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玉今日下了朝,先去芙蕖宫陪了关曦月一会儿,然后就回到沐德殿处理政务。
把比较重要的事处理完,伏玉便稍稍闲了下来,靠在椅子上淡淡看着桌案。
御案上堆了一大摞信函,多是小国传来的问候信。那些小国想要依附靖国生存,所以平日里很注重礼仪上的往来,时不时就会送上一封精美的信函以示尊敬。
伏玉挺喜欢翻这些信函。
不是因为信函中的内容有多么华美,而是因为这些信函的封皮制作得非常用心,用料很奢侈。镶珍珠、嵌宝石什么的,再常见不过,那些小国总能在信函的封皮上玩出花样。而伏玉就喜欢看他们玩花样。
伏玉拿起一本信函,用手指在上面抠了抠,跟着就见几粒璀璨的水晶石掉在了桌案上。
他说话像小孩儿似的:“这种混色水晶挺好看,拿去镶在小月姬的脸盆上正好。”
一旁的徐公公:“……”
“你别站着,过来帮忙。”伏玉抬头对徐公公道,“只看外壳就行了,若是壳子上有小月姬喜欢的东西,你就帮我抠下来。”
徐公公汗颜:“……是。”
两人一起抠信函的壳子,抠着抠着,伏玉的脸忽然垮了下来。
瞅着伏玉满脸不高兴的样子,徐公公不禁呆了一下,只觉伏玉的表情比以前丰富了许多,没那么严肃了。
伏玉手里拿着一封稍显朴素的信函,是叶舟国奉上的,也是叶舟国王睢纪亲笔所书。翻开看了看里面的文字,伏玉冷笑了一声。
徐公公朝着信函封面瞟眼一看,才知道那封信是从叶舟国来的,他见伏玉的脸色愈发不悦,说明那不是一封简单的问候信。便问:“王上,是不是叶舟国那边儿又开始作妖了?”
伏玉“嗯”了声。
徐公公眨巴着眼:“又作的什么妖?”
伏玉挑眉道:“他想来靖国认亲。”
“呃……靖国哪里有他的亲戚呢。”徐公公尴尬地笑。
伏玉把信函丢在一边,哼道:“连你也要装傻么?”
老太监不吭声了。他当然知道伏玉和叶舟国王的关系。
虽然伏玉是老靖君唯一的子嗣,但幼时的伏玉在靖宫中的存在感太低了。他从出生就被老靖君冷置在无人过问的角落里,就连后来他们母子被老靖君悄悄遣送回叶舟国,两个大活人一夕之间在靖宫中蒸发无影,别人也只当他们母子俩染病死了,没有人去深究他们的消失。
而当伏玉重返靖宫时,老靖君也对外宣称他是自己养在宫外的王子。除了少数知情者,没有谁能把老靖君找回来的这个王位继承人和那个惨遭抛弃的孩子联系在一起。
但其实只要细想一下,就不难理清这一切。
伏玉坦荡道:“孤不认为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在我回到王城的这两三年里,却未曾听人提起一字半句,我也不知他们是不在意,还是不敢提。”
“王上对靖国所做的贡献有目共睹,没人有资格议论王上。”徐公公言辞恳切,布满皱纹的眼角有点见湿,“论战功,王上不输给靖国历代的任何一个将领;论政绩,以往的靖君没有一个比得过王上;论德行,王上也是十全十美,处事再周到不过;论相貌,王上更是一骑绝尘,处在常人难以仰望的高度……”
“……打住。”指节抵在唇上咳了两下,伏玉呛道:“你倒是什么都敢说。”
徐公公道:“老奴说的都是真心话。”
伏玉敛眉不语,徐公公知道这是不想再听的意思,便转开了话题:“王上打算如何回应叶舟国王?”
“不回应。”伏玉果决道。
徐公公便不再多话。
没过片刻,一个年轻的小太监从殿门口跑进来禀报道:“王上,月贵妃给您送午膳来了。”
“!”伏玉连忙把抠下来的那些亮晶晶的东西用帕子包了起来,揣进袖中,又把桌案收拾整齐,而后才对小太监道:“快宣月贵妃进来。”
小太监看得微愣了下,随即答是,很快将关曦月请了进来。
关曦月一跨入殿门,就见伏玉兢兢业业地坐在御案前,执笔埋头于国事。
略微皱了皱眉,关曦月心疼地走了过去。兰馨拎着食盒跟在关曦月后头,她一眼就看出伏玉在装样子,偷笑了一下就赶紧绷住。
来到伏玉身边,关曦月关心道:“现在都晌午了,陛下一定很饿。先休息一会儿,吃完饭再继续吧。”
伏玉搁下笔,握住关曦月的一只手,笑道:“好,都听爱妃的。”
兰馨便迅速将食盒中的午膳端了出来。
关曦月垂眸看着伏玉的手,因为长时间握笔,加上写字太多,伏玉的中指上已经磨出了茧子。她心口又是一酸,伏玉真的太辛苦了。
“陛下一直握笔,手定是很累了,就让臣妾喂你吃饭吧。”
伏玉:“!!”
假意扶了扶手腕,伏玉忍笑卖乖道:“好像是有点酸。”
“陛下辛苦了。”关曦月在他脸上浅啄了一口。
伏玉还未回过神来,关曦月便将一只水晶饺喂到他嘴边:“我只知道陛下喜欢吃清淡的食物,就叫兰馨备了一盘水晶饺和三鲜汤。担心陛下吃不饱,我又让兰馨盛了半碗香米饭。”
“爱妃真体贴。”伏玉回了一句,张口吃下关曦月喂给他的水晶饺。
实际上他不喜欢吃饺子,但因为是关曦月喂给他的,所以饺子也变得特别好吃。一连吃了七八个饺子,关曦月又喂他喝了点汤,喝完汤又问他要不要再吃点米饭。伏玉说要吃。到最后,关曦月送来的东西都被他吃光了,一点也没浪费。
兰馨正在收拾碗碟,关曦月不经意间瞥见桌案上的信函,指着最上面的那一本问:“这个信函的封面怎么坑坑洼洼的?是不是上面镶嵌的东西掉了?”
伏玉:“……”
徐公公:“……”
关曦月随便翻了翻:“咦,怎么下边这几本也是这样?”
伏玉稍稍坐直:“应该是被老鼠咬到了。”
“……老鼠连这个都要吃吗?”关曦月面露惊恐,“不会吧……”
伏玉一本正经:“不要小看老鼠,它饿极了什么都吃。”
关曦月用目光扫了扫伏玉,有点怀疑他说的话了:“真的吗?可是沐德殿怎么可能有老鼠呢?”
为帮伏玉圆谎,徐公公背过身过去,“吱吱吱”地学了几声,吓得关曦月往伏玉身上一扑,趴在伏玉怀里,动都不敢动一下。
伏玉心跳不止,关曦月却受惊道:“陛下,真的有老鼠……”
“爱妃别怕,孤这就让人把它抓出来就地正法。”伏玉哄道。
关曦月低声道:“别打死它,赶出去就好了。”
伏玉温柔地说:“好。”
徐公公假装把老鼠赶出去之后,关曦月终于松了口气,正要从伏玉怀里离开,却发现腰被伏玉搂得紧紧的。
她觉得在沐德殿做些搂搂抱抱的事不太好,便对伏玉道:“陛下已经吃完了饭,臣妾要走了。”
伏玉的手却不见松开,眸光幽幽地注视着关曦月,显然不舍得她离开。
关曦月最近一看他就心软。
“臣妾又不想走了。”她笑眸看向伏玉,“我想在沐德殿的书阁里挑两本书来看,可以吗陛下?”
伏玉欣然道:“当然可以。爱妃去挑吧。”
关曦月点头。她走向书阁,从书架上随手抽了两本书,一本是诸国野史,一本是诗集。她并不喜欢看书,也没兴趣去挑,拿到什么就看什么,反正只是为了在这里陪伏玉而已。
“爱妃这里坐。”伏玉让人撤走了凳子,腾出身旁的一块位置,让关曦月和他坐在同一张座椅上。
关曦月便依了他,在他旁边坐下看书。
想了想,关曦月觉得还是有必要说在前面:“陛下,我们各做各的事,你不许分心来看我。你必须保证我留在这里不会影响你做正事。”
伏玉驯从道:“好,孤保证。”
关曦月这才安心地翻开诗集,从第一页看了起来。伏玉也乖乖地转过头去,拿起笔做他自己的事。
本来伏玉已经超额完成了他给自己定下的很多任务,甚至未来一段时间内能做的事都被他提前做完了,只要没有突发意外,他近期只需按时上朝、批批奏章,做好这些最基本的就行了。
他今日本就没有多少事可做,方才还打算早点离开沐德殿,去芙蕖宫和关曦月一同用午膳,却没想到关曦月以为他还在忙,竟直接把他的午膳送了过来。这让他既欣喜又无奈。
既然关曦月喜欢他勤恳的样子,那他就只能保持下去了。
没事做,也得找事来做。
伏玉又规划起原定于很久之后的事。
他又认认真真地忙了起来。
关曦月偷瞄了伏玉好几眼,也不见对方回个眼神……她心说:好吧,看来这个男人还是很有定力的,她的担忧纯属多余。
相比伏玉,关曦月的表现就糟糕了。才看了一会儿诗集,她的眼皮就撑不住了。一犯困就没耐心,她“唰唰唰”地把诗集翻到了最后一页,又“啪”地合上整本书籍。
伏玉被她翻书的动静打扰到,侧了头去看她,温声问:“怎么了?”
关曦月蔫蔫地说:“这本诗集不好看,我换一本。”说完便放下诗集,把身侧的野史拿起来翻。没翻几下,又撑不住了,一颗小脑瓜不停地往下打跌,还时不时掩口打哈欠。
伏玉:“……”
“爱妃困了,孤送你回芙蕖宫。”
“不——我不困。你不用管我。”关曦月嘴硬道。
伏玉默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转回头接着做他手上的事。
等他再次扭头去瞧关曦月时,她已经趴在座椅的扶手上睡着了。
伏玉将关曦月轻轻抱了起来,走到屏风后,正想把关曦月放在他的床上睡一会儿,但又考虑到他的床太硬了,怕硌着关曦月。于是他又小声吩咐徐公公取来一张银狐毯子铺在床上,随后才将关曦月放在上面躺着。
给关曦月盖好了被子,伏玉又回到御案前。
“孤记得年初时,王城刑捕司曾抓到一个十分厉害的采花客?”
徐公公略作回忆,由于印象深刻,他一下就想了起来:“是有那么回事儿。听闻那人手段极高,擅长取悦女子,对女人的心思一猜一个准,就连上了公堂定罪时,那些被他毁了清白的闺阁小姐都还在替他开脱求情,若不是因为他奸杀了一名幼女,估计还治不了他的死罪呢。最让人无法理解的是,凡是被他亲近过的女子,无一例外,都对他死心塌地,这种情况实在罕见。”
“王上怎会突然问起这个?”徐公公纳闷。
伏玉只道:“孤过几日准备提见此人,你抽空去安排一下。记得保密。”
徐公公点了点头,不敢多问。
伏玉凝眸转思,忽又问及荣曼雪:“王后如何了?”
“光从星月宫外面看,倒是风平浪静的,王后娘娘很听您的话,您让她禁足她就禁足,即便您没让人守着,她也能管住自己的脚不往外走。但里边儿的具体情形就不得而知了。”徐公公道,“依王上看,要不要派人进星月宫去瞅瞅?”
伏玉道:“不必了。”
他始终认为对待不同的人该用不同的方式。他对荣曼雪还存有信心,远不至于派人去监视她。说是禁足,实则也没有强硬执行,全靠荣曼雪的自觉。
所谓响鼓不用重锤,伏玉希望通过这一个月的禁足,能让荣曼雪醒悟回头,断绝与太后的来往。
徐公公却斟酌着道:“今天早上,王后身边的宫女急急忙忙跑去传了太医,老奴担心王后是不是想不开……”
没等徐公公把话说完,伏玉骤然起身,快步前往星月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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