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娘这时节终于抬了头,却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因着曲的久了,腿上无力,却是身子一倾双手便撑在了地上,红着眼圈儿泣声应道,
“夫人,奴婢也知夫人是好心,可奴婢前头……前头托人打听过了,那家的小姐……那家的小姐身子弱,小时生过一场大病,说是会妨碍子嗣的!”
刘氏闻言奇道,
“你从可处听说的,我怎得没有听说,再说了这小时的病,如今都大了,怎得会妨碍子嗣了,你听了哪一位江湖郎中所言?”
大姨娘道,
“奴婢……奴婢……”
大姨娘支吾了半晌,却是都没说个所以然,众人见她这样儿,直觉说甚么生病都是借口,怕是大姨娘瞧不上这家的小姐才是真。
刘氏也如是想,心中冷笑,
“自来就是个心大的,一个妾室倒要同我比着生儿子,我生两个可是都成了人,你生两个,只养活了一个,如今到说亲的年纪,司乐的女儿瞧不上,难道你还想要尚书府的千金大小姐么,也不掂量掂量你那儿子有没有这命!”
刘氏转而瞧向了牟恭,
“三郎,你现下也瞧见了,你姨娘不满意这门婚事,看来她是想着你大姐姐的婚事请动了老爷出面,你的婚事也是想由老爷做主,罢了……你的婚事我也不管了,你们自去请了老爷出面就是……”
说到这处,见得大姨娘眼中喜色一闪,却是又接着应道,
“不过,你们即要自家做主,我便一点儿都不会沾手,婚事自己筹备,以后你那新媳妇进门,那杯媳妇茶也不用敬了!”
刘氏这话一出,大姨娘和牟恭的脸色就是一变,刘氏可是这牟府正经的主母,她要是不喝这杯媳妇茶,那这娶进门的媳妇便不是正经的牟府媳妇,你让这新人进了门如何自处?
牟恭的婚事许是能求到牟斌面前,得老爷做主,可这媳妇儿侍奉婆婆乃是天经地义的,刘氏不认这个媳妇,牟斌也管不着,那牟恭娶了媳妇便如同没娶媳妇一般,要知晓,他可不同牟彪,牟彪在外头有差事的,便是离了府上,也能自己过活,牟恭可是全靠着家里养着,若是没了牟府,别说是司乐的女儿,便是仵作的女儿都娶不上的,所以他成了亲之后,一房的银钱都靠着刘氏发放的。
当然他也可以成了亲便立即分家,可他如今一介白身,不能文不能武,少少的分两间铺子在手里,庶务也不会打理,出了府哪里还有这三少爷养尊处优的生活?
“夫人,您……您不能这样……”
大姨娘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刘氏哼道,
“你能做自己的主,我也能做自己的主,你愿意娶甚么媳妇便娶甚么媳妇,可我同样想喝谁的媳妇茶,便喝谁的媳妇茶!”
“夫人……”
大姨娘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刘氏目光冷冷的看着母子二人,
“求仁得仁,有舍有得……不能甚么便宜都让你们占尽了!”
又想从老娘手里得银子,又还想着攀高枝,想得美!
你当你是个甚么东西,就是个贱婢生的贱人,抬举你叫你一声少爷,不抬举你……便是个下人!
说罢抬头目光扫过众人,
“今儿我把话撂这儿了,谁要是想自己做主……都成,按着这规矩办就是了!”
几位姨娘除了五姨娘,立时低了头,原本有些小心思的,纷纷都熄了火,要知晓这庶出的女儿们嫁出去之后还要靠着娘家撑腰,儿子和儿媳们都要靠着刘氏给银子过日子,这娶进门的媳妇正经婆婆都不认,那以后的日子还能好过?
说实话这家里,如今嫡长子是有了功名,得了官身的,嫡次子以后必也是要走这条路的,还有就是一个老八以后是有出息,其余几个儿子,都还要靠着牟府这棵大树呢,不顺着刘氏来,便没好果子吃,大姨娘这也是心大,难怪要被刘氏重重拿捏!
大姨娘哭了起来,
“夫人,那司乐家的女儿,出身实在太低了些,还求夫人再为三爷挑一个吧!”
刘氏嗤笑一声,
“怎得……终于说了实话,还说甚么人家得过病,你就是瞧不上人家出身,出身低又怎么了,我瞧着老八媳妇也是出身低,可样样不比谁差,同老八小两口子也是蜜里调油,这日子过得好着呢!”
你一个庶出的儿子,娶个从九品的官儿家的小姐,怎得就委屈了?
我看你这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也不瞧瞧你那儿子,文不成武不就,就靠着家里养,还敢挑三捡四,有本事你学着我们家大郎考个功名回来,要嘛便学老八出去提着刀办差,是死是活全靠自己呀!
刘氏看着大姨娘那哭哭啼啼的样儿便来气,怒喝道,
“去外头跪着!”
大姨娘哭着起身去了外头院子里,刘氏回头再对面露不忍担忧的牟恭道,
“三郎,这门亲事是为娘亲自为你挑选的,决不会害你,你自家好好思量思量,可别同你姨娘一样犯了糊涂!”
牟恭垂头,却是没有应声,刘氏看得冷笑连连,
“看来这也是个心大的,罢了……你也同你姨娘到院子里跪着去吧!”
牟恭低头出去跪在了大姨娘身边,众人之中没一个敢出声求情,听着刘氏吩咐,
“去催一催灶上,老爷快回来了!”
“是!”
下人们自去吩咐了,众人各自坐在厅上都不敢言语,四莲端坐在那处,眼观鼻,鼻观心,也是低头不语,她这还是头一回见着刘氏发怒,心中也是奇怪,
“这瞧着婆婆倒也没有亏待三爷呀!”
那司乐虽说是从九品,但好歹是个官儿,配这府里庶出的儿子倒也没差多少呀!
只这话也就在心里想想,她自是不会说的,一家人就这么静静等着牟斌回府,就这么静静等着摆饭,等了约有一柱香的功夫,牟斌与牟彪父子二人回了府。
“老爷!”
牟斌在前,牟彪在后,二人进了院子,刘氏领着众人上前相迎,牟斌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院子里跪着的大姨娘和三儿子,便问道,
“这是怎么了?”
刘氏冷着脸道,
“被妾身罚了!”
“嗯!”
牟斌点了点头,没有多说,自顾自进了厅堂,
“摆饭吧!”
牟彪过来拉了拉一日未见的媳妇的手,见她有些诧异的看着自家公爹,便凑到她耳边小声道,
“我爹这人最是讲规矩,人是母亲罚的,他断不会在众人面前下她的脸,大姨娘和三哥若是想起身,还要母亲点头才是!”
四莲点头。
今儿吃饭的气氛极是诡异,大姨娘母子还在外头跪着呢,几位姨娘都小心打量牟斌脸色,牟斌却是神色如常,连眼风都不给外头母子二人一个,席间偶尔说上两句,也只是问一问儿子们的学业,儿子们小心翼翼的应了,便再没有多话。
待得一顿饭吃完,牟斌带着五姨娘先走了,其余诸人皆各自离去,刘氏这才过去冷冷瞧着大姨娘母子道,
“你当我不知晓你的心思?你是想跪在这处,等着老爷回来给他瞧,我现下告诉你吧……这门婚事,老爷早知晓了的!”
说罢,再不看脸色煞白的大姨娘和一脸不信的牟恭,转身走了,
“好好跪着,甚么时候想明白了,甚么时候才起来!”
那头牟彪小两口步行回清静院,四莲这才开口说道,
“三哥的婚事,依我瞧着还算是不差,为何大姨娘和三哥都不肯应?”
牟彪嘿嘿一笑道,
“那是你不知我们府上的权势,我爹这锦衣卫指挥使虽说只得三品,可那是天子近臣,皇家的爪牙,要说是母亲真心愿意的话,便是庶出的儿子,也能娶上五品、六品官儿家里的嫡出小姐……”
说到这处见四莲瞪大了眼,又接着道,
“不过……倒不是我瞧不上我三哥,可如今三哥文也不成,武也练得不好,以后成了亲分到外头单过,怕是只能靠着分得家产过活,妻子若是出身太高,夫妻之间未必和美!”
他这话便倒也是实话,时下里男子为尊,可也要背后有人,若是妻族势大,男子多半都是外头风光,家里惧妻如虎,依着他的性子,自然是万万瞧不上这样人的!
且牟府的规矩,爹早多少年前便定下了,庶子成年分府单过,最过得两间铺子,一些良田,其余的便只能靠自己了,三哥一心想攀高枝,却没想想,以后若是分出去了,靠他那些子家产,在妻子面前立时便要矮上一大截,以后他如何能振夫纲?
话说牟斌为何会定这家规,不还是因着当家他出身低,刘氏娘家势大,他也是借了不少岳家的力,刘氏便与他早早定下了这家规,府上的家业九成都要给嫡出的儿女,庶出的儿女只能得一成。
四莲却是想得不同,凑过去小声问道,
“许是正因着如此,大姨娘怕儿子以后分府单过,没了靠山,想要为儿子寻一个娘家有势的妻子呢!”
靠着妻子,不说在仕途上如何,便是做个买卖,也有人撑腰不是?
牟彪听了斜眼想了想摇头,
“我三哥那性子,怕是不肯吃这一口软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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