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窟卢塔族的咒印文字不同于念力, 无法被念能力者察觉,更近乎于一种“规则类”的力量。
这让酷拉皮卡能够在保持足够距离的情况下,既持续锁定约厄斯达·森旺和季黎的行踪,又不至于被发现。
在发现发带所指引的方向不再改变后, 他意识到, 秘密就隐藏在面前的山洞后。
念力修行的老师就是约厄斯达·森旺本人, 所以酷拉皮卡很清楚,继续靠近的话, 就会进入对方的侦查范围。
但当他试探性地用石子惊起一窝鸟雀时,约厄斯达·森旺并没有出来查看情况。
……是因为正在做什么事情, 无法分心维持对外界的戒备吗?
酷拉皮卡迟疑片刻后, 用上了“绝”。
“绝”是念的基本四大行之一, 收紧并隔绝全身的气息, 使自己的存在感变得微弱,不易被敌人察觉。
对于居住在深山老林里、常年要与猛兽打交道的窟卢塔族人来说, “绝”算是最容易入门的四大行。
不过即便如此,酷拉皮卡依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已经能做到悄无声息地靠近动物, 却不惊动它们的程度。
但这段时间忙于让部分木头脑袋也一起开念的约厄斯达·森旺, 并不清楚这一点。
酷拉皮卡就这样进入了洞穴深处。
和外面不起眼的伪装不同,在穿过挖掘痕迹较为新鲜的山体甬道后,映入眼中的, 是明亮的光线与堪称奢侈的手术间。
至少他只在书上的配图见过。
由于隐居避世的生活, 窟卢塔族更习惯使用传统的药草制剂而非西医。
视线被这些不曾亲眼见过的新奇存在拉走了一瞬, 酷拉皮卡忽然听到熟悉的只言片语——是约厄斯达·森旺和季黎。
但很模糊。
顺着声音的来源, 他看向最深处那栋被嵌入山体内部的玻璃屋。
酷拉皮卡一眼就认出:这些看起来是“玻璃”, 但在灯光下隐隐透出银灰色的墙体, 实则为一种密闭性较强的特殊材料,多用于高级无菌环境的建造。
内部的声音也因此过滤了一道,无法辨别清楚。
可视线并不会被阻碍。
——季黎被数不清的束缚装置绑在手术床上,而约厄斯达·森旺正握着一把手术刀,准备向她的眼睛刺下!
酷拉皮卡的眼睛瞬间变得比烈火浇油更炽热。
大脑在这一刹那是空白的,好像理性也被一同燃烧,他只能听从本能,想也不想地抓起插在腰后的其中一把木刀,用力飞掷而出!
这种特殊材料的密闭性虽好,但并不坚固,在绯红眼和念力的加持下的木刀面前,显得格外不堪一击。
透明墙体像脆弱的纸张一样被撕裂,而木刀并没有坠落,依然笔直地向约厄斯达·森旺袭去!
当事人下意识抓住偷袭暗器。
以为是不怀好意的人闯入,约厄斯达·森旺目光中含着冰冷杀意,立刻顺着攻击的方向看去,与眼睛赤若明火的酷拉皮卡撞了个正着。
约厄斯达·森旺:?
而酷拉皮卡在他躲闪间,看清了整整齐齐摆在低温储存柜的六对绯红眼。
窟卢塔族是没有绯红眼标本的。
因为绯红眼只有在窟卢塔族人陷入极端情绪时,及时活体取下,才能保存那样的颜色。
除了流落在外的失踪者,但凡在同胞围绕下自然老去的族人,都是幸福地与这个世界道别的。
换句话而言,每一对绯红眼都代表有一个窟卢塔族人在绝望中死去。
即便是亲如家人、师长若父的重要存在,也再没有欺骗自己,为对方留下狡辩机会的余地。
“——离她远一点,约厄斯达·森旺。”
酷拉皮卡一手抽出仅剩的那把木刀,右脚后撤一步,空着的手则紧握成拳,摆出窟卢塔族双刀流的起手式。
双刀流如果失去其中一把武器,威力就会大大折扣,更不要说他的实力本就远不如约厄斯达·森旺。
但酷拉皮卡看着露出错愕神色的老师,一字一顿地说。
“不需要道歉。直接去死吧。人渣。”
约厄斯达·森旺:???
约厄斯达·森旺:!!!
他条件反射地低头看了眼季黎。
突然听到酷拉皮卡的声音,季黎也懵了。
二人迅速打起眉眼官司。
季黎:你不是伟大的一星幻兽猎人吗约厄斯达?!你怎么能没发现酷拉皮卡来了!
约厄斯达·森旺:……我是幻兽猎人又不是赏金猎人。术业有专攻,这种事本来就不是我擅长的领域啊!
季黎:总之快点用你无敌的念能力想想办法!你不是猎人版多啦a梦吗?就没有什么“失忆手电筒”、“健忘棒”之类的东西吗!
约厄斯达·森旺:没有那种东西。而且都说了那个叫“天衣无缝的惊喜”,不是什么“哆啦a梦的口袋”啊!
竟然连失忆手电筒都没有,季黎觉得拿多啦a梦跟这人相提并论,真是侮辱万能的四次元口袋了。
果然靠人不如靠己,还是自己上算了。
季黎深呼吸,脑内迅速斟酌要怎么忽悠酷拉皮卡,张口想解释的时候,却只发出了类似呜咽的声响——为了防止她在手术过程中咬伤自己,在手术开始之前,约厄斯达·森旺都会帮她戴上口枷。
季黎疯狂眼神示意废物队友给自己解绑。
但酷拉皮卡摇摇欲坠的理智,同样被这几声呜咽拽回。
这里不止是他,还有被绑在手术床上的季黎。他可以赌上自己的安危,却不能拿同伴的性命冒险。
握成拳的指甲深陷进皮肉里,酷拉皮卡强制自己恢复冷静。
“……我离开之前,用自己才知道的方式给族长和父母留了信,陈述我的疑虑和行动。如果我不及撤销,两个小时之内,他们会立刻收到我的信息。”
“我有自知之明。我无法战胜你,约厄斯达·森旺。所以我也不打算做一些没有意义的牺牲。”
说到这里,他握住刀柄的手紧了紧,用力咬住牙根,才继续往下说。
“现在窟卢塔族共有43人开念。虽然单个战力都不如你,但蚁多咬死象,而且有绯红眼的加持,若是腹背受敌,即便是你也讨不了好处——你现在就可以带上那六对绯红眼逃走。”
话锋一转,酷拉皮卡开出了谈判的筹码。
“我发誓,在太阳升起之前,我绝对不会和季黎离开这里。这段时间应该足够你逃离森林了,而族长也不会为了复仇让大家追出去。你能够保证绝对安全。”
“你应该知道的,我最讨厌违背诺言,绝不毁约。”
少年劝说的全程面无表情,似乎是冷静理智的,唯独赤得滴血的眼睛在诉说疯狂与愤怒。
与他俊秀的脸庞相衬,比故事里的魔鬼更摄人心魄。
以至于约厄斯达·森旺一点都不怀疑,但凡季黎不是躺在他手边的地方,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会毫不迟疑地冲过来,同他战斗。
……有点麻烦了。
约厄斯达·森旺很轻地叹了口气。
不等酷拉皮卡警惕,他先熟练地将季黎身上的束缚装置解开,算是诚意之一。
“那季黎你就先离开吧。我有话要跟酷拉皮卡单独聊。”
季黎正要拒绝,却听见酷拉皮卡飞快地应下。
“好。成交。”
她回头,是少年不敢眨眼地盯着约厄斯达·森旺,却唇瓣翕合,无声地示意她“快逃”。
约厄斯达·森旺也在视觉死角偷偷戳了戳她的背,催她快走,又用暗号表达等下村口老地方见。
季黎只能选择相信她时而可靠、时而废物的队友。
她最终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等确认季黎真的走远了之后,约厄斯达·森旺才忽然长长松了口气。
不顾酷拉皮卡外露的敌意,他两只手胡乱搓了搓脸,连头发也揉乱了,然后跟变了个人似的,一脸沮丧地往后靠在手术床上。
甚至没有一丝半毫的戒备状态。
“……让我想想,从哪里说起呢?老实说,我现在脑袋里都乱糟糟的,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啊,酷拉皮卡。”
约厄斯达·森旺苦笑着看向刺猬样的少年,讲了个并不完美的故事。
他只隐去了季黎是奇美拉女王蚁的身份,把来龙去脉,从父女二人在丛林里偶遇山神大人,到遭遇偷猎者,到季黎的计划,统统倾诉给了酷拉皮卡。
至于季黎眼睛能够复原的原因,约厄斯达·森旺找了个“体质异常”的借口。
在听到那六对绯红眼都出自季黎的时候,酷拉皮卡再听不下去。
“太荒唐了!”他咄咄逼人地质疑,“人类怎么可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复原?你的谎言未免过于拙劣了,约厄斯达·森旺!”
约厄斯达·森旺看着他,忽然道:“但酷拉皮卡你不是察觉到了吗?”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找到了什么痕迹,从刚才来看,季黎和我明显是合作关系。那些绯红眼摆在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她神志清醒,而我也不是操作系。她不可能看不到。”
“你知道我没有说谎,酷拉皮卡。”约厄斯达·森旺这样强调。
——是的,就像约厄斯达·森旺了解他一样,他也能一眼看穿教导自己十几年的老师。
约厄斯达·森旺没有说谎。
可真相怎么会、怎么可能是这样的?
丢下木刀,酷拉皮卡愤怒地冲上前,用力拽住约厄斯达·森旺的领子,逼他与自己直视。
“你怎么能同意这样的计划!你疯了吗?!事情根本没有到要做到这一步的程度!况且,谁也不能确定那个所谓的‘凶手’就真的会找到我们吧!”
啊,好耳熟的话。
好像他也是这么劝季黎的。
约厄斯达·森旺任由酷拉皮卡发泄,最后只是指着那些冰冷的绯红眼,平静地反问他。
“我的确无法确认这个情报的来源。但酷拉皮卡,你要质疑吗?质疑自愿做到这一步的觉悟,拒绝相信她的判断。”
“……即便如此,”酷拉皮卡咬牙反驳,“那也不该通过这种方案!”
“它还有很多漏洞不是吗?不管是dna检测,还是可能被使用的念能力。既然有占卜的念能力,也有寻人的念能力,这个计划就不是万无一失的!”
“我们可以告诉大家,一起想其他的办法!无论如何也不该对她做这种事情!就算不会死……就算不会死,她也会感到疼痛、害怕黑暗的啊!”
明明在最开始蒙上纱布的时候,季黎是会对寂静感到不安,会下意识想要握住他的手,来确认存在的啊。
酷拉皮卡眼中的红更深了。
“你不能保证一旦公布这个消息,所有人都会相信情报的真实性,且绝对不会制造恐慌,让念的修行不受影响。”
“而且,酷拉皮卡……”
约厄斯达·森旺抿着唇,不忍地,又不得不问他:“你还能想出更好的计划吗?能万无一失地拯救128位族人的计划。”
酷拉皮卡嘴唇颤抖,却无法开口。
约厄斯达·森旺没有情绪地笑了笑。
“……所以,就是这样啊,酷拉皮卡。我们都还太弱小了,所以在面对人类的恶意的时候,只能靠别人的牺牲来博取机会。”
像个合格的长辈那样,约厄斯达·森旺轻轻环住酷拉皮卡,拍了拍他依然瘦弱的肩膀,低声与他说。
“愤怒吗?那就记住这股愤怒,然后快点变强,快点长大吧。”
“我们或许改变不了世界,但至少,试着去创造一个像那样的笨蛋也能活下去的地方吧。”
约厄斯达·森旺将手术室的钥匙放到酷拉皮卡手心,没再开口,只是转身离开,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他。
酷拉皮卡怔怔坐在原地,环顾四周。
看装满束缚装置的手术床,看那六对绯红眼,从旧到新,组织边缘处理的手法逐渐纯熟,眼球中起伏的情绪也一点点归于平静。
却始终没有怨恨和痛苦。
………………
…………
……
寂静的夜里,埋葬秘密的山洞深处,传来了谁愤怒的、压抑的、近乎心碎的哭泣。
嘘,这也是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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