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浓郁的鬼气冲得鬼坑都震颤了起来, 整个处于地下的祭司殿连着晃动了好几下。
使用完三次的千里符在燕星辰的眼前无声地化作齑粉。
——厉九泽居然把自己炼成了鬼王！！！
许千舟刚才拉恶灵拉得太累，此时正坐在地上休息，被这么一震，险些没有稳住, 差点往鬼坑的方向倒去。
他刚忙扶住地面, 喊道：“周晚说什么？？？厉九泽这小孩又在干什么垃圾桶都装不下的蠢事？”
蠢事？
迅速冷静下来的燕星辰冷笑了一声。
如果厉九泽没有下令万千恶灵击杀玩家, 这一举虽然剑走偏锋到极端疯狂的地步，但却是不失为一个绝地翻盘的好办法。
他在密室之中拿到秘法书上册, 得知整片青山的厉鬼都听从最强的鬼王的命令、而生人化鬼的鬼怪必然是穷凶极恶的存在之时，脑海中也不是没有闪过这个念头。
但他们一直处于绝对的优势，此法又太过阴邪，使用者化鬼之后便算是死在副本里了, 化鬼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他便立刻抛弃了这个念头。
倒是没有想到厉九泽居然选了这一步, 还用了续命符。
如果十二个小时之内厉九泽不能结束副本, 那厉九泽便算是真的成了鬼, 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当真是豪赌。
现下, 鬼坑里的恶灵在厉九泽的驱使之下已经要出来了！
他们三个人直接对上刚从无穷无尽的阴气中苏醒过来的近千厉鬼根本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可能。
电光石火之间, 鬼坑中的近千厉鬼苏醒之时。
梁讳接连扔出好几道符咒道具暂时挡住散逸出来的阴气, 符咒几乎在打出的一瞬间就开始碎裂。
燕星辰他掌心还在渗血，直接就这样血淋淋地抓着许千舟的肩膀，轻巧地将他整个人都拉了过来，说：“还记得祭司殿里的路线吗？用瞬移符, 先跑！”
许千舟迅速问道：“去祭坛对付厉九泽？”
他们留下的最后一张瞬移符已经在许千舟手中扬起。
鬼坑里的近千恶灵这一刻朝着三人冲来。
浓密阴气倾覆而下, 燕星辰果断的嗓音在同一时刻响起：“不, 去壁画长廊！”
壁画长廊就在祭司殿的入口处, 往外走便是祭坛后方。以玩家的数据水平, 赶去祭坛只需片刻，却不会惊动已经在祭坛上的厉九泽和恶灵。
他话音刚落，许千舟便两手各一边抓着梁讳和燕星辰，消失在了鬼坑之前。
下一刻，成片恶灵如潮般涌出。
-
祭坛之上。
巫女石像下，女祭司脸上的兽型面具已经彻底碎裂掉落，桑礼的脸露出了扭曲的表情。
她周身被更浓烈的鬼气环绕，压制得她不得动弹。
她多半就是主线任务所指的“神”。
只要她死了，主线任务完成，副本结束。
可厉九泽困住了她，却没有立刻吞吃她。
祭坛另一边，齐无赦手中长鞭扫过四周，动作之间扫开了周遭恶灵的接近。
长鞭回身，瞬间化作短匕，他头也没回，另一手给匕首贴上符咒，反手便向身后刺去。
不知何时已经靠近齐无赦身后的厉九泽猛地后退，躲过了贴着避阴符的刀锋。
白发少年双眸泛着密集的血丝，面容毫无血色，苍白如雪。
他浑身浴血，神色微凉，眼神却藏着笑意。
他没能击杀齐无赦，却也没有继续动作，只是站在恶灵之后，看着正在打散一个恶灵的齐无赦。
——这已经是齐无赦在厉九泽时不时地偷袭干扰之下杀的第三个恶灵了。
这是齐无赦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全力以赴。
厉九泽不得不承认：“赴死者，如果我没有走这一步，单打独斗，我早就输了。”
幸好他走了这一步。
幸好此刻，整个副本之中，除了眼前这个赴死者能和他一战，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勉强算作他的对手。
青山之中，散落在各处的恶灵全都被厉九泽唤醒，正在飘荡在青山族当中，猎杀所有玩家。
副本积分排行榜上，有几个组织的名字已经灰了——这代表这些组织进入副本的玩家已经全部死亡，积分失效。
祭坛下聚集的所有青山族人惊慌失措地跑来跑去，恶灵所过之处，鬼气弥漫，青山族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惊叫声不绝于耳。
阿朵跟着族人们往外跑，却又被外侧的恶灵驱赶回来。
她慌张地跑着，那和她玩过石头剪刀布的乌龟姐姐从远处给她扔了什么东西。
符咒道具飘至阿朵身边，支起了一个防护罩。
即将冲到阿朵面前的恶灵硬生生被拦在了防护罩之外，寸步不得接近。
防护罩震颤了一下，却并没有消散。
小姑娘已经抱着头紧闭双眼，怕得叫出了声。
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她绷紧身体，紧张地睁开了眼睛，却见自己周围方寸之地成了这片修罗地狱中的唯一净土。
没有恶灵能够靠近。
不远处，周晚却已经分心扔出道具保护阿朵，一时不察，被面前的恶灵抓到了手臂。
被盲女带来祭坛的恶灵各个堪比新人榜前排玩家的数值水平，只这一抓便抓穿了她的血肉。
她咬牙一声不吭，直接抓着恶灵的手臂，将这脏东西甩开。
厉九泽眉梢微动：“连我都没有可以阻挡这个层次的恶灵这么久的道具……如此厉害的防护符咒，居然扔给了一个会随着副本一起消散的普通npc？赴死者，你身边的玩家，都这么优柔寡断无用吗？”
齐无赦手中动作不停，口中却如同闲聊一般十分随意道：“你身边的玩家呢？怎么，他们不优柔寡断，所以他们嫌弃你不人不鬼，不愿与你一路了？”
“他们同我一起修了生人化鬼术，”厉九泽答道，“只是可惜，续命符只有一张，我不想浪费，就把他们都吸收了。”
此刻，厉九泽其实本该已经成了个鬼，不再是个玩家，可刚好续命符又吊住了他最后一点生气，让他处于半人半鬼之中。
他是个玩家，却已经不能使用任何玩家的功能，不能打开直播视角，不能打开物品栏。
他是个凶鬼，连自己同伴化作的鬼魂都能吞吃，却又还是个活人。
但是没关系，只要副本结束，传送出副本的那一刻，他身上活人化鬼术留下的所有痕迹都会被樊笼规则抹去。
厉九泽转回头，缓缓闭上眼，享受一般，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弥漫着血腥味的空气。
燕星辰早就死在了昨天的祭祀里。
齐无赦现在对付祭坛上的恶灵都来不及，一会只需要他召来更多的厉鬼恶灵，这位赴死者绝对无法活着走出副本。
整个副本中的所有恶灵都受他驱使，同他竞争的玩家已经在一个个被恶灵猎杀……
黄泉现在的积分是垫底没有错。
但一个组织里必须得有一个玩家存活走出副本，这个组织在副本中得到的积分才做数。
——如果所有玩家都死了呢？如果只有黄泉一个组织的积分奏效呢？
-
壁画长廊。
众人用瞬移符来到长廊当中。
许千舟晕了晕，说：“厉九泽现在既然都已经生人化鬼了，他为什么不直接吞吃盲女完成主线任务结束副本？他就不怕续命符时间一过，他就玩脱了吗？”
梁讳面色凝重地摇头道：“不会，这个副本不可能还能持续半天，而且刚才周晚说了，厉九泽不仅在杀青山族人，他连玩家都杀。他是想让这个副本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然后他再杀了盲女完成主线任务。到时候就算枝青有什么问题，他都已经掌控副本，完全不怕变数。”
厉九泽是要杀了他们所有人。
现在已经根本不是副本任务的问题了。
他们站在地下的长廊中，都隐约能听到外头的杀戮声。
祭司殿深处，那些苏醒的恶灵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来到壁画长廊。
前狼后虎。
时间如此紧迫。
这简直是死局中的死局。
他们能怎么做？
就这样继续打下去，厉九泽身后是数不尽的恶灵，现在死在他手中的青山族人和玩家还会化作恶灵，恶灵越来越多。
玩家一盘散沙，全都散在青山族各处，凝聚起来已经不可能了，现在说不定都已经被厉九泽杀了不少人。
他们只有五个人，许千舟还不擅长搏斗，梁讳各方面都很均匀，真正能打的只有燕星辰、齐无赦和周晚。
可他们三个都是人，他们会累，恶灵不会，已经是鬼王的厉九泽不会。
半天之内，厉九泽耗都能耗死他们。
燕星辰双拳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伤口中，带起尖锐的痛觉。
他深呼吸了好几下，神经高度紧绷之中，他竟然有些享受这样的感觉。
就如同他对樊笼中的生活更为适应，他仿佛天生便如同长期浸泡在生死中的人一般，越是紧张，越是沉浸。
片刻。
青年压下了双眸中一闪而过的冲动。
许千舟的声音传来：“他现在岂不是无敌了？盲女不能驱使那么多恶灵我们都打不动，我们就是现在出去也是送死啊。”
“我们还有唯一的机会，”梁讳叹了口气，“我们出去，尽全力在厉九泽和恶灵的围攻之下，提前击杀女祭司，完成戮神任务结束副本。”
这不用说，听就知道有多难。
厉九泽都已经掌控整个副本了，怎么可能会轻而易举让他们接近女祭司？
他们就算能接近女祭司，女祭司本身也不是好杀的啊！
再言之，就算他们能杀了女祭司，这背后还有一个枝青——万一枝青和主线任务息息相关呢？
许千舟悔恨道：“我当初怎么不给这个小王八多画几只王八呢？我们现在出去吗？”
许千舟的话语在长廊中轻荡了几个来回，燕星辰本来打算快步走出长廊，动作却猛地一顿。
多画几只王八……
……画。
画。
他目光落在两侧描述着巫女和神灵往事的壁画上。
他看过这里的每一幅画。
青山族尸横遍野、厉鬼横行，族人日日惶惶……
“神灵”来到青山，停了暴雨，传授了盲女——神话里所说的巫女——几册书卷。青山族人的传说中，书卷是驱鬼术、巫女灯的相关信息，枝青所说的内容和他们看到的内容却是邪术……
鬼王消散，天灾停止，“神灵”没了踪影……
族人跪拜着双眼残疾的女人……
巫女石像突然出现在石壁之下，自此青山族开始逐渐形成了巫女祭神的传说……
燕星辰眉头越皱越紧。
盲女，枝青，修炼生人化鬼术的厉九泽，没有被任何人吞吃的一千多个恶灵……
“还不走吗？再不走说不定就要给齐无赦收尸了！！”许千舟拍了拍他。
燕星辰心不在焉地回了他一句：“他如果死了，我们多半也活不了，收不了尸。”
许千舟：“……”千钧一发，恶灵都快追出来了，这时候重点是这个吗！！
燕星辰却突然说：“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
祭坛四方。
青山族人的尸体横陈在地。
他们的“神灵”都被禁锢在森森鬼气之中，无法借给他们“神力”。
祭坛最外侧就围着恶灵，不让他们跑出去，他们如同斗兽一般，在无法逃脱的杀戮场上逃窜。
他们正在被生前曾经是他们最亲近的朋友，却也是生前被他们笑着送上祭坛的同族人化作的厉鬼们屠戮。
阿朵身周的防护罩越来越薄弱，眼看就要破散。
祭坛之上，齐无赦也想到了提前完成副本任务这一点，方才便一直在试图靠近女祭司。
可厉九泽并不笨，他又对现场所有的情势一清二楚，齐无赦刚靠近，厉九泽便立刻反应了过来，亲自上前拦住齐无赦。
两人此刻缠斗在一起。
他们两个都是不要命的打法，虽然厉九泽数值水平不知加了多少，还有恶灵环伺，但齐无赦也有那可以利用之前积攒的负面能量暂停周围空间的能力，此刻刚一对上，齐无赦竟然不落下风。
可青山族人死得越来越多。
他们死得不甘，死后立刻化作了恶灵，转过来屠戮其他族人。
周晚已经浑身是伤，鲜血满身，连围巾之上都是他人溅射的鲜血。
有人看见他们二人在恶灵之中还能抵抗，大声呼喊着：“救命，救救我，尊敬的外乡人，救救我们……”
“救救我们……”
“让我们出去啊……”
“神灵，救救我们……”
阿朵望着眼前的防护罩渐渐破碎，她已经哭红了眼睛，此时怕到完全无法动弹。
恶灵终于能够靠近，疯了一般往她这边凑来。
祭坛上，齐无赦徒手抓着厉九泽刺来的长匕，鲜血自他手心滑到手臂，浸湿了金拆绑在他手腕上的这一段。
他脚后一个用力刚想站稳，抵住厉九泽的力道，后跟却隐约碰到了什么圆柱形的东西，那东西被他一踢，微微往后滚了滚。
是巫女灯。
他神色微动，立刻松了手中的力道，立刻放任厉九泽往前刺来，他整个人连着后退了好几步。
“这就退了？”厉九泽不屑道，“听闻赴死者中可是有人可以在没有粉丝权重的夹持下上总榜第一的，每一个能喊得出名字的赴死者都是不怕死的疯子。你怎么退了？”
齐无赦理都没有理他，再度往祭坛边沿，放在一堆巫女灯的地方退去。
这是方才青山族人们归还祭司殿的多不胜数的巫女灯！！
男人手中，不败花瞬息间再度化作长鞭。
他一个转身，长鞭对着那些巫女灯甩出，轻巧地将所有巫女灯朝着祭坛的四面八方打下去！
“咕隆……”
许多巫女灯滚下祭坛的声音交错响起。
此时根本不用齐无赦说，在祭坛下和恶灵搏斗的周晚便立刻明白了过来。
她高声喊道：“拿起巫女灯！！点燃巫女灯！！！！”
巫女灯纷纷滚在祭坛。
躺在地上的青山族人的尸体流淌着汩汩鲜血，鲜血汇集到一起，血泊遍地，血腥味冲天。
巫女灯滚落进死去的青山族人的鲜血流成的血泊之时，骤然绽放出了一朵又一朵明亮的烛火！
三盏巫女灯滚至阿朵脚下。
小姑娘手脚并用地在血泊中往前爬，一把将巫女灯抱在了怀中。
白昼的明灯之下，在祭坛之下游荡的恶灵身形一滞。
阿朵心有余悸地待在原地。
还活着的青山族人们呆呆地看着避开他们的恶灵。
巫女石像下，被厉九泽用鬼气束缚着的盲女全然不管现场情势，只是面容狰狞地挣扎着，眉目之间只剩狠戾恶毒。
可四方天地中，出自曾经一心只为族人的盲女族长的巫女灯再次成片点燃，保护着受神灵谎言愚昧了几百年的那些耗尽盲女生命的青山族人的后代们。
遮天蔽日的乌云飘动，阴风扫过，天际乌云却飘过了东方挂日之处。
一束天光破云层而下，迎上摇晃的点点烛火。
光暗交织，善恶纷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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