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那天的晚上, 明炽做了最棒的一场梦。
这么说其实也不严谨。
因为以后肯定还会做更多更棒的梦。
这次梦见了和妈妈一起在阳台晒月亮,等下一次,说不定就能梦见和妈妈还有明先生一起包饺子。
说不定就能梦见一顿坐在一起吃的年夜饭。结满冰花的窗户贴上最喜庆的大红年画,一家人围着桌子聊天, 满满一桌丰盛到不行的菜, 刚出锅的饺子烫嘴,热腾腾的水汽追着盘子飘。
……
明炽也是第一次知道, 年夜饭原来要这样吃。
船在腊月二十八停船泊港, 明小先生带着家属来拜访赵岚姐姐,还给八字隐约有一撇了的小外甥带了最炫酷的超大号遥控车。
赵岚和妹妹早早就等在了码头。赵敏这些年都没再见过当年来医院探望姐姐的弟弟, 又听说了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气得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
不过幸好,弟弟已经彻底跟过去那些事没半点关系, 开始全新的生活了。
赵家的二老一早就开始忙碌。赵妈妈按照女儿给的情报, 做了一整桌火苗当初和姐姐躺在土炕上畅享的菜谱, 赵爸爸在厨房打好了下手, 洗干净手出来,和明炽一边下棋一边聊了很久。
至于晚上的年夜饭,就交给赵岚的先生、明小先生和小先生带来的家属。
饭做到一半, 先是赵岚的先生被爱人不动声色地拖走, 紧接着明先生也被邀请出去, 厨房就剩下明炽一个人在煎鱼, 刚装好盘就被赵敏神神秘秘招手叫出去。
明炽洗好手,解下围裙离开厨房, 就看到客厅关着灯。
客厅里关着灯, 桌上放着那么大一个八层蛋糕。
蛋糕是自己做的, 奶油抹得不算太光滑, 上面满满当当的果酱和巧克力酱,还有二十四根点着了的、跳跃着火光的生日蜡烛。
……早已经相当沉静凌厉,稳重且见多识广的明小先生,差一点就怔在了原地不会动。
“我们这过农历生日,今天吃生日蛋糕。”
像是知道弄出这种场面弟弟会局促,赵敏从旁边探出头,小声一口气给他讲:“弟弟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生日快乐……”
她一口气给明炽补上了十四个生日快乐。
……
就像当初姐姐回家一样。
当初那个来医院看姐姐的男孩子,仔细询问了他们有没有给姐姐自己的房间,有没有给姐姐补过整整三个生日,有没有抱着姐姐痛痛快快地哭。
——在赵家人看来,这些当然都是不需要特地确认的事。
他们想不通弟弟为什么要问这些,那时候的心思又都在姐姐身上。
所以在那一天,他们没能来得及把弟弟留下、没能来得及送弟弟回家,也没来得及按照约定,请弟弟也一起吃一块生日蛋糕。
明炽花了几分钟回神,隔着跳跃的火光,迎上影子先生投过来的注视。
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笑。
赵岚姐姐和丈夫牵着手,摸着微微凸起的小腹,眼睛弯弯地看着他。
赵敏冲他悄悄招手。赵妈妈笑着抬手抹眼睛,赵爸爸坐在沙发上,手里相当郑重地捧着一个纸拉花,朝他含笑轻轻点头。
纸拉花、蛋糕、蜡烛、纸做的小皇冠。
拍着手唱的生日歌。
关了灯许愿再一口气把蜡烛全吹灭。
“幼稚坏了。”赵敏扯着弟弟切蛋糕,还忍不住小声嘟囔着吐槽,“现在谁还稀罕这么过生日啊。”
明炽刚成功一口气吹了二十四根蜡烛,热腾腾地主动举手:“我。”
赵敏被弟弟亲手拆台,睁大了眼睛,笑得差一点连自己那块蛋糕都吃不下。
她相当阔气地拍弟弟的肩膀:“放心,以后每年过俩,农历一个公历一个,保准三年就让你对这种毫无创意的老古板传统不屑一顾。”
明炽自己仔细想了想,觉得即使这么过三十年,恐怕也对这种毫无创意的老古板传统相当无从招架。
他戴着纸做的生日小皇冠,和影子先生一起分吃那一块蛋糕,用塑料小叉子刮着上面的奶油吃,笑着低头不说话,耳朵都是热的。
这一整顿年夜饭都吃得特别热闹。
蛋糕还只是个前菜,两家人一起贴窗花和春联,一起贴大红福字,在闪个不停的小彩灯底下摆了两大桌好吃的,一起热热闹闹、团团圆圆地过了年。
……
不过跨年的这一夜,明小先生和家属倒是没有在赵家留宿。
倒不是因为赵家住不下。
是因为明炽订的房车刚好交货了。
他这个车型正好能定制拖挂房车,明炽当初就自己仔细研究过、做了设计图,也联系好了相关的厂家。
这种定制的拖挂房车,从生产到交付少说也要等上一年半载,更复杂的三五年也有,没有些耐心还未必能等得下来。
当然,时间虽然久些,但居住和体验也同样没得说。明炽当初就是以搞出一个家为目标做的设计,每处细节都格外用心,光是看着就叫人眼馋到不行。
赵爸爸和赵妈妈相对传统,听说两个年轻人有房间不住,跑去大马路上住什么房车,还格外不舍得。赵敏已经看得相当眼馋,催着弟弟快住进去趁着跨年夜暖房,快拍视频记录再发出来分享了。
跨年夜暖房守岁是他们这儿的习俗,有了新家、要是正好赶上新年,这一晚一定要在新家里过。
禄叔帮忙把车开过来,明炽拉着影子先生赶在零点前上了房车。一家人在新家里碰杯,一起喝了酸甜爽口的冰镇葡萄酒,一起把赵妈妈塞的一摞红通通的剪纸窗花贴在窗户上,刚好听见收音机里的倒计时。
影子先生拿到了驾照,在小先生的指导下勤加练习,开车已经开得很不错。所以也是今晚唯一没能喝到葡萄酒的,被给予厚望放在了驾驶位上。
明小先生的酒量相当平平,葡萄酒太好喝、口感太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今晚又实在很高兴,所以也不小心比平时稍微喝多了一点。
所以今晚的聊天时间也非常久。小先生抱着毯子坐在后座,问什么都答,想到什么也会相当坦白地小声讲。
明炽其实也不记得自己都说了什么,只记得聊到整辆车都变得既舒服又安静,发动机柔和轰鸣的时候,他也变得有一点困。
车里的暖风吹着,那一点困意变得越来越温柔,睡意把他拥裹进去。
他做了到目前为止排名第一的一场梦。
从梦里醒来的时候,明炽才发现自己已经睡在了好不容易等到的拖挂房车里,枕着影子先生的手臂,身上还盖着那条相当柔软的绒毯。
……
明危亭正认真看着小先生。
他看到明炽醒了,就抬起手,在小先生的眼睫上屈指轻点了下:“梦见了什么?”
明炽还没彻底醒透,眨了眨眼睛,才忽然察觉到眼睫上湿漉漉的水汽,耳朵尖飞快一烫,抬起袖子囫囵擦了好几下。
明危亭看着他飞快熟练地销毁证据,眼睛里微微笑了下,伸手把明炽拢进怀里。
他摸了摸小先生的头发,轻声说:“梦见了妈妈。”
明炽被他圈着,低头抵在影子先生的肩上,抿起嘴角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影子先生是怎么发现的规律,但不得不承认,这种被怀抱圈在毯子里、和墙壁或是什么别的半封闭环境共同构成的小空间,一直都最能让明炽放松下来。
明炽闭着眼睛,又靠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禄叔也喝了酒,开车没关系吗?”
明炽问完这句话,发现影子先生低了头,正在看他。
明危亭说:“已经过去一夜了。”
话是这么说,但明炽这会儿还是有点头晕,宿醉感也没有消。
他揉了揉太阳穴:“但是昨晚的葡萄酒劲很大。”
明危亭点了点头,接过他按太阳穴的手,帮小先生揉着额头。
换上来的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舒服,明炽松了口气,咨询影子先生:“我们喝的酒是多少度的?”
明危亭想了想:“百分之五。”
明炽:“……”
明炽难以置信,双手撑开眼睛:“多少?”
明危亭不由自主地笑了下,看着眼睛瞪得像铜铃的小先生,又从太阳穴换到明炽颈后,放轻力道继续按揉。
“昨晚你喝的酒多,虽然每杯的酒精含量相对不多,但累计起来就不少。”
“而且这个酒量很好。”明危亭说,“很合适,”
他主动汇报:“小先生的酒品也很好,聊天聊累了就睡觉,睡成一小团,都不动。”
……
但这就完全不是重点。
百分之五的葡萄酒就不该叫酒。
该叫有一定酒精含量的葡萄风味饮料。
明炽还处在对自己酒量的震撼里,他双手撑着额头,想得很远:“这样的话,等到敬酒的时候要怎么办?”
明危亭有些好奇,低下头问:“什么时候要敬酒?”
明炽正要回答,忽然从惯性思维里醒过神,及时刹住话头。
他还只是在梦里和妈妈说了这个相当重要的计划。
小先生自己坐了一会儿,忽然就把自己坐成了小开水壶,整个人烫得发红。
“一个……要用很多糖的场景。”
明炽现在已经懂了不少,牢记当初禄叔的科普:“还需要考虑很多其他的。”
“比如蛋糕的式样,地点的选择,不同文化传统,音乐和服装的知识……”
明危亭起初还只是感兴趣地低头听,越听越察觉出不对,端正了神色低头,认真看着越说声音越小的明炽。
明炽一口气说了这一大串,停下话头,抬头看他:“比如。”
明危亭轻声问:“比如?”
“比如。”明炽从没把哪两个字念得这么快,深吸一口气一秒补充,“教堂。”
明危亭没有动。
他看着他的小先生,又过了一会儿,才像是忽然听懂了这两个字。
明危亭扯下车壁上挂着的送话器,说了两句话。
正在开车的明总管听到先生的需求,在前车愣了下:“要用酒精测试仪?”
“是。”明危亭说,“麻烦您了。”
明禄有些疑惑,提醒了一句:“昨天晚上,先生没有喝酒。”
明危亭静了片刻:“我知道。”
明危亭单手拿着送话器,看着迅速闭上眼睛盖上毯子躺回去假装睡觉的明炽,按了按自己的额角。
他也认为自己昨晚没有喝酒,但眼下的情况的确十分反常……到目前为止,他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陌生的强烈情感体验。
“小先生会和我去教堂。”
“禄叔,我想抱着小先生下车,想告诉所有人这件事,想给每个看见的人发糖。”
明危亭相当谨慎地问:“这是醉酒的表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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