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清早,周鸾便被嬷嬷的叩门声给扰醒了。
周鸾瞧着院子里突然出现的十来个人,心中愤懑不说,因着没睡好觉,那眼中都带着抑制不住的火气。
她拿眼扫了一圈,将院中众人的神色都看了个分明。
“这是什么意思?”
“这么多人来是做什么?看笑话的?”
那姓穆的小子,是不是又憋着什么坏呢?
她就知道昨天闹的那一场会传到他的耳朵里。这不,才天刚亮就派了这么些个人过来,无非就是来看着她,甚至是派这些人来的目的就是示威的,以此来嘲笑自个儿昨日逃跑设计的莽撞。
周鸾正坐在太师椅上思量着,底下的人却都是一副如芒刺背的模样,一个个的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才从角落推出来个穿着浅绿色布衣裳形容瘦削甚至有些枯槁的小姑娘,那小姑娘肩膀微收着低着头,拿眼只瞥到周鸾的脸便迅速低下头去。
周鸾也只扫了她一眼,就见那小姑娘吓得肩膀都哆嗦起来,带着整个瘦弱的身子像被骤雨吹动的茅草一般,瑟缩无力。
却见她硬撑着抬起头道:“姑……姑娘,奴才们是怕姑娘伤到自己个儿才过来照顾姑娘的。”
“伤着自己个儿?”周鸾噗嗤一下笑了,觉得这姑娘找的理由甚是有趣,“他这么对你们说的?”
这小丫头怕人的紧,还是被人推搡出来“顶罪”的,如此胆小怕人却还强逼着自己解释出这一番话来,不是人教的还能是怎地?
那小丫头听罢深深吸了口气,继而垂下头去,只顾着连连摇头。
周鸾叹了口气,声音和缓了些。
“你不用忧心,他都说了什么你告诉我便是。纵使他是如何威逼利诱于你。”周鸾说着便又抬头道,“我都会保你们周全。”
碧玲在旁站着,只觉着自家主子又是在说大话。现下主子怕是连自己都护不得呢,又如何护得了别人?
“没说什么的。”那小丫头连忙摇头否认,声音却又沉了下去,“什么都没有说……”
周鸾叹了口气,知道这丫头怕是怕得紧了,说出这一番话已然到了极限。怕是逼问她能问出些什么,只是那种崩溃的感觉……周鸾曾经尝试过,却无论如何都不想再让别人尝试了。
她状似无意地挪开视线,反将目光转移到剩下的几个人身上。
声色具厉道:“我这里有些银钱,就放在这儿,你们谁想补些体己就尽管去拿。”
“是。”众人齐声应道。
可这些人只是应了声,却没有一人敢上前拿的。
周鸾将一切微末尽收眼底,却抬手佯困得狠了,捂嘴打了个哈欠。
“我也乏了,你们愿意做什么就去做吧,反正花的也不是我的银两。”随即,也不见她磨蹭,抬手招了碧玲递给她个胳膊,端得一个闲散主的样儿便走了。
待到二人行至回廊处,碧玲才将吐出满腹的疑问来。
“小姐,您将碎银子都放在桌子上做什么?那可是咱们存着买下个卤鸭爪的钱!”碧玲对于小姐这般散财童子行为表示深恶痛绝。
“收买人心啊。”周鸾笑着道。
“啊?就这些银子收买人心?”碧玲觉着自家小姐愈来愈异想天开了,“若是收买人心,为何不留些收买人心的话?那不是让人白白拿了这些个银钱吗?”
“哪有白花的道理?那些人就算是咱们不去探,咱们也知道绝对是那个是姓穆的派来的。怕是这里面大多都是他的眼线。既然是他敢派过来的眼线,自然是不会被收买的。”
说罢,周鸾问碧玲:“你瞧着今儿个答我话的那丫头怎么样?”
碧玲想了想,道:“穿着是绿色旧布,应当和奴婢一样喜爱绿色,也一样家境不好。似乎是经历的事少怕生,见着小姐就畏畏缩缩的,瞧着不堪大事。”
“唔。”周鸾点点头,“确实看不出破绽,不过,姓穆的怎么会派来真的胆小怕事的人过来呢?”
“那小姐你是说……”碧玲拧着眉不太相信地道。
周鸾点头,煞有介事地说“嗯,多半是演的。”
说完这话,耳朵听着打扫院落的扫帚声渐远,周鸾嘴角禁不住微勾了勾。
……
夜半,将军府。
“她是这样说的?”男子的声音低沉得听不出情绪。
半跪在案前的黑衣壮汉垂下头,道:“是,主子,主夫人就是这么说的。”
“咳,谁说那人就是夫人了?”穆寒年似乎一口气儿不顺被呛到了,咳了两声。
黑衣壮汉在心里小声嘀咕着:“主上,您都快把心尖尖捧给她了,还不承认这就是未来主夫人呢?这不就是自家老婆说的那个什么……傲娇?”
只是他嘀咕嘀咕着竟然真将最后那个什么“傲娇”给吐出了来。
穆寒年也没听清,只是多少都能猜出来些许,须臾脸便黑了下来,沉声道:“你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属下是在说为主子感到骄傲,那般貌美不凡的女人都撬动不了您的万年老棺材板……”说到最后,黑衣壮汉一把捂住了自个儿的嘴。
啧,今儿个怎么回事?怎么频频在主子面前说这么些话?怕不是被自家媳妇儿的那张破嘴给洗脑了?竟然就这样不自觉说出来了。这不就是等着被主上罚棍吗?
且主上已经和三年前不一样了,三年前虽严苛但也不比现在的凶残。
果然,只见主上一双眼凉飕飕地扫过来。
“嗯?”
黑衣壮汉表示:这并非是简单的疑问,而是孽龙纵火前的咆哮啊!
果真,就听主上说道:“听闻西域边陲有寇乱,不若……”
“主上!”黑衣壮汉顿时哀嚎出声,“属下三年前就与内子承诺了,这三年后就不去边陲了,如若不然……”
“这大名鼎鼎的影卫枫,家有悍妻的传言,果然不虚啊。”
“我……属下没有,不是……”黑衣壮汉钢筋铁骨般的面皮霎时通红,“到底是哪个嚼舌根子的?属下这就去把他头提来!”
“罢了罢了。”穆寒年收了揶揄的神色,严肃道,“你可知道要谨言慎行?若是哪日因着管不了这张嘴而丢了性命,却再也不似今日这般玩笑了。”
枫也肃起一张脸道:“属下知道。”
“下去自领二十棍。”
“是。”
看着枫穿着黑衣的背影,穆寒年却又想起来三年前,似乎也是这样……影卫枫冒死夜闯黑虎岭为他传递消息,而他……一门心思算计着如何将整个匪窝一举端下,包括算计……她。
穆寒年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难道,为了东隅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为了东隅子民,做了这许多,都是做错了吗?
当时,恒阳县可谓是联通着西边新城与东边旧域中间的重要枢纽,而在这恒阳县内黑虎岭把握着整个县的命脉,可谓是贼寇沆瀣一气,流寇与胡贼同气连枝将这恒阳县把持住。
那时黑虎岭虽受制于胡人,却也没有将恒阳县完全交于胡贼手中。那时只有那一条路将这个枢纽握回东隅手中。
那便是他去做内应。
东隅为了这个计划煞费苦心,选了恒阳县的喽啰在威逼利诱之下做了死士,压着他上了黑虎岭。
穆寒年当时看着那些死士躺倒在自己面前,内心甚至可以说是平静如水毫无斑斓。
自从父亲马革裹尸后,他就暗下决心了,这辈子一定要让胡人血债血偿,将那东隅的大片国土夺回来!
而这些需要战,需要杀,便是他也早就定了战死沙场的决心的。
他那时候心想:这些死士嘛,同样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没什么好悲哀的。
连同他被囚地牢,差点就被鞭挞至死,他也没有半分害怕,因为他的信念告诉他一切都是值得的,便是如此死了也不过是就义。
可偏偏……偏偏遇到了那么个鲜活的人儿。
那样强硬武功甚佳,甚至每日只穿着男人的衣裳,瞧着就不是世俗观念的美人儿,可就是明艳得让人移不开眼。
本来只是惊艳却万不到倾慕,甚至因着她对自己鞭挞的那般心狠手辣,他曾想过十倍奉还。
就如那日他运轻功隐了气息探听黑虎岭上的消息,正好撞上了蒙召与玉琴的私情。
却不曾想正巧碰上周鸾拿着果篮站在门前踌躇着,她明显也听到了里面的声音,脸红得像猴屁股似的。
见她有些迟疑地戳破窗纸,紧接着竟然傻到惊呼出声让屋里的人发觉出来。他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怎地,还是现了身形与她调笑,却不妨地又被威胁一通。
那时他或许还没心悦于她,只是觉着她那脸红扑扑却又恶狠狠地威胁他的样子甚是有趣,似乎与那个传言中嗜血成性的少当家毫无干系。
他只是对她起了些兴趣,却没放弃利用她的想法。
据他那些天的观察,若想端了黑虎岭,势必就要从大当家、少当家以及四大匪首下手。
大当家肯定是没指望了老谋深算得很,四大匪首呢,据他观察似乎各有各的毛病。
蒙召和玉琴不必多说,二人有私情,珠联璧合的蒙蔽大当家做了很多的腌臜事。
于安虎也不必说,真莽撞嗜血,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利用。
剩下的只有两个人,她这个少当家,还有一个就是玉容。
玉容平日里掌管着财务,且身份存着疑,黑虎岭上没有几人知道她的来历。穆寒年也只在蒙召婚礼上见过她一次,就觉此人柔和的外表下,绝对藏着什么难以窥探的秘密。
只这份秘密,在别人面前算得上难以窥探罢了,在他面前不过尔尔。他只是让枫下山去查了一遭,便知晓了。
尤其是那天晚上他又遇见蒙召新妇梁氏欲跳河自尽不说,那把嗓子也被人毒哑了。那时他便知道蒙召和玉琴的事情怕是要比他想象的复杂的多。
那时他脑海的计划几乎成型了。
最后的一切乱局,都是他步步为营筹谋而来。人心他算得很准,无论是四大分手还是大当家的亦或是……她的。
只是没算准一个,就是自个儿的心。
“罢了。”他扶住头,“兴许安王世子说的对……”
“我不该那样英雄气短……”穆寒年说着这话时,抬眸见眸光微闪。
穆寒年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蜷起拳头轻咳了一声才收住笑,转头向门外吩咐。
“天热了,该去别苑避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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