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宫岛。
小操抱着一盆花在医疗中心的走廊里碰到了相携而来的乙姬和妙尼尔。小操瑟缩了下,握着花盆的手泛了白。
这个人是一骑的妈妈,他在与一骑初见时就在他的记忆里见过她了。一骑小时候很喜欢抓着妈妈卷卷的头发,这头深色的卷发反复出现在一骑展示给他的记忆里。虽然多数时候都只是照片,但小操对其印象深刻,不自觉地在自己身上复刻了那头黑发。
在一骑的记忆里,妈妈温暖又柔软,身上带着阳光的味道,和眼前这个festu全不一样。小操能感觉到妙尼尔的强大。她从北极星核手里夺走了一部分能量,稳定住了自己的人格,成为了独立的存在。妙尼尔胸口里藏着一颗核,小操不用看就能感受到那个核的力量,虽然和北极星核没法比,但那是这只festu己创造出来的,独属于她自己的核。
之前小操只远远见过妙尼尔,他并没特意躲着她,只是不想主动靠近这只festu乙姬曾经跟他解释过,妙尼尔和她是类似的存在,有着类似的经历。但在小操心里,乙姬更像人,而妙尼尔更像festu
“呦,早啊。”乙姬笑着跟他打招呼,“今天不去学校吗?”
“……嗯,不去了,这边比较重要。”小操飞快地瞄了一眼妙尼尔才低声道。
乙姬拉过小操,不给他说不的机会,直接拽着他往前走,“你也要去看一骑吧?我们也是,一起过去吧。”
小操别别扭扭地被拽得踉跄了几步,他刚想抗议,眼睛又扫到边上面无表情的妙尼尔,扁了扁嘴什么都没说。
妙尼尔被他反复看了好几次,忽然主动开口,“你好。”
小操被她吓了一跳,脚下拌蒜,往前扑了下去,手里的花盆眼见就要落地。
妙尼尔身影一闪,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接住花盆的同时也扶住了小操,“小心。”
小操的脸憋得通红,磕磕巴巴道:“谢、谢谢。”
乙姬不客气地哈哈嘲笑,“小操笨手笨脚的!”
“瞎说!是你拽着我!而且……”他看了一眼妙尼尔,把后半句咽下去了。
“我不吃你,你不用害怕。”妙尼尔再次开口。festu时会通过吞噬其他festu得更强的力量,这种方式被北极星核默许,也是北极星核常用的剔除变异种的方法。
小操被她说得一个哆嗦,蹭地一下蹿进了一骑的病房,躲在了病床的另一边,好像躺在床上的人还能和平时一样护着他。
门外,乙姬朝妙尼尔无奈地一耸肩,妙尼尔眉头微抬,也显出几分无奈。
已经等在病房里的千鹤被忽然闯进来的小操吓了一跳,她看着小操的脸色,担忧道:“没事吧?怎么了?”
小操抿着嘴,摇了摇头,眼睛盯着门。
千鹤顺着他的眼神打开门,正要往外看,就跟正走到门口的乙姬、妙尼尔撞了个正脸。
“啊,你们来啦。”千鹤笑着让二人进来,“小操慌慌张张的,不知怎么了。”
乙姬摆摆手,把妙尼尔拉到自己身前歪了歪头示意千鹤,“没事儿、没事儿,让他适应下。”
千鹤了然,也跟着舒展了眉眼,“没事就好。”
“喂,你们在说我什么?”小操躲到床后还不老实,噘着嘴道。
“没有,谁敢当着一骑的面说你坏话,以后会没饭吃的。”乙姬不客气地怼回去,“我们要谈正事了,无聊的很,你要不先出去玩儿会儿,一会儿再来看一骑?”
“不要!”小操答得斩钉截铁,“我要留下!”他下午还要去兀儿德之泉看总士,晚上要回家看看,他已经两天没回去了,得回去照看下,顺便带些换洗衣服回alvis。如果现在离开今天陪一骑的时间就变短了。从一骑和总士被带回alvis那天起他就住在了alvis,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好在总士和一骑在alvis的房间尚未被收回,不然他还得两边跑。
“那你就乖乖的不要吵。”乙姬摆出一张严肃脸,告诫小操。
“我才不吵!”小操皱起脸冲她吐了下舌头。
“好啦好啦~乙姬说得对,不过小操也一直都很听话。”千鹤笑着出了声,阻止了战争的升级。
乙姬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小操也哼哼唧唧地趴在了一骑床边,不出声了。
千鹤很满意,她随即转向自己认识了几十年的熟悉的脸说:“我们已经按照你提供的资料重新调整了方案,今天请你过来也是想请你再确认下他的情况。”虽然已经过了几天,但每次和妙尼尔面对面,千鹤的心情都很复杂。
一骑躺在床上,面色平和,看起来像睡着了。但几天前医疗中心刚把他带回来的时候,一骑已经因为严重的精神污染和损伤,被判定为同化症晚期,整个人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多亏了妙尼尔提供的festu新国联相关研究的数据,他们才能把一骑从死神的手里抢回来。
妙尼尔闻言走到床边,她抬起手,朦胧的红光在她掌心里隐隐闪动。小操被那红光勾起了可怕的回忆,还不等妙尼尔有下一步动作,小操已经扑了上来,把妙尼尔撞倒在地。放在他脚边的花盆被他踹翻了,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湿润的泥土撒了满地,清幽雅致的蓝紫色小花撞在了地板上,五角星形的花朵被压变了形。
小操浑身泛起金光,他掐着妙尼尔的脖子,表情仿佛狰狞欲噬人的恶鬼,他狠狠道:“你要干什么?!”
两声“住手”重叠在了一起,千鹤手里的文件板掉在了地上,她拉住小操的胳膊,让他放手。乙姬的眼睛也变成了金色,小操身上的金光同时暗了下去,像是被乙姬压制住了。
妙尼尔则毫无反抗、全身放松地平躺在地上任他按着,平静道:“检查身体。”她手上的红光也消失了。
“你就是这样吃了那个人!!我都看见了!!”小操嗓音嘶哑得像含了沙。
那天警报响起来的时候他人在学校。他起先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外敌来犯,因此懵懵懂懂地跟着大家一起避难。之后那阵来自地狱般的嘶吼将小操钉在了原地,他才意识到外敌指的是festu小操再次感受到了那种足以颠覆灵魂的可怕震颤,人类外表下他festu躯体不由自主地回应着北极星核的共鸣,小操觉得自己的理智摇摇欲坠,手脚都颤抖着、叫嚣着想要屈服在支配、统治着他的神面前。他身不由己地原地消失,再出现时人已经站在了战场边沿。
好在清越的鸟鸣声驱散了那种让他浑身战栗的恐怖影响,他勉强找回了心神,看清了眼前的情景。金色的鸟最终盘旋着消失,他含在口中的气也松了一半,紧接着那紫色机体就为保护sein被festu穿了。小操眼睁睁地看着紫色机体周身绕着的银光消失了。那光他很熟悉,白龙喜欢卧在一人山山顶俯瞰脚下的这座岛,它在那的时候整个山顶都被这样的白光所笼罩。
小操无能为力地站在战场边缘,看着他重要的人在生死边缘徘徊。小操为他们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对他们遭受的痛苦感同身受。但同时,更让小操感到恐惧的是他也能感受到北极星核的愤怒与痛苦,觉察得到自己想回应这种呼唤的本能。如果北极星核再次共鸣,小操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保持意识、更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
然而一切尚未结束,眼前这女人忽然出现,并在他眼前蜕变成了一种令小操为之战栗的存在。
她很强。不是指力量上的强大,而是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述的,更玄妙的、不容忽视的存在。就像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磐石的强大毋庸置疑,但蒲苇的坚韧也是力量的一种表现。
她得到了自己的存在,一种绝对的存在。小操心里冒出这样一句话,虽然他自己也并不百分之百理解其中的含义。
存在本身的力量很快显露了出来。小操看着她掌心冒出红光,那光吞噬了北极星核的爪牙。绝对的存在将否认分歧的存在蚕食鲸吞,吃得连渣都不剩。另一种存在就这样被抹除了。
小操就像只蚂蚁,战战兢兢地看着狮虎相争,一方杀死另一方。然后凶兽走到了自己面前,即便它并未用那半尺长的獠牙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但小操依然忘不了殷红的血从它獠牙上滴下来的样子。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全副武装的特战队端着枪冲了进来,为首的沟口厉声喝问:“怎么回事?”
“没事。”乙姬站在最靠门的位置,抬手阻止了沟口进屋的脚步,平静地说,“一点儿误会。”
沟口被她那双金眸镇了下,但很快回过神来。他用鹰隼般的目光扫试了一圈,确定没有其他异常后,带着人退到了门外。自那架紫色的法芙娜上岛后特战队就分成龙骨区和医疗区两个小组,三班轮换,二十四小时在岗,守着这两个分外敏感的地方,不敢有一丝懈怠。
“小操。”一骑声气有些弱,但吐字清晰,“过来。”
小操闻声动作一僵,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床。床上的一骑半睁着眼,侧着头看他,笑得温柔。
小操愣愣地看了他几秒,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积攒了三天的恐惧、孤独和悲伤倾泻而出,他再顾不上其他,瞬间变成了个只想要抱抱的小哭包,三步并做两步跳上了床,缩进了一骑的臂弯里。病床被他压得吱呀一声响,但小操很小心,并没有压到一骑。
一骑轻轻拍着小操的背,小操身上已经微不可见的金光随着他的拍抚进一步褪去,很快消失了。
妙尼尔被千鹤拉了起来,她整了整衣服,脸上依旧波澜不惊,即没有好心当成驴肝肺的愤怒,也没有被误解的委屈。乙姬和她对视了下,确定她一切正常,眼里的金色也随即消失。
房间里一时没人说话,三个人看着小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流了那么多泪,好像替所有哭不出来,或者没法哭的人都哭了一遍。
世事难料,千鹤十几年前怎么也想不到未来有那么一天,她会和自己亲手造就的人形核心,跟被同化又重新选择回到人类身边的前好友,一起看着一只纯粹的festu在被自己基因改造过的好友的孩子身上哭。这个画面太过玄幻,她即感动又惶恐,心情复杂得简直要跟着落下泪来。
小操的哇哇大哭了很久才慢慢变成啜泣,一骑的胳膊一直环在他背上,有规律地轻拍着。他觉得自己的心跳与一骑的动作渐渐合上了拍,一下一下有规律的搏动充满了让人安心的力量。有一瞬间小操甚至忘了自己是没有心脏这个结构的,他只有人类的外表,表皮之下只有连成一体的金色组织。
“谢谢小操保护我。”一骑等他平静下来才道。
小操的眼睛已经哭肿了,他费力地睁眼抬头看一骑,“一骑不要消失好不好?”
一骑笑得更温柔了,眼里浮起了不舍。他抬手揉了揉小操软软的头发,“我争取陪你久一点儿,再送你一程。”
小操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他慢慢俯下身,趴在了一骑的胸前,侧头听着一骑的心跳,像是要把这声音刻进自己的骨头里。
千鹤再也看不下去了,捂住嘴放轻脚步出了房间,她的眼泪落下得比她匆忙的脚步更快,悄无声息地滴在了她袖口上。
乙姬和妙尼尔则留在原地没有动。一骑朝她们抱歉地笑了笑,“抱歉,久等了。”他扶了下小操的肩,带着他抬起头,“跟妙尼尔说对不起。”
小操揪着一骑盖的被子,吭哧了半天才转过身,低着头朝妙尼尔的方向说了句,“对不起。”
一骑奖励般又摸了两下他的头,小操一直耷拉着的嘴角向上提了半度,人又趴回了一骑胸前。
一骑将目光转向妙尼尔,朝她伸出了手,“谢谢你救了我。”
那并不是人类握手的姿势,妙尼尔明白他的意思。她上前一步,掌心再次泛起红光,握住了一骑递过来的手。
两掌相扣的瞬间,红光乍胜。一骑的眼睛也泛起金色,妙尼尔的记忆如画卷般展开。一骑看着自己的妈妈从容地选择了同化,留存的意识持续不断地影响着北极星核的族群。她救了流落在海上的自己,又在几天前彻底与北极星核决裂,不仅救了岛,也救了总士和自己。
妙尼尔看到了真壁红音的儿子的经历,她的唇动了动,脸上浮起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这让她看起来更像人了。
伏在一骑胸前的小操也抬起了头,再次转向妙尼尔,第一次真正与她对视。小操贴在一骑身上,一骑看到的画面,他也能看到。他第一次看到一只由人心凝聚而成的festu借自己的意志,在存在与无的边界上抵死挣扎,万分艰难地保住了自己微如萤火的存在。然后它毅然决然地斩断了自己和北极星核的联系,得到了自己的存在。小操被妙尼尔第一视角的经历震撼到了,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覆在了那二人交叠的手上。
三人皮肤相接的瞬间,一股奇异的共鸣在三人间升起。那共鸣连绵不绝,但并不剧烈,以他们三个为中心扩散开来,传遍了alvis的每个角落。它像山间流动的风,轻轻拂过每个人的面颊,在人心底激起回响,掀起涟漪。
共鸣传到兀儿德之泉,正在封印了甲洋的冰柱前作业的翔子拢了拢被风吹起的头发,心底不知为何忽然颤了下。兀儿德之泉向北风吹皱的水,再起波澜,蓝色的荧光也跟着共鸣有规律的闪动。然而这些异象在翔子眼里都成了背景板,她忽然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盯着与她仅有半步之遥的冰块。
这几天,翔子不分昼夜、一遍又一遍地围着这座冰柱走了一圈又一圈。她记录下各种数据,关注着每一丝变化。在看了数年甲洋空洞而无神的脸后,他现在放松又安心的表情既让翔子有些欣慰,又让她担心。她觉得甲洋好像摆脱了曾经禁锢住他的苦痛,被同化时的孤独与恐惧和少年的遗憾与怅惘都烟消云散。这是好事,如果真是这样,她为他高兴。但甲洋看上去已经回首了一遍过去,发现诸事已毕,可以安心地离开了。这触到了翔子的痛处。翔子不想他离开,她还没对他说声谢谢。谢谢他曾经默默地看着她、守护她,谢谢他在生死关头挺身而出,以命换命。即便闲言碎语从没放过他,但对于翔子而言,甲洋就是他的英雄。
翔子生怕那个保护了她的少年就此消失,因此在这里徘徊不去。那人的脸被她用眼描摹过无数遍,她闭上眼可以毫不费力地在心里勾勒出他脸上的每个细节。
而现在,翔子站在为甲洋特别搭建起的平台上,看着冰块里那人停留在15岁的面庞忽然显出了棱角。与此同时,他身高拉长、肩膀也跟着变得宽,肌肉的线条也越发明显。翔子倒吸了口气,她震惊地看着甲洋在她眼前长大了几岁。在甲洋的面容停止变化的那刻,封住他的冰咔嚓一声裂开了,甲洋向前扑倒,被翔子抱进怀里。那具身体沉甸甸的,几乎把她压在了下面,但那是能让人落泪的分量。遗落在过去的时光像被他们捡了回来,断成两截的命运之线终于被人重新接上。翔子泪如雨下,又被那人抹去。
“不要哭。”他在她耳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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