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尘宴仍在继续,院中已喝倒一大片,卫骁还在与昔日的属下推杯换盏。

    江辞抱着手靠在柱子上,默默地看着众人狂欢,仿佛他与这份热闹格格不入,他却偏偏又身处这份热闹之中。

    他更像一个局外人,旁观一切,但只要他愿意,可以随时融入。

    “白姑娘。”

    见到白明微向他走来,他露出一抹笑意,唤了白明微一声。

    温文儒雅的样子,纯良而无害,任是谁都无法对他产生敌意。

    但这份柔软,却绝非软弱可欺。

    谁说血性一定要表露在外面?

    白明微站在他身边:“江大哥,为何只做旁观之人?”

    称呼变了,以往白明微都叫他“江大哥”。

    或许对白明微而言,她与“朝云”的关系,仅仅只是由于祖父想收江辞为义孙。

    但这一声“江大哥”,却是出自于她自己的本心,对并肩作战之伙伴的一种敬称。

    江辞笑道:“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永远保持清醒,才能以局外人的立场,去淡看这世间百态,也只有这样,才能掌握目之所及处的一切信息。”

    天色渐渐暗下,夜风愈加急了,带着丝丝冷意。

    白明微恍若未觉,她偏头看向江辞:“与我讲讲北燕吧,书中再详细,也不及亲眼见过的真实。”

    江辞回道:“人文,风俗,政\/治,你想知道哪方面?”

    白明微道:“若是江大哥不嫌夜短,我自是都想听的。”

    江辞想了想,随即道:“人文,没什么好说的。你也知道北燕大长公主的夫君是中州人,如今北燕的人文,都在学习中州人。”

    “至于风俗,他们虽然还带有草原部落的特征,但几乎已经被中州人同化,白姑娘,他们已不只是书中所形容的蛮族了。”

    “政\/治,怎么说呢?我们东陵与西楚两国位于九州大陆之正中,自古以来,王朝有兴有衰。”

    “衰而后兴,兴后而衰,但我们中州人永远是这片土地的主人。胡人向来都由部族组成,一旦这个部族衰落,那便代表永远的消失。”

    “但如今他们今非昔比,尽管朝中各大势力由几大部族组成,然而我近期流窜北燕境内,这个国家给我的感觉,却与东陵、西楚没有太大区别。”

    白明微笑了:“这就是北燕近几十年崛起迅速的原因,他们只有把自己变成中州人,才能成为我们中州人的主人。所以他们在积极努力地学习中州,为南侵做准备。”

    江辞点头:“白姑娘,北燕人把国家比作大船,他们认为,一名优秀的帝王可以掌握国家的方向,并引领这艘大船乘风破浪。”

    “但一个昏君,却会把这艘大船驶进沟里。白姑娘,北燕人虽然是十恶不赦的侵略者,但他们的百姓,却比东陵的还要好过。”

    说到此处,江辞凝着白明微,像是为了找到某种答案:“你们所坚持的一切,真的正确么?难道就不想,有所改变么?”

    面对这直逼人心的征询,惊世骇俗的话语,白明微平静的眸子,并未激起任何波澜。

    她说:“人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我们像野兽一样生活在群体之中,被道德礼教紧紧束缚着,”

    “但同时我们又十分抗拒束缚,然而完全无视规矩的,要么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要么就肯做出牺牲。”

    “生活在群体之中,谁能做到不被束缚?天下人如此,我白家怎会例外?”

    “如果江大哥所说,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那么就算出一下格,去享受不被束缚的畅快,也无关紧要。”

    这话说得隐晦,江辞闻言,便不再继续此话题。

    他说:“北燕百姓分外热情好客,此番我们能躲避追兵,也得益于他们的帮助。”

    白明微淡声道:“然而他们凶狠残暴也是真,那些屠戮我东陵百姓的战士,也是从北燕百姓中征召的人。”

    但同时,她又能理解江辞。

    像江辞这种曾挣扎于底层,尝尽世态炎凉的人,才能真正体会人世间的险恶。

    就好比,他能看到东陵的已经烂到了根里。

    这治国好比治人,若是不找到根源,再好的药也只能治标不治本,久而久之,便会彻底烂掉。

    这个道理她不是不懂,但懂是一回事,做却又是另一回事。

    然而就算有再大的疾病,也得先把流血不止的伤口包住,否则还未等到查出病因,人便被耗死了。

    眼下,于东陵而言,最重要的是与北燕的战斗。

    没有外患,才能安心整顿内忧。

    见江辞不说话,她接着又道:“事情无关对错,只是立场不同,敌人也有好人,自己人也同样有坏人。”

    “只能说,在涉及到利益的时候,在生存面前,再多的人性\/也会给兽\/性让步。”

    江辞笑了:“正是如此。”

    白明微扭头看向他:“江大哥,我的承诺依然有效,天高云阔,你是自由的。”

    江辞默然许久,轻声问:“你明明有需要我做的事,为何在这个时候说放我走?”

    白明微回答:“因为,该我负担的,就要我自己负担,我虽然需要你的帮助,但不该逼着你为牺牲。”

    “除去我曾经许下的承诺外。我认为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除了生存能叫他低头,没有人能剥夺。”

    江辞收回目光,负手看向正在与卫骁把酒言欢的众人:“反正骨气这事,丢了一次便不难再丢了。我既已在你这丢了一次,再丢几次又何妨?”

    白明微却是一怔:“嗯?”

    江辞回眸看她:“正如你所说,人是群居的群体,我又不是那可以离群而居的猛兽,自然想要寻找个栖身之地,而我看中的,便是你这里,就是不知白姑娘收么?”

    事实上,率领金鸣山的弟兄潜入北燕这段时日,他已经被这种出生入死后生出的牵绊牢牢绊住。

    那被需要,被依靠,被信任的感觉,便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可以为之停下脚步的东西。

    而他愿意为此,放弃逍遥天下的自由。

    白明微与江辞四目相对,他的双目坦坦荡荡,若是觉得他这番话有假,那便是一种不可饶恕的亵渎。

    “其实。”白明微轻轻浅浅地笑了起来,“我一直在等江大哥这句话,因为我准备与江大哥去一个危险的地方。”

    江辞点头:“要办事了,对么?那可要快点才是,我们抢来的财宝,就藏在羌城附近。”

    “只有拿下羌城,才能把北燕权贵的不义之财,装进我们自己的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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