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想到,江千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作出的画像竟如此精细,连她发间的凤羽钗羽毛都描画得细致清晰,更别说她的五官轮廓了。总之,画像上的女子,比她本人还要美丽。
太后示意老太监将画像卷起来收好,而后才对江千诺道:“你的画工确实了得。”
“太后谬赞。”江千诺谦卑道,“小人技拙,尚未描摹出太后美颜的十分之一。待来日画技有所提升,愿再为太后作画。”
太后有片刻的失神,心境也蒙上了一层艳色。
总是被江千诺取悦到,太后心喜过盛,完全忘记了正事,还想再和江千诺闲谈下去。老太监在她耳边轻声提醒道:“太后,您还要去芙蕖宫找嘉仪公主呢。”
太后回过神来,对江千诺道:“哀家赦免你的冲撞之罪,你起来吧。”
未等江千诺回话起身,太后便让老太监去扶他起来,怕他跪久了站不稳。
太后极少怜惜男人,老太监看出太后对江千诺的好感非同一般,于是也朝江千诺赔了个笑。
“谢太后。”江千诺对太后一揖。
太后回以一笑,又让老太监找个人给江千诺引路。
江千诺再次躬身道谢,随即便拿上画具箱,跟着引路的太监离开了。
太后的视线追随而去,似有留恋。
老太监懂得她的心思,又在她耳旁道:“太后,这画师江郎是王上的人……”
太后胸有成竹:“是他的人又怎样?只要哀家开口索要,伏玉就不敢不给。”
老太监不敢再多嘴。
转眼便来到芙蕖宫外。
太后一行人被拦在了外面,根本进不去。命人进去通禀了多次,太后才得见伏玉。
伏玉不愿让太后踏进芙蕖宫一步,只一个人走出来见太后。
“你什么意思?立刻把嘉仪交出来!”太后一见伏玉就怒气汹涌。
伏玉冷漠道:“嘉仪不愿意出来。”
“哀家才不管她愿不愿意,你马上将她交出来!伏玉,你别忘了,某人的性命还握在哀家手中……”
伏玉打断道:“真可笑。要不是小月姬看嘉仪可怜,孤才不会将她留在芙蕖宫。外人都知道心疼你的女儿,你这个亲生母亲却要把她逼向绝路,还怪别人对你女儿伸出援手?你简直不可理喻。”
“嘉仪是我的女儿,我知道该怎么管教她,用不着你们多管闲事。”太后蛮不讲理,仍在威胁伏玉:“你再不把嘉仪交给哀家,哀家现在就下令杀了那个人!”眼下人多,太后有所顾忌,不敢直接提“宿辛”两个字。
伏玉气笑了:“别动不动就拿这个要挟孤,孤真的不太在意。你要杀就杀吧。”
“……你疯了?”太后惊愕。
伏玉道:“孤懒得管你们母女的事,是小月姬太善良了。既然她想管,孤就会支持她——不计后果地支持她,只要她开心。倘若她不开心,孤会比死还难受。”
太后气噎:“你、你为了讨好一个女人,竟然不顾……”
伏玉一再阻断太后的话:“你放心,嘉仪住在芙蕖宫不会有人苛待她,她至少会比在你眼皮底下过得好。你可以走了。”
从伏玉口中说出的话令太后觉得十分讽刺,她恼羞成怒,却没有法子动摇伏玉,只能选择容忍。
离开之前,太后对伏玉警告道:“嘉仪可以暂住芙蕖宫。但是,如果你敢把她放出宫去,哀家跟你没完!”
撂下狠话,太后便气愤地走了。
伏玉返回芙蕖宫,见关曦月正拉着嘉仪公主挑衣服。
因为嘉仪公主身上还穿着太监的衣服,关曦月便让人把伏玉送来的衣装都盘了出来,让嘉仪公主挑几套来穿。
伏玉抿唇站在一旁,静静地不说话,就看着两个女人挑来挑去。他不敢张口讲话,怕一张口,关曦月就会吼他。
关曦月已经为了嘉仪吼他好几次了。
他也学乖了。
等挑完了衣服,嘉仪便拿了一套去换。嘉仪去换衣服的时候,关曦月才想起来搭理伏玉。
她眨眨眼睛问伏玉:“陛下怎么不说话?”
伏玉闷闷道:“你不许我说话。”
关曦月:“……”
“我现在许你说话了,你说吧。”她像逗小孩子似的。
偏偏伏玉还未察觉,认真地和她说:“嘉仪要换衣服的话,让人回青鱼宫帮她去拿就行了,为什么要让她穿你的衣服?”
关曦月只觉好笑:“陛下送了我这么多衣服,我哪里穿得完,送两件给嘉仪穿也没什么啊。”
“可那是我送给你的。”伏玉低低道。
关曦月踮起脚吻了吻他,哄道:“好吧。我保证下次不给别人穿了,以后我每天穿一套给你看,好不好?”
伏玉瞬时就被哄好,唇角漾出笑意,冲她点头:“嗯。”
关曦月牵着伏玉的手到榻边坐下。与伏玉对视了一会儿,她忽然认错道:“对不起陛下,臣妾又给你惹麻烦了。”
“没有。”伏玉若无其事地说,“你没有给孤惹麻烦。”
关曦月自觉道:“我有。我明知道太后抓了你的母亲,我还坚持这样做,让你备受压力,我……”
伏玉揽她到怀里,温声道:“没关系,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孤会处理好这件事,你不用担心。”
关曦月眼眶湿润,亲昵地依偎着伏玉的胸膛,她的声音微带哽咽:“对不起……其实在我得知嘉仪是太后的女儿时,我心里就有点后悔帮她了。可是,我一想到那些太监来抓她时,她眼神中透出的绝望让我感觉很难受……这样绝望的眼神,我曾经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太可怜了。我相信只有遭遇极度的恐惧,人的眼神里才会流露出这种绝望。虽说嘉仪是太后的亲女儿,太后不会害她,可我还是害怕……”
“不要说了。”伏玉阻断她的话,“孤都明白。你做得没有错,无须自责。”
伏玉浅笑着说:“你在很小的时候,就懂得保护弱小的人。所以,你今日会帮嘉仪,我并不感到意外。而且,你的做法也点醒了我,有一些事,我的确做得不好,需要反思。”
“陛下……不是这样的。”关曦月心疼,伏玉每次都把错误的源头归结在他自己身上,他对他自己太严苛了。
伏玉自省道:“太后虽罪大恶极,可嘉仪并没有错。我只因为嘉仪是太后的女儿,便对她冷眼漠视,这对她不公平。我应当把她们分开看待,她们毕竟是两个不同的人。”
“陛下,”关曦月激动地抱紧伏玉,“你真好。”
伏玉低头噙住关曦月的唇,许久才松开。他说:“我的好,皆是你传递而来。我愿为你,越变越好。”
关曦月热泪盈眶,真不知自己何德何能,竟可以让伏玉将她捧得如此之高。
“谢谢陛下。”
……
嘉仪换好衣服进来时,关曦月还在伏玉怀里抱着。
被嘉仪盯着看了好一阵,两人才反应过来。
双方都有些脸红。
嘉仪掩嘴笑了笑:“王兄,听闻你早就住在芙蕖宫了,怎么当着我的面抱一抱月贵妃都还会害羞呢?”
待关曦月脱离怀抱,伏玉对嘉仪轻斥道:“你以为孤像你,脸皮那么厚。”
嘉仪:“……”
耸肩笑了下,嘉仪道:“亏了我脸皮厚,不然现在又被关起来了。我哪里还笑得出来啊。”
伏玉低眸启唇,嗓音柔和了许多:“孤不会再让你被关起来,你先安心住在芙蕖宫吧。”
嘉仪点点头:“谢王兄!”
见嘉仪心性乐观,刚逃出牢笼就恢复了活泼,关曦月不由得心下一松,原本她还怕嘉仪内心留有阴影,要过一段时间心情才会变晴朗,没想到这么快就像个没事人一样。
伏玉起身对关曦月道:“孤先回沐德殿,晚些再过来。”
关曦月点头,送伏玉走了出去。嘉仪跟着出来,看伏玉走远了,她才对关曦月道:“月贵妃,我可以跟你说说话吗?”
略作思忖,关曦月点了点头。
两人在小榻边先后坐下。嘉仪抬头扫了一圈,发现关曦月寝殿内有诸多闪光之物,譬如夜明珠、七明九光芝,还有伏玉亲手制作的星月树,这些都是少见的珍宝。
“我从未见王兄这般宠爱一个女子。”嘉仪感叹道,“他对你很用心。”
关曦月点头:“陛下属实待我极好。”
嘉仪莫名想到荣曼雪,不经意地说道:“他和王后成婚多年,却无半点肌肤之亲。”
关曦月表示知晓:“这个我知道,陛下跟我说过。他与王后是幼年成亲,且当时他们双方都并非自愿。”
“嗯。”嘉仪沉静道,“当时虽是两相生厌,而今却成了王后的一厢情愿。”
关曦月也对这个问题困惑了很久,只因兰馨偶然跟她提过一嘴,说王后原先是一点也不喜欢伏玉的,如今却是爱而不得。她想问清楚原因,兰馨却怎么也不肯说了。
此刻她定定地看着嘉仪,试图从嘉仪口中得到答案:“为什么会这样呢?”
“王后是在王兄回归王城的那一天动心的。”嘉仪语调清宁,缓缓道出过往之事:“王兄才十三岁就被送去军营了。是我母后使的坏。她说王兄身单体虚,难以薄弱之躯担当大任,便鼓动朝中大臣联合奏请,将王兄送往军中强身历练。实际上,她不过是想让王兄死在军营中或是战场上。”
“可王兄在十八岁那年回来了。他是带着硕硕战功回来的。他不但没有死,反而变得强大,强大到令所有人生惧。”嘉仪忆及当日的情景,不禁慷慨泪目,“他带兵回到王城时,我母后还试图阻挠他回宫掌权,竟召集了众臣登上城楼俯望他。我母后和那些人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对他指指点点,都在说他满身血腥,说他面貌丑陋,说他狰狞恐怖,说他凶神恶煞,只适合待在战场上,不适合为君治理朝政……谁都不赞成他归位。”
“在靖国,作为一国之君,丑就是原罪。我母后便是拿死了这一点,才敢让这么多人反对王兄回到宫中。但他们谁也没有料想到,王兄居然当众摘下了遮丑的面具——他在城楼下,穿着一身铠甲骑在高头大马上,容颜俊美绝伦,堪比天人之姿。至此,城楼上的人都闭上了嘴,不得不放他入城。而他摘下面具的瞬间,成为在场所有人的惊鸿一瞥。”
嘉仪轻笑轻叹:“当时我和王后也在城楼上。她就是从这个时候喜欢上王兄的。”
关曦月听得入神,心潮涌动,又惊又喜。她虽未亲眼目睹彼时的场景,却也能凭想象惊艳到。嘉仪所说的这些,都是她不知道的,她不知道伏玉去过军营、上过战场,不知道伏玉回到靖宫的过程如此曲折。
嘉仪谈笑道:“月贵妃很难将那时的王兄和如今的他联想到一块儿吧?”
关曦月点点头,现在的伏玉太温柔了,温柔得不像历经沙场的人。
想到太后那群人欺负伏玉,竟集中攻击伏玉的长相,关曦月皱眉道:“嘉仪,我有一件事不明白,当初那些人为什么要说陛下丑呢?难道他过去当真长得不好看?”
嘉仪回忆道:“听说王兄以前脸上长了一片红斑,整整覆盖了半张脸,所以他才一直戴着半张面具示人。我虽然没见过他脸上的红斑,但肯定是有的。因为我母后和王后都说看见过,那块红斑很吓人。应该是后来才治好的。”
关曦月似乎想到了什么,足足沉默了好半天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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