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更衣室分别换上协同服。总士从小操带给他的衣兜里掏出了那个吊坠,挂在了脖子上,藏在胸前。金属链子被他换成了线绳,这样才能放在协同服里不影响战斗。
“作战计划清楚了吗?”他们在机库再聚首,总士目不转睛地看着一骑,像要最后再描摹一遍这人的眉眼轮廓。
一骑歪头指了指脑袋,“清楚。”
在乙姬的帮助下,他们的精神结合率接近100,总士的思维与记忆像一本打开的书放在一骑面前,他都能看到。
“我先过去了,总士。”一骑先开口,深深地看了总士一眼。
“嗯……”总士看着他,轻轻点头。
一骑冲他笑了下,温和的眉眼舒展着,没有紧张、焦虑,好像这只是早晨出门上班前的道别,傍晚就会再见。他并未多停留,率先转身迈步。
“等、等等!”总士忽然向前一步,抓住了他的胳膊。
一骑回头,有些惊讶,总士平时做事从不拖泥带水。
“我……。”总士有些游移的眼神说话间停在了一骑脸上。他们视线相接,总士再次开口,这次说得顺了很多,也更加坚定:“……我们未来见”说着他伸手抱住了一骑。
轻薄贴身的协同服阻隔不了对方的体温,他们贴在一起,用对方的体温确认自己的存在。一骑的后颈被柔软、滚烫的唇擦过,那狰狞的伤疤下枯萎已久的神经仿佛忽然活了过来。总士的唇软得像天上的云,和他时而直来直去、带着笨拙的表现截然不同。战栗感传遍了一骑全身,他的手指忍不住缩了下,抱紧了总士。
自己长高了几厘米,总士也是,一骑想。
他的身高终究没能超过总士。不过4厘米的高度差正好。这样总士抱着他的时候就能毫不费力地把下巴搭在自己肩上,放松一下总是挺得笔直的背,休息休息。
这其实是个很短的拥抱,但一骑在心里把它拉到了无限长,长到仿佛永恒。
一骑希望时间就此停住,但战斗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他得走完。一骑在很久之前就决定走总士走过的路,经历他经历过的种种,然后和他并肩而立,看哪怕只有一秒的苍穹。
他倾尽全力保护总士的乐园,就像总士一直以来不惜以身为烛驱散笼罩着龙宫岛的黑暗、照亮他回家的路一样。一骑不能也不会逃避战斗,总士更不会。
“我们未来见。”一骑声音坚定,“只要和总士在一起就一定能做到。”他一直羞于承认,自己沉迷于总士的味道——它清冷又锐利、充满了危险又让人欲罢不能。
那味道已经散在了过去,没有了。
总士的手从一骑背上滑向两边,掠过振翅欲飞的蝴蝶骨,最终握住了他的双臂。他看着一骑的目光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与坚定。
“嗯,一定能做到。”总士的声音明亮又清爽,充满了力量。
语毕,总士不再停留,转身向机库走去。浅褐色的头发飘在他身后,像是恋恋不舍地想再多留一会儿。
一骑看着他的背影,手不由自主地拂过后颈的伤疤。刚刚灼热的感觉似乎还停留在那。他的目光像要把那人瘦削挺拔的背影印在脑海里,刻进骨血中。随即他握了握拳,也转身离开了。
小操在敞开的驾驶舱前等着一骑。
“和总士……了吗?”告别这样的词他说不出来,一骑只能不清不楚地含混过去。
小操读得到他想说什么,笑着道:“嗯,我们一直在一起,说过了。”
一骑点点头,抱住小操,“对不起,我食言了,没能多陪陪你。”
“以后补上就不算食言。”小操几乎钻进他怀里,用力回抱着他。
一骑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
他和小操还能再见吗?
一骑以为他和总士有他们的未来,龙宫岛和小操有另一种未来。他们自此就要分道扬镳了。
能和总士走完最后一段路已是他曾经的可望不可及,他以为自己能和总士一起离开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一骑从没放弃过希望,从来都相信龙宫岛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他们拼尽全力,送剩下的人一程,把现世的未来交到下一代人手中、交到别人手中。只是他们的是他们的,别人的是别人的。他分得很清楚。
但原来,他还可以期待点儿什么吗?
原来他们还有什么他现在想不到的可能吗?
小操感受到了一骑的想法,“可以的,”他万般艰难地把自己从一骑身上撕下来,“我之前还是个只有半截的festu。”
一骑嘴角的弧度又大了些,“说得对,小操创造了奇迹呢。”
“不是我创造的,是大家一起创造的。”他主动松开了环着一骑腰的手,向后退了半步,“这次我们也要一起到达未来。”
“好。”一骑转身,朝他最后摆了摆手,“我们未来见。”
头顶的天空泛起了金光,那不是太阳映在云层里形成的美景,而是铺天盖地的festu在穿过大气层向他们靠拢。第五基地的人的登岛避难的工作终于抢在最后一刻完成了。基地里人太多,第二alvis的避难所容不下这么多人,也不能让身份不明的人进入alvis内部,众人只能挤挤挨挨、见缝插针地填满岛上每一寸能站人的地方。
码头上,指挥避难的史彦抬手看了眼表,巨大的轰鸣声如期而至,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龙宫岛,两枚巨大的火箭刺破海面,义无反顾地冲向了被染成了金色的苍穹。
史彦不仅没有和一骑告别,甚至连目送他们离开都做不到。第二alvis的伪装镜面和防护壁截断了他的视线,这也是保护留下的人的最后的希望。史彦低下头,快步穿过被惊慌笼罩的人群,重新回到了了工作中。
龙宫岛上空空宇交界处几乎被festu锁了,推进器需要绕过密密麻麻的festu把他们送出大气层,尽可能接近牵牛星。这段路只相当于上次出征的起始阶段,从出发到到达指定地点只需要几分钟,一骑和总士还要时刻关注推进器外的情况,完全没有上一次的悠闲。
现实比他们的预测还糟,festu数量比他们想象的还多,二人不得不提前放弃推进器。
推进器解体,sein的雷击枪也已准备就绪,巨大的蓝色光柱像在黑暗无垠的宇宙中打开了一条光路,蓝光所到之处,festu化作灰飞。sein一马当先,nicht紧随其后,势如破竹地冲进了牵牛星的球形外壳里。
两个互相吞噬的星核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水晶锥中,看起来和北极星核逃往太空的通天柱的材质一样。这东西坚硬无比,他们没把握从远距离将其打碎,更要命的是一骑的同化正早已到了晚期,谁也不知道下一击会不会就是sein的最后一击,他们不敢托大只能深入虎穴。
连雷击枪都承受不了sein释放出的能量,剑刃分崩离析。sein抛下雷击枪,变成了金色的手覆上了那巨大的无机质水晶外壳,与想象中的冰凉不同,温热的触感让一骑愣了下。这来势汹汹的星核和抱住他的小操一样温暖。只可惜他们走上了不同的路。
如果没有北极星核,牵牛星是不是就不会对人类充满敌意了?
那他们是不是就能相安无事、和平共处,甚至试探着多了解对方一点儿?
充满攻击性的红色同化水晶迅速将sein吞噬,总士和一骑的精神连接也同时断了。掩护sein的nicht发出一声嘶吼,它双臂间刚刚产生的虫洞随着它愤怒的咆哮不断扩大,吞噬了自己和sein,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身后赤红的结晶和外围的球形外壳一起吞了进来。
庞大的festu队在被吞进nicht的冲动的瞬间就已灰飞烟灭,只剩星核这个强大的存在。
与此同时,向导的精神共鸣在虫洞里达到了。
sein听到了,它身上赤红色的水晶瞬间转为绿色,如浪潮般反噬回去。最后一丝红色消失的瞬间,同化晶体瞬间炸开。总士与一骑的精神连接恢复。
nicht精神波的加持将sein的力量提至最强,它掌间金光炸起,抓住机会倾力一击。
然而太晚了。
有限的生命经不起消耗,脆弱的存在熬不过一而再再而三的勉强。
sein身前,莹绿色的水晶碎片飞溅,擦过了nicht的机身。
水晶碎片飞溅,化成细碎的颗粒,落在了sein的驾驶舱底。
巨大的星核被击碎了一半。
“对不起……”一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sein明明近在眼前,但他的声音飘渺得像远在天边,“总士……”
刚刚恢复的精神连接再次断了。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断开联系,只是这次断得更干脆、更决绝。
像萤火虫告别夏夜,无声无息地坠落在草丛里;又像星星的死亡,几乎掀翻整个星系。
不论哪种,它们最终都归于空寂,只留下身后空茫一片。
总士打了个寒战,好像nicht忽然消失了,将他暴露在零下2703度的宇宙里。很快,这种寒冷的感觉也褪去,总士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像死了一样。
他应该已经死了,总士想。
总士手上动作没停,将sein抱进怀里。他不惜成本地放出难以计数的精神触须,将星核包裹起来,隔绝了它与外界的联系,也用nicht的能力限制了它的活动,暂时将它封印起来。总士将自己的潜力压榨到极致,额角暴起的青筋和滑落腮边的冷汗,他自己却毫无知觉,表情一片空白,好像灵魂和□□已经分道扬镳,奔向了各自的归宿。
巨大的虫洞消失在宇宙里,nicht带走了sein,也带走了剩下的半个星核。
在虫洞中跳跃的时间被无限拉长。总士的脑子里浮起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他想一骑其实不用道歉,北极星核剩余的部分被他打碎了,整个人类军都没做到的事他做到了,他该为自己感到骄傲。牵牛星的星核虽然基本都还在,但也许牵牛星还要谢谢他。没有了北极星核裹乱,牵牛星就不会被灼人恨意裹挟着与人类打这样毫无意义的仗……
总士的视线越过怀里的sein看着眼前的星核,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还要干什么,却恍惚得想不起自己是谁。
是谁似乎也不重要了,他的灵魂已然离去,徒留残躯一具倒也不必追究这许多。
只是还剩的这一口气,吊得他生不如死。
还好说到做到了,留下的人是我,总士模模糊糊地想。
虫洞一闪而逝,nicht出现在龙宫岛的格纳库里。格纳库的中央放置了一个大型立场发生器。nicht将两掌间用精神力织就的网束缚着星核放进限制器。发生器分上下两部分,有点儿像女神之岩里的人工子宫。嗡地一声,台座上自下而上生成了一个明蓝色的圆柱形立场,将牵牛星核困在了里面。
nicht颓然跪倒,却没让怀中的sein磕到碰到。
sein和nicht一起回来了,和以前样,他们一起出战,再一起回来。
立场生成后被锁死的机库门自动开启,涌进来了很多人,工程部的、医疗中心的。他们各司其职、训练有素地打开了nicht,将驾驶舱推出。一切都那么自然,和以往做了百次千次的那样似的,好像什么都没变。
只是所有人都聚在nicht身边。
sein身边空空如也,就像sein里一样。
总士被人七手八脚地抬出驾驶舱。他还醒着,半睁着眼,眼里没有光。
向导和哨兵的精神结合并非不能被切断,只是切断了会死而已。
或死于疯狂,或死于衰败。
他的精神触须从离开nicht的那刻就迅速枯萎下来,快得像鲜嫩的豆芽被放进了300度的烤箱。
周围人声不断,总士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被人挪到了什么地方,余光里sein的影子一闪而过。总士软绵绵的身体猛地抽动了下,灵魂像是被什么忽然拉了回来。他挣扎着起身,被工作人员扶着才不至于直接摔到sein脚下。
在场的每个人都想拦住他,但他们终究没有上前。所有人都知道那里什么都没有了,打开它就是打开一场噩梦,只会把人心扔进滚油里再过一遍,除了让人刻骨铭心地再痛一次外毫无裨益。
可有些时候,人不亲眼看见就会心存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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