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泪珠一颗颗往下掉,关曦月抬手擦了擦,迅速回到床上,侧身躺下,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伏玉随即穿着浴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关曦月背对他躺着。他以为关曦月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地躺进了被窝里,规规矩矩地在她身边躺好,动一下都生怕惊醒她。
直到夜半时分。
伏玉睡得迷迷糊糊,却隐约听见了微弱的哭泣声。
他猛地睁眼,发现是枕边人在哭。
“爱妃——”
伏玉把关曦月揽到怀里,温声问她:“是不是做噩梦了?”
关曦月点点头。可实际上她没有做噩梦,只是心痛得无法入眠。只要一闭上眼睛,她脑海中就会闪现出伏玉身上的那些疤痕。伏玉过去受过这么多伤害,身上留下密密麻麻的伤疤,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
伏玉将她抱紧了些:“我在这里,不要怕。”
“嗯。”低低地应了声,关曦月紧贴在伏玉怀里,渐渐止住眼泪。
这一刻,她感受到伏玉给她的安全感。而这个给予她安全感的男人,浑身创伤,有过一段她所不知的悲惨过往。
她很心疼他。
关曦月暗下决心,以后她要善待伏玉,好好地,爱伏玉。
伏玉为她付出这么多,该轮到她付出了。
半个多月后。
这日,伏玉下了朝,正在芙蕖宫用午膳。刚拿起筷子,还没吃两口,就见徐公公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王上,太后让人过来传话,请您速去祥宁宫一趟。”
看了身旁的关曦月一眼,伏玉对徐公公道:“让她的人回去转告她,有病找太医,别来烦孤。”
徐公公:“……”
关曦月:“……”
伏玉说话怪怪的。
徐公公应声答是,转头就去给太后的人回话。
才一转眼的功夫,徐公公又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差点没刹住脚。
“王、王上……您还是去一趟吧。”
徐公公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伏玉瞋道:“多大点事,也值得你这个宫中老人吓成这样?”
徐公公有口难言,一张老脸皱成一团。眼下关曦月在场,有些话他不好当着关曦月的面告知伏玉。只好凑到伏玉耳边,低语了几句。
关曦月不知道徐公公跟伏玉说了什么,只是她明显看见伏玉的脸色变了。
随即,伏玉搁下筷子,立起身来,迈开步子就要往外奔走。
——着急得连眼前的关曦月都给忽略了。
关曦月起身叫住他:“陛下。”
伏玉猛地停住脚步,回过头看向关曦月,神态恍然又温柔。
关曦月轻声问:“不能吃完饭再去吗?”
伏玉挤出一丝笑容:“你先吃,孤去一趟就回来。”
关曦月点了点头,眼底多了几分担忧。
能让伏玉面容失色的事,肯定很严重。
祥宁宫。
伏玉这次来到祥宁宫时,太后依旧如往常一样,像条懒蛇一般躺靠在贵妃榻上,对身为君王的他毫无敬意可言。
就连对伏玉讲话也是慢悠悠地:“王上这么快就来了?看来你还是很在乎你的母亲。”
伏玉右手五指收紧,眸子微垂:“孤的母亲早已死了。”
“是吗?!若真是这样,你就不会迅速赶来祥宁宫了。”太后胜券在握地笑了笑,“伏玉啊伏玉,你也有心慌意乱的时候。”
伏玉眸色凛冽,俊美的面庞彻底冷了下去。
太后继续刺激道:“宿辛当年没有死,她借着一场大火,假死逃出了叶舟王宫。哀家找到她时,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伏玉瞪眼看着太后。
太后哈哈笑了几声:“她就在靖国。”
“宿辛在你掌权的地方隐姓埋名,重新嫁了个男人,她还和那个男人生儿育女,一家人生活得其乐融融……”
伏玉打断道:“够了!”
太后见伏玉气得全身发抖,又得意地笑了。她开始和伏玉谈条件:“如今他们一家人都在哀家手上,你要想让他们平安无事,须得答应哀家三个要求。”
伏玉嗓音一沉:“你觉得孤会管她的死活么?”
没等太后反应过来,伏玉转身就走。
“伏玉你站住!”太后从贵妃榻上跑了下来,追着伏玉,急声道:“你来都来了,就不可能不管她,你别在哀家面前装!你若不答应哀家的条件,哀家现在就让人杀了她……”
“你敢!”伏玉怒不可遏,五指扼住太后的颈,“你要敢动她,孤现在就要你的命。”
太后被掐得窒息,眼珠子都往外凸出来,大大地张着嘴。她不停地拍打着伏玉的手臂,试图让伏玉松手放开她。
“咳咳,咳……”
伏玉松开太后时,她一阵猛咳。
抚着胸口咳了好一会儿,太后才张口说话:“你休想吓住哀家,今日你如果不答应哀家所提的条件,哀家必定会杀了宿辛!”
伏玉牙槽咬紧:“什么条件,说。”
太后道:“第一,我要你解除对慧珊的禁令,允许她进宫和哀家相聚;第二,哀家不再和你作对,但你也不能再干涉哀家的私事……还有,取消对王后的禁足。”
笑了声,太后扬眉道:“哀家提的这三个条件,不难吧?”
伏玉面沉如水:“孤答应你。”
扔下简短的几个字,伏玉转个背便要走了。
太后却有恃无恐地在他身后发出警告:“哀家提醒你,最好不要试图探查宿辛的下落,一旦被哀家察觉到你有什么动作,我会直接让她死。”
伏玉脚下微顿,他背对着太后,握紧了拳,最终一字不回地离开了。
他没回芙蕖宫,而是一径去了沐德殿。
他不想以现在的状态去见关曦月。
……
回到沐德殿,伏玉心头的怒火迟迟压不下去。
往事历历在目,他仍清晰地记得,他的亲生母亲是个怎样的人、又是如何对他的。
他的生母从未爱护过他,这么多年来销声匿迹,而今突然出现了,却还要拖累他。
伏玉气极,怒极。
身子止不住地发颤,伏玉竟然拿出匕首割伤自己的手臂,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随着伤口不断流出鲜红的血液,他的抖颤才慢慢平息。可锋利的匕首仍扎在皮肉里,还在扩大伤口的长度。
每当他深感痛苦和压抑时,他就会忍不住伤害自己,以此来舒缓情绪,降解压力,逐渐形成了一种畸形的“瘾”。
他已经很久没有犯过这样的瘾了,今日却又……
呆呆凝视着血流不止的伤口,他蓦然想起关曦月对他说过的话——
“从今天起,你整个人都是属于我的。未经我的允许,你没有资格处置你躯体的任一部位,哪怕是一根头发。”
他忽然就后悔了。瞬间松了匕首,用纱布将划出的伤口缠了几圈。
就在这时,徐公公来到他身旁禀告道:“王上,月贵妃来了。”
伏玉赶紧放下袖子,遮住刚刚划出的伤口。他起身离开御案,并对徐公公吩咐道:“把地上弄干净。”
徐公公垂眼看着滴落在地上的那滩血迹,点了点头,暗暗叹气。
伏玉走出殿门,而关曦月就站在殿外。
他们二人视线相交,对望了一会儿。
见伏玉脸色苍白没有血色,关曦月心想,他一定心情不好,大概又被太后气到了。
关曦月盯着他,软乎乎地唤了声:“陛下。”
伏玉顿时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笑颜半展:“爱妃怎么过来了?”
关曦月没回话,只牵起伏玉的一只手,拉着他往芙蕖宫的方向去。
她一路牵着伏玉,把伏玉带回芙蕖宫。
伏玉乖乖地跟着她走,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全凭她高兴。
到了芙蕖宫,关曦月将伏玉推到榻边坐着,她自己却面对伏玉站立着,表情格外严肃。
“陛下身上有血腥味。”
伏玉的心弦立时绷紧,他狡辩道:“爱妃闻错了,孤身上怎会有血腥味。”
关曦月偏头,指了指他的袖子。
伏玉转眸,见自己的左袖已被染了一小片红。血液透过纱布,浸了出来。
“你还不肯老实交代吗?”关曦月红了眼,指着他的左手臂:“这伤是怎么回事?”
伏玉无奈地闭眼:“我自己弄的。”
关曦月怒问:“为什么?!”
“对不起,”伏玉别开脸,“我今天很难受。”
关曦月本想接着骂他,但看着他此时的样子,却怎么也骂不出口了。她忍住泪水,让兰馨取来创伤药和纱布。
小心翼翼地挽起伏玉的袖子,揭开被血水渗透的纱布,关曦月把瓶中的创伤药一点一点地抖落在伤口上,然后拿纱布裹了一层又一层,最后用绷带系紧打结。
包扎完伤口,关曦月哭着骂他。
“太后为难你了,所以你就伤害自己,是吗?之前你也因为我而斩断一根手指……动不动就对自己下狠手,哪有人对自己这么残忍,你什么时候才能爱惜你自己!”
伏玉想起身给她擦眼泪,关曦月却满脸泪痕地指着他:“你不许动。”
“你就坐在这儿反省。”关曦月语气愤愤。
伏玉便端正地坐好,连根手指头都不敢动,乖巧得像三岁小孩。
他认错道:“我会改的。”
“你打算怎么改?”关曦月凑近去问他。
伏玉想了想,认真回道:“你不喜欢我做伤害自己的事,那我就会控制自己不再做。只要是你不喜欢的事,我都可以保证不做。”
“什么叫我不喜欢你就不再做?”关曦月对于他的回答并不满意,“这副身躯是你自己的,不是我的!你怎么可以对自己如此麻木?!我叫你怎样你就怎样,你难道是为我而活吗?”
伏玉抬眸,定定地看她,一个眼神代表了所有——
他就是为她而活。
关曦月完全怔住,终于看出伏玉的病态。
寝殿内静寂了片刻。
关曦月抬起手掌抚上伏玉的脸颊,不舍得再凶他,也不舍得再骂他,只柔和地哄他:
“答应我,从明天起,每天都对自己好一点,先学会爱自己,可以吗?”
贴近去亲了他一下,关曦月颤声道:“我不介意你拿任何人出气,包括我。但我不准你伤害你自己。”
伏玉扣住关曦月的手腕一拽,让她跌落在自己的怀抱中。
用拇指抹去关曦月眼角的泪,伏玉握着她的手,低头吻了吻她的手背。
“不哭了,”他说,“我记住了。”
……
彼此无言地对视了半晌,伏玉徐徐道:“曦月,有件事我很矛盾,你能帮我做个选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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