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斯确实需要一些喘气和思考的时间,而拜恩的到来给了他这一点。
当然,要一个只会打仗的憨憨通过思考找出陷害自己的幕后黑手着实有点强人所难,他也明白自己现在最迫切需要做到的事情,就是不出错,不给人留下把柄。
所以他首先思考的问题就是:已经让他产生了些许自我怀疑的“他究竟是不是一个嗜血的精神分裂症患者?”
他反过来仔细地审视了自己一遍,得到结论:不是。
首先,尚是基层军官的时候还不好说,但自从他升到中级以上军职后,就极少有独自一人失去意识的机会了。
他脑子不好这种说法其实都是自嘲和揶揄,如果他真是蠢人就不可能到达高阶境界,也不可能领军打出那么多场胜战了,至少他的记忆力还是不错的。
他确定,自己的主观记忆和环境、和战友们的叙述之间都没有发现对不上的地方,应该没什么“精神分裂”的操作空间才对。
其次,他不想要权的理由明明很明确啊,那就是他不会管行政,更不会写报告,抗魇战争都已经结束了,他也找不到什么动力去学。
都拼死拼活打了那么多年仗了,他想咸鱼一下怎么啦?非要逼他去学那些的话他还宁愿退役回乡。
还有,是谁说他不要钱的?他要钱的!
他为王国立过功,他为王国流过血,他要见局……不是,他要退休金的!
不然,无亲无故的他以后可能就真的要跟阿奇去卖艺了!
凯斯顿觉念头通达,眼神都明亮了不少。
再看对面的魔王陛下。
魔王陛下已经看完审问记录了,现在正在记录本子的新页中刷刷地写着什么。
在外面暗中观察的人看不到他在写什么,正满心困惑:难道这位来历不明的“准亲王”问都不用问,就直接找到线索了吗?
对面的凯斯被捆得死死的,从他的角度也看不见拜恩写了什么,但他的耳朵过于灵敏,哪怕没有了魔力支持,也能清晰地“听”出拜恩的动作。
他尝试解读:
“亲爱的命定之人,还记得那一夜你突然离开,我的心脏仿佛坠入深海,苦涩的重量几乎要将我深埋……”
凯斯:“??”
为了保证审问的效果,连续审问模式中,每一个进入牢房的审问官的时间都规定在四十到五十分钟之内。
因为总觉得事情不太对,时间刚好过了四十分钟,就有士兵走进牢房,提醒拜恩时间该到了,并查看审问进度。
拜恩仿佛如梦初醒一般,用相当礼貌且认真的话语说:“非常抱歉,先生。”
“刚才为我带路的那位先生跟我说了一句话:‘身体变得沉重,就像被突然泡进了水里一样’,这让我心中忽然感慨万千且灵感涌现,于是就没忍住动笔的冲动。”
那士兵一看他手下的纸页,那密密麻麻的遒劲字迹,竟全是写给姬莎公主的情书!
拜恩甚至还理直气壮地将五页纸给哗啦撕了下来,踹进了口袋里。
士兵:“……”
士兵本以为自己会忍不住翻白眼或者嘴角抽搐的,然而拜恩身上所散发的那股沉稳如山岳般的气势,却让“在重犯监牢里写情书”这件事不知怎的就变得庄重了起来。
这,就和贤者大人在思考战策的时候一不小心走了个神,顺便给边防军解决了食水难题一样,完全让人责怪不起来嘛!
……不是……好像有哪里不对?
拜恩:“那么,请再给我四十分钟吧,先生,毕竟陛下手谕中的内容还没完成呢。”
没有拒绝的理由,毕竟那份手谕里确实没有标明时间,只有拜恩此行所需要做的内容。
士兵总觉得有点憋屈,于是他在离开监牢后偷偷瞪了那位给拜恩提供了“宝贵灵感”的同僚。
同僚:“……”
于是审问继续。
这回拜恩也不好继续写情书了,他盯着对面的凯斯,严肃地开口:
“王国军的理念是‘以军魂与血肉为国与民铸铜墙铁壁’,这份信仰就连魔界的子民都会为之钦佩。”
“身为王国军的军人,理应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魔王陛下发挥他出口成章的口才,无稿化身邻国的政治演说家,一番成熟稳重又慷慨激昂的演讲把旁观审讯的人们给讲得目瞪口呆,也把对面的“重犯”凯斯给将得热血沸腾……
假如凯斯真的是内鬼,拜恩在这里讲这些话没有任何毛病,正是在恳切地劝诫其浪子回头坦白从宽将功赎罪。
然而凯斯并不是,于是——
凯斯听到双眼都闪动着备受鼓舞的光辉:没错!为国为民才是王国军的职责!可恶的内鬼,我绝不会成为你的顶罪羊!绝对要将你揪出来!
因为拜恩讲得太过于慷慨激昂,这一回的审问时段不但没有掐着最短时长四十分钟被打断,反而不知不觉地就给加时到了五十七分钟,负责监督的王国军人才想起来这回事。
走之前,拜恩都似乎还有点意犹未尽。
虽然这一回拜恩光顾着讲了,什么问题都没问,什么东西都没有记录下来,但那些正儿八经没有小心思的审问官们大部分还是挺满意的,甚至对拜恩产生了不少改观。
毕竟这番讲话确实讲得很好,可以的话他们都想邀请对方来做新兵教育了呢。
况且,反正他们之前审了一天两夜也没得到多少结果,先用这种形式来坐坐铺垫,从心理上进行压制和感化也不错嘛。
然而——
他们看着经过这番洗礼后反而精神抖擞起来的凯斯。
……怎么感觉难度还提高了?
在回去的马车上,拜恩将刚才揣到身上的那五页“情书”掏出来,点燃,烧了个一干二净。
“不带回去给公主殿下看看吗?”本应保持缄默的车夫突然出声,那竟是阿奇的声音。
拜恩对此毫不意外,他答:“没有必要,我会给她写更好的。”
——那种矫情的,牢骚一样的自述,完全没有必要给她看到。
为什么会突然写下这种东西呢?
主要是因为计划中的短暂离别即将要到来了吧。
虽然真的只是很短暂的一段时间。
“真令人羡慕啊,”伪装成车夫的阿奇结束了这个话题,开始说正事:
“军队的声誉对于国家来说非常重要,在人界的历史上,像凯斯这种情况进行公开审判的几乎没有,顶多就是审判过后由军方重要人物或者国王在正式场合公布结果而已。”
而这个案件本来也应该这样做的。
见多识广的魔王陛下并不想听他说这些背景介绍:“直接说结果。”
一张上书魔法笔记的羊皮纸飘进了车厢内,落到拜恩手上。
“这上面是从中推波助澜的势力,与他们背后的利益构成,这和之前的推测完全吻合。”
“还有,左下角那两个名字虽然在这张图上不起眼,但在这半个月间,他们拐弯抹角地购入了大量火元魔石和紫硝水。”
穆提大陆上有一种武器叫做魔法地雷,它虽然威力不如中、高阶魔法,但胜在不发动时远比魔阵更难以发觉,而爆炸后也无法通过魔力追溯寻找凶手。
很显然,敌人是想要在公开审判中搞一桩鲜血染就的大新闻来。
拜恩将那张纸扫了一遍:“你们将这种东西送到魔界的王手上?”
阿奇轻轻笑道:“这是信任的相互交换,也是利益的相互交换,不是吗?”
说着,他将另一张一模一样的羊皮纸抛向马车车顶。
一个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出现在那里的黑影接住了它,并将它迅速裹进怀中。
而后,黑影又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拜恩回到王宫时,见到的是一个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的公主殿下,女仆莉娜正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
殿下何故发笑?
是因为在刚才的审问过程之中,仍是有对拜恩心怀不满,且拐弯抹角添油加醋地将审问的过程(尤其是前四十分钟)传到了公主殿下的耳中。
——看啊殿下,您的未婚夫对您可怜的朋友是如此地不上心;
——看啊陛下,您的未婚夫对您交办的事情是如此地不上心;
——看啊陛下,您的未婚夫对您是如此地不上心!
姬莎:哈哈哈哈哈哈!
女仆莉娜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神情自若走进公主房间的拜恩。
现在可是夜晚诶!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了啊!
不过她看了一眼旁边的狂笑公主,心想算了,不能以传统王族的观念来看待他们。
姬莎屏退了女仆们,豪迈地灌了一口水,说:“听说,陛下瞎掰的本事又有了进步?”
拜恩:“那是当然的。”
姬莎对他伸出手摊开手掌,还勾了勾指尖。
——我的情书呢?
魔王陛下镇定自若地抵出一沓纸,是的,他是如此地深谋远虑,因为早就猜到了这种可能性,所以途中又在马车上重写了一份。
姬莎接过纸张之后,笑道:“不是说四页半吗?怎么变成五页整了?”
……居然还说得那么详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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