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里唯一的顶梁柱走了,母子两人生活就格外艰难。

    他母亲从前是官家小姐,十指青葱,不食烟火,如今却要为自己唯一的孩子撑起整个家,丈夫的离家出走,养育孩子的沉重的担子,彻底将这个花样年华的女子压垮了。

    两年不到,便撒手人寰独自离去。

    书生是个顽强的,加上父老乡亲的帮助勉强活了下来,他的母亲从前常常对他说,让他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让他多读书,去科考,去光宗耀祖。

    书生记住了。

    可书生没有这个能力。

    他那时还小,七八岁,只能每天帮人干点儿跑腿的活,吃穿用度俱是靠着别人的施舍,他没有有资格上学堂。

    但他渴望读书,于是他便常常躲在学堂的窗户旁,听着夫子讲课。

    夫子心善,眼见着少年天资聪颖,便破格没有收他的学费,甚至自己出钱,给他买书。

    后来书生长大了,便背上了行囊,来京城科考。

    可是名落孙山。

    书生没有放弃,他在京城郊外租了间小破房子,靠着帮别人题字写书作画,也能赚得些些钱财,勉强维持开支。

    书生聪明讨人喜欢。

    他的执着让人钦佩,故事让人感叹,人们想看着他穿上官服。

    是以,遇到市场不好,书生实在没钱的时候,城东百姓们便轮流着给他些帮助。

    为了报答热情善良的父老乡亲们,书生便每月拿出几天,到京城城东的小茶馆里,给他们写信念信,书写祝福。

    说到这里,书先生重重叹了一口气。

    妲靖想起,方才来这儿的旅途上,路上无意看见的告示,便开口问他:“前不久就是放榜日吧?”

    书先生点了点头,目露遗憾道:“他考了十年,他还是没有考过。”

    “那些人们对他的称赞,最后都成了这个孩子身上沉重的枷锁。”

    妲靖若有所思。

    这个故事不长,书先生也没有讲得那么生动有趣,他是慢慢的,就倒尽了一个读书人的前半生。

    “饭菜来喽!”

    此时沉重遗憾的气氛被司旺给打破,他方才实在好奇,便没等书先生讲完第一个故事的第一个部分,便急匆匆地钻进了小茶馆里的小厨房。

    人家不管他,他便愣是在里面一直待着。

    里面时不时有欢声笑语传来,那老板娘被司旺逗得咯咯笑,停都停不下来。

    继司旺将第一道菜端出来后,后面几人也陆陆续续将其他菜端了上来,美味佳肴,不过如此。

    司旺早就饿了,眼巴巴地把饭菜望着,因为这几个月,妲靖从来不摆架子,吃饭这些都是几人在一个桌子上吃的,他平时也不怎么顾虑那些身份这些,妲靖开动他便开动。

    不过今日不同。

    虽然他真的很饿,但他现在是一位富贵公子的小厮。

    他不能与妲靖同桌吃饭,不然他们两的身份就会被怀疑。

    小姐可是想塑造这个身份的。

    他要把持住。

    妲靖看着司旺眼巴巴的眼神,不由轻笑一声,因为她从装扮那一刻就刻意转了声线,此时这声轻笑就显得格外的宠溺。

    司旺压了压升起的鸡皮疙瘩,表情有些狰狞。

    “各位就一同留下用饭吧。”

    妲靖展开了纸扇,喊住了正要退走得几人,一桌子的菜都上完了,几人便准备去后面,把这地儿让给这两位小公子。

    至于那些茶客们,都被他们用招待贵客的理由劝走了。

    不过妲靖来的时候,他们都才没吃几口,收了钱后立马就去做事,如今定然是饿着的,加之,她也要让司旺有合理理由一同用饭。

    “来的匆忙,实在麻烦,同时也想要请教请教,有关这京城的一点儿小道消息。”

    书先生:“……”

    不是,刚才不还说自己不想听这些吗?

    妲靖笑着看他一眼,不说话。

    这里的消息真的很灵通,那些贵族子弟们倒不必说,有钱有势的自是去酒楼里面打听消息,至于没钱没势的,便只能来小茶馆里买消息。

    店家几人推迟几番后,到底还是给自己添了碗筷,一同坐到了桌边。

    妲靖转头看向司旺:“怎么,你不饿?”

    明知故问。

    司旺高高兴兴坐下,却一眼看见外面走来的人。

    “你是?”

    “抱歉,小生并不知诸位正在用饭。”

    温润落寞的声音传来,正拿了筷子夹菜的几人也朝后看去,妲靖一眼认出这个眼角青黑,却身姿挺拔如玉的青年——

    书生。

    他似乎很是疲惫,整个人有些摇晃,他弯了弯腰,对妲靖几人揖了一礼。

    “白问,你可吃了饭了?”

    店家这一句问完了,才想起这是妲靖用千两银子买的饭菜,后知后觉看了妲靖一眼,见她面无不虞,倒也没有那么担心。

    书生点了点头,“九哥,小生想过来将自己剩下的东西带走。”

    “在后面厢房放着呢,你怎的突然想把东西带走呢?”

    白问在这边租不起房子,连城东的破烂房子都租不起,是以科考前夕会被他喊过来,住在他们这里,因为科考一直没过,他在这里便也留了些不紧要的东西。

    怎么今天想要带走了呢?

    书生黯然垂头,没有说话。

    “吃个饭吧。”

    店家几人惊讶看向妲靖,司旺却已经见怪不怪,小姐人好,心地善良,常常会让他出去救济一些急需帮助的人。

    理由是,我们受了别人的恩惠,自然也该把这份友爱传递下去。

    因此他也不开口。

    见妲靖都开了口,王小九王店家便更加不害怕了,赶紧去把犹豫着的书生拉了进来,“白问,我跟你说,今日你可有福了,这桌菜可是这位公子一掷千金定的。”

    “又由我主厨,味道实在鲜美,你一定得尝尝。”

    他其实知道白问的性格,就算他没吃也不会说,很怕给人添麻烦。

    不过今日这饭菜,对于他们都十分难得,可以说是沾了这两位小公子的光,那自然是得让白问尝尝。

    他一直把白问当亲弟弟。

    白问上桌后,心情还是十分沮丧,王店家犹豫半晌,还是再次问出了口,“白问,你明年是不考了吗?”

    他是个粗人,想问便问了,也没有考虑过白问在这么多人面前,会不会感到丢脸。

    但白问一向感念他,便强颜欢笑道:“乡里传来消息,恩师他……去了。”

    “我想要回去看看恩师,顺便看顾一下恩师的女儿。”

    恩师待他极好,把他当成自己亲儿子看待。

    连师母也是极其爱护他,可惜师母走得早,诞下一个孩子就走了。

    师母走时,恰好是他上京赶考的日子。

    恩师一家并不宽裕,可连这上京赶考的盘缠也给他早早准备了,他现在都记得,恩师说,等着他头戴官帽风光回乡。

    是以他十年未归。

    可如今恩师走了,他也该回去了,回去看眼恩师,回去照顾恩师的孩子。

    他的声音也有些哽咽。

    司旺沉默着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他不是很懂,又觉得很能体会,他从小就没有亲人,后来被关在丞相府私狱中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时候,是小姐将他救了出来。

    或许他们的感情算是相通的吧。

    桌上众人都不言语,良久,王店家拍了拍白问肩膀,“白问,你回家的钱够不够啊?不够的话跟你九哥我说,你嫂子这么喜欢你,肯定主动给你添些盘缠。”

    这话有些粗,老板娘瞪了一眼王店家,王店家被瞪得不知所措,众人不由笑了起来。

    连书生都笑着摇了摇头。

    “我这几天卖了不少的字画,节俭着点儿,倒也用得下去。”

    后面众人没有再谈这个话题,又去谈论其他的了,因为妲靖看起来十分随和,司旺又极其能渲染气氛,众人谈话内容便转了又转,从城东谁家男人偷了汉子,到皇宫某个贵妃又争得了宠爱。

    什么都谈。

    像是唠叨家长里短。

    饭毕,书生去拿了自己的东西,老板娘也回了趟后院儿。

    妲靖看见老板娘悄悄拿了个钱袋,偷偷塞到了书生的包袱里,书生不知,再次弯腰作揖,感谢众人后就要离去。

    王店家扶着他的手,十分不舍,“白问小兄弟可还回来?”

    书生皱了皱眉,叹息一声。

    “白公子,我这里倒有份差事,包吃住,如果你以后回来的话,可以来这里找我。”

    书生听了,笑着,再次珍而重之地作了一揖,他想,他应当是不会回来了。

    妲靖同样回了一礼,听书生的描述,他恩师的孩子还是个幼女,外面战乱,不比京城这一带,她相信书生会回来。

    书生走后,妲靖便带着司旺也走了。

    她们如今不能去买院子,从前的院子和铺子肯定都没了,现在就只能去酒楼,不过,酒楼也需要身份证明。

    就有亿点点麻烦。

    妲靖走着走着停下脚步,“狼崽,我记得,你好像有不少坊间朋友吧。”

    不止是坊间朋友,是那些……只要有钱,什么都有路子,什么都可以做的朋友。

    司旺点了点头,有些无奈。

    “干什么啊?你真想变成顾公子啊?”

    “当然,”妲靖笑眯眯,压低了声音:“她们都给了我假罪名,我换个身份没问题吧?”

    司旺:“……”

    他以为妲靖只是想捏个假身份,好在这京城行走,没想到妲靖居然直接想把这假身份变成真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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