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猛然睁眼,医疗室里空无一人。他利索地翻身下床,一路没遇到任何人。通往庆树岛法芙娜机库的高速车敞着门在等他。
是乙姬在帮自己,一骑知道,就像他知道自己头脑清晰、五感敏锐、行动自如的时间是乙姬帮他换来的一样。
一骑换上协同服,他还是第一次穿这个。情况虽然紧急,但他不能错过任何可以减轻身体负担的装备。
工程部的人动作很快,rkelf坏掉的手臂已经被修好了。法芙娜模块化的组装方式大大提高了作战和维护的效率。完好的rkelf又给一骑吃了颗定心丸,让他信心倍增。
当驾驶舱被载入法芙娜,法芙娜又被固定在火龙飞翼上时,一骑眼前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串坐标。
总士就在那。
法芙娜的左手紧紧抓着救援舱,像抓着自己的救命稻草。
尘烟四起,轰鸣声震耳欲聋。火龙飞翼腾空而起,直入云霄,在龙宫岛浓如泼墨的天空中划出一道白痕。
法芙娜出击的警报姗姗来迟。
cdc内。
“雷达发现机影。”弓子报告的同时把影像打在了主屏幕上。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已然远去的火龙飞翼。
“格纳库报告,rkelf出动了。”澄美接着道。
“皆城,怎么回事?刚才出动的是谁?”史彦的通讯接踵而至。
与此同时,弓子挂断了和医疗室的通讯,“远见医生报告,一骑不见了。”
公藏捶了下控制台,“史彦,是一骑!你现在就出发!战斗机即刻升空,生驹留下保护岛。快!”
史彦听到一骑的名字时震惊得险些摔了通讯器。刚刚还在沉眠,医生说还需要3天才能醒的人转眼就驾驶法芙娜触动了?史彦压下疑虑,下令出发。
当人类军的舰影出现在一骑的显示器上时,他高兴得几乎要笑出声。
然而如影随形的厄运没有放过他们,一只巨大的festu水下冒了出来。它将触手化为利刃,轻而易举地把人类军的驱逐舰斩成了两段。
一骑眼睁睁地看着那条船像被热刀切开的黄油,转眼就开始下沉,不堪一击得令人震惊。一骑脑子里一片空白,似乎连恐惧都不会了。他拼命将火翼飞龙的速度拉至最高,举起紧握的雷击枪,冲着缠在前半截船上的festu了过去。
人类军知道总士对festu特别的吸引力,但他们没有龙宫岛阻隔festu查的技术。
狩谷的报告还夹在堆积如山的文件里吃灰。即使外星人已经入侵了地球、每天都像世界末日,人类也傲慢依旧。他们就像玩火的顽童,沉迷于火的力量,却没有掌控它的能力。
雷击枪以雷霆万钧之势刺穿了festu头部,枪尖寸断,极高的速度帮一骑刺破了festu硬的外壳。festu扎着甩起触角,割断了火翼飞龙的左翼。一骑临危不惧,面不改色地果断开了枪。他借着火翼飞龙右引擎的动力,勉强躲过了festu消灭时产生的虫洞。同时,飞翼的最后一个引擎嘭的一声,因为过载爆炸了。
一骑甩下飞翼,片刻没停,转身扑向另外半截船身。黎明前的黑暗影响了哨兵的视线,让他看不清船身里的情况。正在此时,消失已久的豆豆忽然出现在一骑的视野里,它在一骑眼前摆了下尾,一头扎进了第二层甲板。一骑争分夺秒地将手伸进甲板间,在角落里摸到了他的目标——特殊护理舱。
特殊护理舱和医疗中心的治疗舱很像,可以隔绝哨兵和向导的信息素,进行一些简单的治疗。
一骑小心翼翼地把透明的护理舱从残破的舰身中取出。护理舱被体型巨大的rkelf衬托得像个精致小巧的水晶盒。透过舱壁,一骑能看到总士侧着的脸。凌乱的头发挡住了他的五官。虽然只能看个大概,一骑的眼眶依然热了。
这是他的珍宝,是他刻在灵魂里的人。
护理舱内柔软的胶质抵消了大部分震动,但舱壁依然染上了血。这让一骑坐立不安。他迅速打开救援舱,小心翼翼地把总士的护理舱放了进去。
看着救援舱关闭,一骑的心终于放下了一点儿。救援舱关闭后会自动激活并向龙宫岛发射信号,他们离岛不是很远,救援应该很快就到。
rkelf无法长时间滞空,人类军断成两截的船被一骑刚才一顿折腾,已经沉了大半。周围都是船内散落出的各类装备,还有不少人类军士兵漂在水面上,惊恐地看着他。总士情况不明,一骑不能干等。他瞥了眼泡在冰冷海水里的人类军,还是记录了一下坐标,随即头也不回地向龙宫岛游去。
海水打在rkelf身上,卷起的水花溅得老高,却碰不到救援舱。一骑知道救援舱不怕水,但他仍然把它捧得高高的,像怕它受委屈似的。豆豆趾高气扬地站在救援舱上,好像它才是最大的功臣。远处的天边泛出霞光,一骑觉得愈演愈烈的头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嘴角也跟着提起来。他甚至有余裕仔细端详了一下豆豆。它比上次出现时缩水了一点儿,喙和尾巴都变回了原样,但个头还是比战前大了,嘴角边的黄色也比之前淡了不少。一骑的眉眼也跟着弯了起来。
他救回了总士,他们要回家了,豆豆还长大了一点儿。
太阳赶走了黑夜,暖黄色的光给rkelf打一了层柔光,让灰蓝色的巨人看起来柔和了不少。
突然,一阵震动打碎了一骑的甜滋滋的泡泡,他还没搞清楚情况,左脚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拽了下去。一骑挣扎中不忘抓牢救援舱,把总士护在身前。雷击枪已经给上一只festu了葬,rkelf的武器只有收在腿部的小刀。
第二只festu张牙舞爪的触角把rkelf牢牢捆住,一骑拼命试图掰开festu触角,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把总士卷进来。然而festu能看穿人类的弱点,一骑震惊地发现金色怪物的一根触角不断变长,盘在自己手上向总士爬了过去。
一骑挣扎着抽出腿上的小刀,在festu到救援舱的前一秒将法芙娜的整只手直接砍了下来。一骑和法芙娜共享知觉,没有齐格飞系统阻断疼痛、没有总士的调节,哨兵敏感的五感让一骑觉得自己不是断了一只手,而是整个人都被剖开了。
总士!
一骑把这个两个字含在唇舌间,咬紧牙关不让它们漏出去。他无奈之下扔掉了唯一的武器,单手抓住救援舱挣扎出水面。他不顾愈演愈烈的头痛强行召唤再次消失了的精神体。豆豆的状态和一骑息息相关,它的身形在空中翻滚着暴涨的时候,一骑觉得自己的头也要炸了。乙姬为他争取的时间就像灰姑娘身上的魔法,午夜一到,就无法挽留地消散了。无法言喻的痛把一骑拽进了混沌的深渊,他好像在转瞬间就经历了无数次死亡。在他意识深处,刚有了雏形的精神图景在接二连三的精神创伤和压力下,像一团轻薄的雾,灰飞湮灭了。
与此同时,豆豆回应了一骑的呼唤,它的身体不断拉长,张开的双翼仿佛能遮天蔽日。它准确地抓住了堪堪露出水面的救援舱,仰头嘶鸣了一声,毫不迟疑地振翅冲向了龙宫岛的方向。
挣出水面用尽了一骑最后的力量,他被festu着,不断下沉。他从未觉得海水如此冰冷,冷得仿佛能把他冻住。法芙娜的背被festu同化水晶扎穿了,但一骑只觉得闷闷的,连疼痛都不那么尖锐了。暗沉的海水阻隔了一骑的视线,但他的视线能刺破重重阻隔,看见豆豆飞走的样子。
他觉得豆豆的身形有点儿像有点像爸爸的金雕,又有点儿像他在图册里见过的大鹏。人们都说鹏程万里,一骑不求万里,只求他的豆豆能把总士送回岛。他和豆豆两体一心,一骑知道它比别的精神体独立性更强,它能独自飞很远,远到把总士送去安全的地方。
一骑艰难地喘息了几下,积攒着最后反击的力量。他稳住颤抖的手,调出了强化剂。随着强化剂流进身体,温热的血从一骑的眼耳口鼻处流出。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掰下法芙娜腿部放刀的弹舱外甲,猛地挣断了插进背部的几根绿色晶体,转身将外甲尖锐的断茬刺入festu了同化张开的裂口。
即便死,他也要带走这只festu一骑想。
一骑不知道周围还有没有别的伺机而动的festu他能做的只有尽力铲除他遇到的每个威胁,保护总士的归途。
他在垂死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一骑将锋利的断片深深推进了festu内。他在最后关头猛蹬了一脚festu勉强将法芙娜的上半身带出了虫洞范围。一道黑影闪过,一骑感觉不到自己的下半身了,虫洞吞噬了法芙娜的下半身,堪堪留下了搭载了驾驶舱的上半部分。
海中的生死局没能在水面上掀起一个浪花。一骑被海水托着,随着法芙娜缓缓下落。海底的泥沙被法芙娜沉重的身躯搅扰。它们随着水流漂起来,挡住了一骑的视线,也模糊了巨人残躯的轮廓。
一骑静静地躺在海底,眼前天旋地转,血划过他的眼角,濡湿了头发,也染红了视野。
总士到哪了?一骑想。
他把强化剂注射程序设定为五分钟注射一次、剂量翻倍。当第一针双倍剂量的强化剂打进身体的时候,一骑的眼前忽然暗了下来,强化针没能恢复他下半身的知觉。他似乎听到了豆豆痛苦的尖啸,但一切都很朦胧。他希望乙姬和皆城叔叔已经重新部署好了岛上的监控系统,希望接应总士的船已出发了,这样豆豆不用飞那么远就能被龙宫岛发现,就会有人救下总士。
回首过去,一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还有过心心念念想离开龙宫岛,逃离总士的念头。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只要总士还在,自己就无法离开;只要总士想,他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他只是没料到,自己会如此猝不及防地迎来结局,以这种方式离开。更没想到,他最后的时间要用来送总士回家。
也挺好的,一骑想。
值了。
在过去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一骑反复描摹过的总士的左眼又出现在他眼前。
一定很痛吧,那么长的一道伤口。
一骑把总士想让他战斗到死的念头紧紧压在心底,碰都不敢碰。他不觉得现在他就能赎清对总士犯下的罪,但至少自己为他做过什么了。
一骑希望自己能再多撑一会,他支撑的时间越久,豆豆的机会越大。
脖子上又被扎了一下,可他已经不觉得痛了。
“总士,对不起……”
一骑像叹息一样吐出最后一句话。
几不可闻的呢喃散在了百米深的海底,没有人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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