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鸾晓得,她的情感失了控。

    两人挨得那般近,彼此的呼吸尾端都痴缠在一起,实在是,不像话……

    她呼吸一窒,向后挪腾了两步,自认不着痕迹,一举一动却都落了他人眼底。

    她深吸了口气,生硬地道:“也不知殷樱夫君姓什么?”

    “王姓。”不待她细问,穆寒年便接着道,“此人虽长于乡野,却并非池中物,在军中不过三年便升为百夫长。”

    穆寒年抬眸瞧了她一眼,继而道:“街坊邻居皆言,此人为人正直,且颇宠爱妻。”

    言毕,又问:“如此,你可放心了些?”

    周鸾虽是低眉撇嘴未回一句,可心底下却已安稳许多,悬着的几颗重石也终于落下一颗来。

    这眼下心头的事算是轻了些许,目之所及才有了颜色。

    双眸微动,目下皆尘。

    这主屋和她想的完全不同。且不说是否富丽堂皇,再不济也得是窗明几净的,可眼下这小小一间屋子,狭小的窗透下来楔形的光,屋子里就一张单人榻,瞧着就不像住处,倒像是牢房。

    “怎么?”周鸾失笑,“在这儿忆苦思甜呢?”

    穆寒年哪还能听不出她口中的揶揄,微微一笑道:“嗯,可能是很久没人能近身了,倒是怀念起从前跟鞭子相处的日子来。”

    周鸾闻言瞥了他一眼,顿觉无趣。

    说来说去的,来回就是那么点儿事,反正是没结果的孽缘,偏嘴上没趣儿的提了,情绪拉拉扯扯也没什么必要。

    穆寒年斜了嘴角,“你在这住下,午夜梦回或许还可回到那个地方。”

    周鸾没听完,便走了。

    穆寒年看着她的背影,学着她撇了撇嘴,面目又颓了下来,紧接着便是肩膀腰腹,直到腿也站立不住,整个人瘫倒在床上,连后脑碰到墙却也不觉得痛,只觉全身僵硬得跟个木头似的。

    他艰难抬手,触及额头才知,大滴的汗淌了满额。

    风起,一股子尘霾味儿便卷了上来,惹得穆寒年又是一阵咳嗽。

    便是用肺子想也知道,是影卫枫过来了。

    “主子,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反正是不当讲属下也要说一句。”

    “您这风寒没好就别作这个妖了!”

    他也不知这影卫枫是从哪儿飘来的,许是嘴里叼了根什么东西,听着这些句话多少还带了点儿风声。

    影卫枫哪里知晓自己在主子心里,跟那掉了没长全牙的小毛孩子差不多。只觉着,自个儿虽比不得潘安宋玉,也比不得自个儿主子的风流体态。

    不过今日学戏台上的大侠,叼上一根狗尾草,应当也算是英姿飒爽吧?

    想到这儿,影卫枫不禁摸了摸脸,心中遗憾着道:就这般端正相貌,要是去媒人家相看,怎么也该惹上一堆风流孽债……所以,他做影卫正合适,也不用祸害那一大片姑娘了

    影卫枫心中想着,与此同时口中也念念有词的。

    正絮叨个兴高采烈处,却听到一阵子咳嗽,低下头,他才意识到榻上还躺着虚弱的主子。

    “主子,您瞧瞧这何苦来哉?”何苦用内力逼下去呢?

    穆寒年一眼刀甩过去,影卫枫也没当回事,继续嘴欠说道:

    “您不会就是为了面子,在未来主母面前强撑吧?”

    只听他话音刚落,“啪”“咣当”两声。

    影卫枫低下头,见胸口衣襟上赫然印了一大鞋印。

    “主母还没走远呢。”影卫枫摇摇头,恨铁不成钢道,“这么粗糙怎么把主母的心抓回来呢?”

    “你有完没完?”穆寒年说着,又趴在床上费力地抓起另一只鞋。

    影卫枫这才意识到主子是动了气,赶紧开溜。

    不料,他还是高估了主子的“虚弱”程度。还没等他运轻功逃跑,就见一黑鞋底子朝他面门拍过来。

    “有时间在这说些腌臜话,还不如去给老子煮参汤!”

    枫瞧着主子是动了真气,又低头嘀嘀咕咕了一句什么,后背又被什么敲了一记,他没敢回头看,脚底一抹油直接开溜。

    听着影卫枫是走了,穆寒年才捂住嘴咳了咳,顺了会儿气才闭上眼。

    只是这闭上眼才一刻,又猛地睁了开。

    原因无他,只因闭上眼,眼前只有一只亮得晃眼的金步摇。

    忆着她迈过门槛,状似无意地摸了下那步摇的坠子,他不禁一阵苦笑。

    ……

    转眼过了半月。

    眼看着天彻底寒凉下来,可周鸾还是没有搬家的意思,穆寒年无奈,只得吩咐下面的往她那边去多添了几个火盆,便又匆匆忙忙离了别院不知做什么去了。

    周鸾这头却是心烦意乱得很,要说人就是不能闲,一闲下来,脑子里破烂事儿便揪成一团,抽在一起将思绪都给纠成乱线来。

    譬如情爱,这世间最不值一提的东西,却反反复复在脑子里抽丝剥茧非要露出疤痕不可。

    她知道,这大体就是闲的,是该给自己找点事儿做了。

    周鸾搓了搓手,哈了口气,站在门外望着满院子的雪,寻思着要不要扯着碧玲堆点儿雪人。

    “主子,小心手上长冻疮。”碧玲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周鸾回过头,只见碧玲捂得严严实实的,有些笨拙地跨过门槛子,手里还不忘抓着只红艳艳的提花锦缎做成的手捂。说话间便扯了周鸾的手塞进那手捂子里。

    周鸾笑着道:“还得是碧玲,如此贴心。如果你家小姐我是个男子,那肯定早早便去你家送聘礼去了!免得被那些个混臭浪子给瞧上毁了一辈子。”

    “小姐!”碧玲被打趣得红了脸,气鼓鼓道,“净说些没头没尾的话!”

    “哪有没头没尾?”周鸾接着夸赞道,“不管是姑娘家还是男孩子,只要是像你这般活泼勤劳又贴心的,哪愁得好人家嫁。只可惜这世道不宜婚姻。”

    “婚姻,昏过头去才能结成姻缘。”周鸾叹了口气,“于婚姻而言,男子大体上是没什么用处的……”

    碧玲担忧地望着她,道:“小姐,你又说这种话……”

    “只是说说嘛。”周鸾转而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颇为豪气地道:“唔,若我是男儿身,许是能让人一嫁的,哈哈。”

    碧玲被她这么一逗,忧虑顿时瓦解开来,面皮彻底绷不住了,鼓鼓的脸蛋顿时爆破出一串笑来。

    随即牵了周鸾的手跨过被冰霜覆盖的月亮门。

    绕过曲折的淬了冰的小路,飘雪轻扫而下,落于发顶,落在眉睫,绛紫色的衣裙散落细碎的雪花,宛若白梅次第绽放。

    转过犄角,腊梅香扑鼻而来,周鸾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

    碧玲上前替她紧了紧斗篷。

    周鸾略低下头笑眯眯地看着她道:“我不冷,只不过冷不丁闻了花香,才打了个喷嚏。”

    “唉,反正说你几遍你也不会听。”碧玲叹了口气,却又忍不住絮叨道,“小姐何时才会重视起自个儿的身体呢?”

    “这世上除了自个儿的身体性命,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儿了呢?”

    碧玲说罢又叹了口气,“反正我如何说你都不会听,多说还徒增小姐厌烦……”

    “哎呦。”周鸾赶紧捂住脑袋,“这好不容易出来半日,还得听这一番絮叨。”

    说罢,还没等碧玲转换脸色,便指着那黄葱葱一片,道:“说好的采腊梅做香膏呢?”

    碧玲一拍脑门,提了裙子便冲进那片梅林里。

    摘了一半,上头的花大半都摘不到。碧玲只得将目光放到周鸾身上,大眼睛水汪汪的嘟嘴祈求道:“小姐,我摘不到了,你也来摘嘛。”

    周鸾拍拍袄子上的雪,双足踏雪一蹬,红袄展开似若飞羽,足见轻点借力,扬袖一打,那腊梅花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花瓣翻飞,梅香浮动。

    “此情此景若是无人欣赏岂不浪费?”

    是男人的声音。

    周鸾眉头一皱,赶紧将碧玲往身后一拽。

    心道:我倒是不怕名声的,只是碧玲怕是脸皮薄,得看顾着些。

    何况看那来人,虽说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可瞧着她的脸时,分明带了yin邪心思,恶心得很。

    “你……谁?”周鸾冷问道。

    来人抱扇长揖,礼数倒是周全,可那眼神明明还抱着不尊重,只听他款款道:“在下刘某,多有叨扰,还望姑娘海涵。”

    “哦。”周鸾皱眉,“有事?”

    “姑娘身法了得身姿俊逸,不知师从何派?”

    真真儿睁着眼睛说瞎话!

    周鸾一双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看姑娘豪爽,小生就如实说了。”刘某含着笑道,“在下缺一武术师傅,月钱好说,还望姑娘能赏小生这个脸。”

    周鸾挑了眉,她以为是来调戏的,却不曾想竟是冲着她这身法武艺来的?还说有月钱?

    这月钱对她的刺激很大,让她的戒备松动了许多。

    只她还在考虑呢,却有人存心不让她好。

    只听穆寒年那厮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刘兄原来在这?竹叶青已经备下了,刘兄跟某回去温上一杯?”

    可那刘某却并不想与他喝酒,却拿眼瞄着周鸾,道:“穆兄,这便是你那外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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