的全部细节,都学以致用地用来追星。
……
飞机滑行在跑道上,明危亭握牢火苗的手,和他一起从天空回到地面。
他们两个在一块儿。
这就让他觉得,像是在自己的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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