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没入血肉,切断手腕、腰腹、脚踝……冰冷的金属深埋体内,取代骨骼、器官……收刀,缝合,怪物自深渊苏醒……
漫长的手术步入尾声。
无影灯关闭。
0336一坐而起,姿势诡异。
耳边温柔的声音说:“唉呀,慢点——你的眼睛呢?”
眼睛……
他伸手摸了摸,眼眶空空如也。僵白的手臂垂落下来,行尸一般在手术台上摸索。
脚步声忽近忽远,最后回到他耳边来,将一对浑圆冷硬的东西塞进他手里。
眼珠深深地按了回去。
视觉恢复。
校医温柔地说:“好啦。回去上课吧。教室里可不能这么粗心。”
0336走出医务室,迎面撞见身姿秀逸的少年。
眼珠一轮,0336冷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莫一白乖乖答道:“来复查。”
0336拧眉看他片刻,冷声呵斥:“回去!”
莫一白略感迷惑,倒不怎么怕。他现在知道了0336只是语气凶狠,从不会对他做坏事,也不会无缘无故责怪他。
他说:“可是医生……”
“别管他!回去!”
“吱呀——”
令人牙酸的尖响打破僵局。
“好孩子,怎么还不回去上课呢?”校医倚在门边,温温柔柔说。
0336嘴唇颤了颤。
他挣扎着沉默下来,眨动冰冷的眼球,步伐僵硬走远。
“进来吧。”校医拉开门。
莫一白乖乖走进诊室。
行为顺从,内心有些不自然的抗拒。
医生真是太温柔了。
“艾米,不要总是这么暴躁,你吓坏孩子们了。”
“我要是天天跟你一样轻松,当然很温柔!”
“你、唉!唉!我当院长哪里轻松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在搞什么勾当。我最恶心你这副‘关爱孩子’的伪善嘴脸。”
他想起老师说过的话,再看医生和校长,总觉得,相比温柔而近完人的医生,暴躁易怒却细心护住他眼睛的校长更亲切一些。
哥哥说,过了今天,就不用再来医务室了。
所以他尽力忍耐,任由那双过分温柔的手,给他量血压体温。
今天医务室人很多,复查过程中,又有几个孩子来。
他们进门的时候,莫一白发现九五在不远处张望。他感到一种有朋友陪伴的安心,更加配合检查。
突然一阵喧闹。
医生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臂,到隔壁柔声劝阻:“不要在医务室打闹。”
吵闹并未平息,演变成莫一白难以想象的凶蛮。
他有些不安,透过半开的门往外看。
那边,九五也推开了门,惨白的脸满布焦急之色。
一切就那么发生了。
几天前异常安静的学生狂性大发,抄起利刃就是一刀。血肉飞溅,握紧的手术刀连同断臂摔得老远。有人绷紧一段细铁丝,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割向身边人的脖颈。细丝成刀,头颅滴溜溜滚落,喷射的血溅满天花板。
他的朋友肯定吓坏了!!
九五不管不顾撞进医务室。
然而,没等他冲上去捂住朋友的眼睛,莫一白比他更快冲进诊室,双手捧起那颗断头。
“医生,他的头流血了!”
少年急慌慌大喊。
也许因为这句话过于怪异,也许因为喷溅的污血碎肉唤醒神智,几个凶狂的学生猛然停手。
十几双血淋淋的眼睛木木呆呆瞪视他。
莫一白浑然不觉,抱起那颗头飞快跑到死去的学生旁边,对准断口压了压,继续喊:“医生!!救救他!他的头快要死了!!”
校医洁净的白大褂没染一点脏污,温温柔柔说:“救不了哦。他已经死了。”
“他、他,让他活过来!!”
“人死不能复生,他活不过来了。”
“你是医生啊,你……你……”莫一白情绪失控,语言功能突然丧失,结结巴巴说不出话,“他、死……你……”
校医绕过血水——有点难,到处都是血,几乎无处下脚——慢慢走到他身边,一字一句,温柔而残忍地说:“他死了。没关系,这是正常损耗,没太大影响。”
他温柔地凝视世间绝无仅有的艺术品,“你不要出事就好了。”
莫一白已经听不见谁说话了。
大脑一片混乱。
为什么,为什么头掉了就不能活了……没有头就不能活吗……鬼、怪物……怪物……头和脖子接上了,为什么还不能活过来……不、不是怪物……
一双冰冷的手扶住他:“亲爱的,别看。”
好冷,好冷。
有人从他手中强硬地拽开那颗头。
头颅落地,咕噜咕噜滚动两下,正脸对准了他。那双暴突的眼睛直勾勾瞪视前方,像是无声嘲笑——
死了——
人死不能复生——
鬼!!怪物!!
窒息、尖啸、强光、黑暗、血腥味……
他昏厥过去。
莫一白猛然惊醒。
血,死人,断头……
是梦吗?
他感到一丝冷峭的抚摸,从额角到发尾。
“噩梦”细细捋开他汗湿的发,声为鬼魅,却是不自知的关切:“没睡好?”
他茫然道:“嗯……”
厉鬼拧干了毛巾,慢慢给他擦拭身体。
“哥哥。”
他忽然问道,“你会不会死啊?”
人没有头会死,一直流血会怎么样?为什么哥哥总在流血,人有那么多血吗?
“不会。”
“他”从未生,何来死。
“真的吗?”
“真的。”
他有点安心,但还是觉得不够,伸了伸手。
厉鬼知道这是要抱的意思,爬上床,安抚他过高的体温。
门外吵吵嚷嚷。
莫一白感到奇怪:“这么晚,他们不在寝室……”
厉鬼说:“不用管,和你没关系。”
“哦。”莫一白侧过身,整个人埋进厉鬼的怀抱,在“他”颈间蹭了蹭。本来准备休息的,突然想到,“作业还没有交给校长!”
有关学习的事他十二分认真,爬起来就想换衣服。
“明天再说。先睡。”
“不行,今日事今日毕,校长教我的。”
校长给他特殊待遇,他有一把寝室钥匙,能自由出入宿舍楼。厉鬼却拦住他:“今晚别出门。”
他问:“为什么。”
厉鬼沉默。
走廊隐隐约约传来嚎叫,“校长——校长——”
“救救我——”
“校长——”
“好疼啊——”
叫声凄厉绝望,似乎有一场突破人伦底线的惨剧,正在发生。
“他们……”
“他们生病了。”厉鬼突然说。
莫一白紧张起来:“谁病了呀?”他想到九五苍白的脸色,0336衰弱的视力,“我想出门,看看朋友……”
“不行。”
“为什么。”
“……”
厉鬼越不说话,莫一白越是紧张,他想到那个可怕的梦,声音发颤:“是不是,我的朋友,死了……”
“真难看。”
九五瞥了0336一眼,幽幽说。
0336面容僵冷:“你也不怎么样。”
“忍忍吧。就一个晚上了。”
“唉,什么破副本。”
“我们还算好了,死刑犯比较惨,嘻嘻~”
玩家聚集在一起,七嘴八舌幸灾乐祸。
鬼影黑压压挤满走廊,有的颈椎歪折,有的蝴蝶骨飞起,有一具身体接成了两个脑袋,有人八肢攀地……
“校长——校长——”
他们尖叫。
“救救我——”
“校长——”
“好疼啊——”
0214跪倒在长廊尽头,痛苦地抱紧脑袋。
别喊、别喊了……
救不了,他谁都救不了……
鬼校第七个夜。
早已注定的屠杀终于揭开帷幕。
十余名玩家分散开来,满脸狞笑,在肮脏的校园里穿梭。
——“真倒霉,他们身份都不一样。”
——“有人是npc。”
这轮游戏根本不是什么集体逃生。
而是扮演npc的玩家,藏身黑暗,蓄谋已久的狩猎。
猎物从游戏开始前就已选定。
——“他不是个傻子吗?”
——“像他这么可爱的孩子,我杀过一百个。”
——“我会看着你,不让你遇到危险。”
——“谁讨厌你,我把他们都杀了。”
0214不是npc。
他们才是npc。
“噩梦”观测千万种未来,坍缩而成的一种现实,于“他”保护的少年绝对安全。
而“他”想杀的人,已入死境。
从0214展露恶意那一刻开始。
杀机暗藏,步步紧逼。天罗地网逐次收紧,直至此时,直至今日,科洛西姆制造的怪物遵循至高指令,倾巢而出。
狩、猎、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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