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
有那么一瞬息, 面对轻描淡写间，压迫感如山一般罩下的伊尔迷，柯特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异常举止暴露了。
可这一瞬息之后，他便压下了所有不该有的情绪。
“三哥还没有开念, 我认为让他独自在外行动, 还是存在不可控的风险, 所以决定同行。”
“而不能跟家里人透露我们的行踪，是我和三哥的‘交易’。”
柯特声线平稳，将“协同离家出走”的理由娓娓道来。
以绝对的理性和自信, 他赌大哥其实并没有抓到什么把柄，只是故意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来试探自己是否真的藏有秘密。
毕竟，大哥应该一直也没有忘记, 他和三姐之间存在某种“约定”。
“诶——”伊尔迷双手环胸, 低头俯视自己年纪最小也最省心听话的弟弟。
至少过去是这样没错。
他拖长尾音，发出了意味不明的语气词, 随后慢条斯理地继续追问：“只是这样吗？”
“另外，我对‘职业猎人’有点好奇。”
这样的问答早已在柯特脑海中演练过成千上万次，反复斟酌的答案被心理暗示不断强化，甚至能骗过自己。
他捏紧扇柄, 与奇犽相似的漆黑眼睛中, 点燃了对强大的渴求和野心。
“猎人协会的会长、尼特罗, 是爷爷的老朋友，也被爷爷叫做‘怪物’。我想看看，世界第一的念能力者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答案倒是勾起了伊尔迷的兴趣。
“我记得在飞艇上, 你和奇犽还有那几个人, 最后似乎是跟尼特罗会长一起离开了吧？”
他饶有兴趣地问：“那近距离观察之后, 柯特你的感想是什么。”
……果然从第一场测试开始，大哥就没有放松对他和三哥这边情况的掌控。
说不上意外，柯特垂着眼睛，回忆在游戏室窥见的，世界最强念能力者的冰山一角。
“很强。毫无破绽。”他冷静地评价，“我根本看不到他的理论上限在哪里，毫无疑问的‘怪物’。是光看着，就让人想放弃尝试攀登的地步。”
伊尔迷也不免跟着喟叹似的感慨。
“毕竟那位老爷子，可是个活了一百多年还不肯退休的超级怪物啊。如果没有他，猎人协会未必是现在这个样子呢。”
揍敌客虽然名义上是恶名昭著的暗杀者家族，但从某种角度来说，猎人协会和他们一样，都是权贵手中昂贵又锋利的武器。
双方默许的合作关系，从揍敌客两任家主都和尼特罗会长互通私人联系方式这一点上，就可见一斑。
不如说，比起身份更独立更特殊的揍敌客，猎人协会往往受限于政治棋局的左右，需要处理的麻烦事更多。
不过，只要“艾萨克·尼特罗”这个名字依然立在猎人协会的总部上，就如定海神针一般，让在阴影中窥伺的鬣狗生出顾忌。
伊尔迷轻飘飘地总结。
“柯特你还小，长长见识就好，没必要把自己跟那种破坏平衡的怪物比较。反正我们也不会接那位老爷子的订单。”
揍敌客不需要变成世界最强的念能力者，他们只需要足够强，强到能完美解决委托就够了。
至少伊尔迷是这样对柯特做规划的。
没说信或不信，但他姑且放过了这个话题，转而以更轻松的姿态，闲聊似的问柯特的目标是谁。
这却是柯特最不想回答的那个问题。
他抿了抿唇，慢慢从袖中取出在陷阱塔抽到的签：406号。
——在船上一直保持沉默的柯特，他秘而不宣的狩猎目标，其实是季黎。
连伊尔迷都忍不住眨了眨眼睛，面露诧异，以为自己又作弊了。
随后，他忽然笑起来。
这种情况，可真让人想引用一下，西索时不时挂在嘴边的那句“命运的红线”。
伊尔迷立刻有了新的主意。
“这样。那柯特，哥哥再额外给你布置一个小测验好了：拿到406号的号码牌，并收集关于她的念能力的情报。”
右手成拳，落在左手的掌心上，大黑猫愉悦地晃起尾巴，把新的棋子摆放在正确位置，将陷阱完善。
“你的身手要比季黎敏捷，但你的念能力不是强攻型，而对手目前还没有用过念能力。她是个很狡猾的猎物，记得提高警惕，小心别被反将一军。”
“应该会是场不错的‘捉迷藏’……对了，柯特你玩得尽兴的时候，别忘了留条命下来。”
伊尔迷补充强调：“缺胳膊少腿或者毁容这种，也最好不要。我留着有用。明白了吗？”
然而，几秒钟之后，他依然没有听到预想中，本该干脆利落的回应。
“柯特？”伊尔迷的视线扫向柯特。
“……大哥是觉得，我不能完胜406号考生吗？”
柯特抬起脸，嘴唇抿起，神情紧绷着，似乎在强忍被兄长小觑的不甘心，眼角眉梢都写满对猎物的不屑。
“嗯，就是这样哦，柯特。”
伊尔迷没所谓地耸耸肩，不介意给弟弟的愤怒火上浇油。
他微笑着低语蛊惑：“能做到的话，就做给我看看吧。哥哥等你的好消息。”
说完，伊尔迷便神清气爽地离开，准备去寻找自己的猎物。
他的狩猎目标是371号，那个用长矛的自称战士的家伙。
嘛，速战速决吧——毕竟身为一个称职的猎物，还是尽快安定下来比较好。
柯特一直等到伊尔迷走远，彻底感知不到气息之后，才重新将剪成季黎形状的纸人拿了出来。
他用力得指尖微微发白。
在陷阱塔里，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原本无视“季黎”的大哥，对三姐现在的身份产生了兴趣……这是个糟糕的信号。
事情开始脱离柯特预设的轨迹。
他不愿意让大哥知道季黎就是三姐，是因为六年前，父亲和兄长表现出来的倾向，让他对三姐被家里发现后的处置方法，产生了不信任感。
他们既想要利用亚露嘉（拿尼加）的能力，又恐惧“那家伙”潜在的危险，才会游移不定。
而三姐被判定为唯一的缰绳。
之前是因为“露琪”依附在三哥的身体里，所有计划都必须以“保证继承人绝对安全”为前提，所以没有让她成为承担风险的操控者。
可现在，“季黎”不再拥有名为“奇犽·揍敌客”的保险栓了。
柯特担心的是，如果父亲和兄长决意重启当年弃用的方案，“季黎”就会与亚露嘉（拿尼加）绑定，成为大哥手中新的提线木偶。
那么，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三姐，就又要被夺走了。
他长达六年的等待、一百七十九次的寻觅，可不是为了得到这种结果的。
柯特冷漠地发动念能力，感应季黎目前所在的方位。
——必须，尽快找到三姐才行。
………………
…………
……
另一边，开启“逮到谁就抢谁号码牌”模式的季黎，也跟随森林的指引，撞见了她的第一个猎物。
362号考生，尖美。
虽然能闯到戒备尔岛的狩猎游戏，就足以证明有其过人之处，但尖美也只是普通人里的不错而已。
甚至都用不上念能力，季黎屏息从后接近，只一击，就直接敲晕还在小心张望的尖美。
下黑手的快狠准，完全继承了约厄斯达·森旺的风采。
璐璐闪电般窜过去，叼起362号的号码牌就往季黎的背包里塞，一点都不客气。
季黎好心把尖美拖到一旁的树洞里，免得其他考生或者动物对他进行二次伤害。
尖美全程根本没看到她的脸，这样一来，就算他后面想夺会号码牌，也找不到目标。
季黎打算去找下一个猎物。
虽说酷拉皮卡下船前，用暗号手势示意让她主动去找自己，但季黎对伊尔迷的异常行为，还是处于一种半信半疑的状态。
她准备先找三个倒霉蛋凑齐六分，多给大黑猫一点作妖的时间。
等确定安全之后，再去和酷拉皮卡汇合。
季黎继续踏上狩猎的道路。
然而，在途中，收下面包屑贿赂、负责警戒周围的小鸟，却忽然扑腾着翅膀飞起来，叽叽喳喳地叫着。
这是示警“有人类在靠近这里”的意思。
季黎毫不犹豫地改变方向，打算提前避开对方的行动路径，鸟雀的警告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持续响起。
她蹙起眉，脚下一转，故意加快速度，往其他考生所在的地方靠近。
如果对方的狩猎目标不是406号，只是单纯为了“一分”的话，大概率会被更容易入手的猎物所吸引。
但如果对方还是穷追不舍——
枝头上，小鸟依然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催促“老板”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于是季黎笃定：那个人的目标就是自己。
而且，大概率在她身上留下了类似标记的东西……不然以这个距离，就算是约厄斯达·森旺，也没办法持续跟踪到现在。
对方的速度很快，反正来不及排查所谓的标记到底是什么，季黎索性一个急刹车停下，正面接敌。
璐璐三两下爬上树，藏在茂密的枝叶间，悄悄将爪子弹出爪鞘。
原本一直吵嚷的鸟雀小队忽然收声，附近的小动物都收到警告，纷纷远离此地，或是藏进更深处的洞穴。
似乎连同这一小片树林也随之陷入寂静。
季黎抽出提前用“天衣无缝的惊喜”复刻出来的窟卢塔族双刀，双手持刃，神色平静，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然而，最终出现在她眼前的，是柯特·揍敌客。
虽然惊讶了一下，但季黎并没有轻易松开手里的双刀。
不太想相信自己的运气会差到这种份上，她保持着攻守兼备的距离，表情复杂地开口确认。
“柯特，所以你的狩猎目标，是我吗？”
柯特沉默了片刻，仿佛看不见季黎手中雪亮的刀锋，大迈步径直向她靠近。
季黎下意识要把刀刃转向内侧，以防割伤柯特。
还没来得及后撤，重新拉开距离，她却先看到向来吝啬笑容的小少年弯起眉眼，冲她露出生涩的笑。
“——按照约定，我认出你了，三姐。”
【“我们做个约定吧。下一次再见面的时候……嗯，下一次，柯特就告诉我，你未来想要做什么。”】
【“我明白了。我会认出三姐的。”】
因为他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都在被忽略的角落里，看着这个人的背影，看着她与光同在。
下一次，他一定会比任何人都先一步认出“露琪”。
包括还不知道这个秘密的三哥。
——他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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