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薄长史带上了傅平安。

    她开始不知道说什么,幸好有人教她——

    失眠的一天天:你就说,谢谢你打的兔子。

    傅平安开口:“薄长史,谢谢你打的兔子……”

    “嗯?”

    薄长史比她高上许多,平日里站在地面上,她只能挨到薄长史腰的位置,如今在马上,薄长史简直像是一座山似的笼罩着她,连阳光都遮住了。

    于是她的声音也就跟小猫叫唤没差多少,在掠过脸颊的风声中迅速消散了。

    她只好提高声音:“薄长史!谢谢你打的兔子!”

    薄长史“嗯”了一声。

    傅平安撇嘴,心想,“失眠的一天天”出的果然是馊主意。

    失眠的一天天大约也有些尴尬,发了一条——

    失眠的一天天:什么鬼啊,这人有没有上下尊卑,你不是要做皇帝的人么,她对你也太没礼貌了,你要是做了皇帝,一定得教训教训她。

    傅平安轻声道:“我反正无所谓。”

    但这时薄长史好像突然想起了上下尊卑这件事,突然说了句:“这是臣分内之事,殿下言谢,叫臣惶恐。”

    傅平安嗫嚅:“这我还是不知道回什么啊。”

    失眠的一天天:我也不知道,走了下线了。

    傅平安:“……”

    这人果然没有“平安宝宝正可爱”靠谱!

    但是“平安宝宝真可爱”去干什么了呢,为什么现在都没有动静呢?

    难道真的不来了么?

    但是话说,谈恋爱是什么?

    傅平安的脑袋里,自从出现了这个直播系统之后,已经出现了一箩筐的疑问,这些疑问越垒越多,好像要从箩筐里溢出来,让傅平安都想不起来了。

    此时她觉得解决这个疑问最好的办法,就是学习。

    如此一想,她又鼓足了勇气,提高声音道:“薄长史很擅长打猎么。”

    薄长史又是没立刻说话,路面不平,薄长史操控着马匹绕了一下,等绕弯再说:“是还想吃么?”

    傅平安:“……”

    这不是她想要的回复。

    “殿下若还想吃,我再去打一只。”

    傅平安有点纠结。

    兔子是很可爱,但……

    “……也不是不想吃。”

    失眠的一天天:噗

    长安花:笑死我了,兔兔真可爱但是真香,是吧?

    傅平安哼了一声,道:“你不是走了么,骗子。”

    她说这话说的自然是“失眠的一天天”,但回应她的是薄长史:“嗯?殿下说什么?”

    傅平安心虚地提高声音:“我想吃!”

    但兔子不是说打就能打到的,次日中午傅平安得到了加餐,但不是兔子,而是烤鱼,细窄的赤鳞鱼,只有手掌大小,去掉了刺,刷上姜汁撒上盐,大约为了去腥,又配了颗梅子。

    阿瑛端过来的时候羡艳道:“这梅子定是薄长史的私藏,闻起来可香呢。”

    傅平安只觉得梅子咸酸开胃,只是闻着就口舌生津,就着吃了两碗黄米饭,吃饱了她便开始困倦,下午就没骑马,被抱着去车上睡了觉。

    然而饱睡醒来,傅平安就后悔了,和薄长史亲近的计划这不就中止了么?

    她带着懊悔的表情抬头,见阿枝正端坐着看着她,见她望来,道:“殿下要喝水么?”

    傅平安掀开窗帷,见窗格外面不再是荒郊野地,好奇问:“我们到哪了?”

    “我们到安邑了,这是我们路过的最大的城池。”

    傅平安又好奇地往外看,他们应该是已经进了城,但路上没有行人,两边的屋舍也都关着门,很多屋舍看起来破败不堪,不像是住人的样子。

    “看起来不热闹。”傅平安这样评价。

    “早市结束,街上自然没什么人了,这是很正常的。”阿枝这么说。

    但傅平安还是觉得奇怪,灵亭平日里都比这里热闹。

    但这里似乎是比灵亭要大上许多,他们前行了好一会儿,城市风貌又变了个样子,路面变得平整不再颠簸,两边的住宅不再是用黄土糊的,而是雪白的外墙,已近黄昏,金黄的夕阳打在白墙上,映出他们一行人的影子。

    马车停在一户宅院大门前面,此时朱门大开,门前站着一行人,待傅平安下了马车,便齐齐跪下,向她行礼。

    傅平安被阿枝牵着,此时不自觉捏紧了阿枝的手,阿枝便低声道:“这是安邑郡守官宅,我们住这休整一下。”

    傅平安点了点头,突然灵光一闪,道:“薄长史和我们住一块对么?”

    阿枝道:“那是自然。”

    傅平安高兴起来,到了房间她便开始打听薄长史住在哪,得知就在隔壁,便立刻过去敲门,薄长史开了门,低头盯着她,说:“殿下有何事呢?”

    傅平安发热的头脑冷下来,她盯着薄长史,突然觉得“失眠的一天天”确实出了个馊主意,她和薄长史联络感情,能联络成什么样呢?她甚至现在都不知道薄长史叫什么呢。

    她有点紧张,咽了口口水,道:“我能进去么?”

    薄长史侧身让她进来,傅平安进去后带上门,深深做了个揖,她小时候学过行礼,如今再做,动作稍显生疏,但还算标准。

    薄长史却立刻偏过身体避过,道:“这是何意?”

    傅平安道:“望长史教我认字。”

    薄长史一愣,这次目光停留在傅平安脸上,久久没有挪开。

    薄孟商能在二十三岁就成为从三品长史,理由简单的不行,她的母亲是太后的姻亲,她小时候常出入宫廷,太后是很喜欢她的。

    不过这年头门第观念极重,大部分人能做官其实都是走的后门,但薄孟商觉得自己与其他人不同,是很有能力的,甚至于她本来根本不想做这长史,更像去做御史,盖因长史说好听点是主管内务,说难听点就是皇家的管家,她觉得算是埋没了她的才能。

    她想去和太后提这事,结果被母亲骂了一顿,母亲嫌她多事,又说:“你若是不愿,就是驳了太后的面子,你真以为太后是你亲姑奶奶不成?”

    薄孟商也知道这个道理,于是只好开始当值,收到来接傅平安的诏令的时候,她心中其实也有些火苗在燃烧。

    傅平安很可能就是未来的天子,无论现在太后与摄政王如何权势滔天,这天下与万民,毕竟也是天子的。

    可是,见到傅平安的第一眼薄孟商就失望了,眼前的孩子黑瘦且脏,神情呆滞眼神飘忽,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天子的模样,甚至有点像是她家奴仆的孩子。

    不过后来发生的事让她稍有改观,对方虽然流落民间,但内心纯善,也不懦弱,对环境局势的变化也有一定的认知,但就算如此,也和薄孟商心中天子的样子相去甚远,她想太后在看到这孩子的第一眼就一定会失望,这孩子是做不成天子的。

    就算眼下,薄孟商也没有改变认知,可是对傅平安,薄孟商心中产生了一丝怜惜,明明是天潢贵胄,却在要开蒙的年纪被带到了穷乡僻壤,野孩子一般地长大,甚至还没有认字。

    可就算这样,对方竟也产生了认字的念头。

    她记得族中的孩子在这个年纪,是最怕早起念书的,对方完全没接触到这种环境,竟然也会有这种认知,可见高贵的品格,或许仍是在血脉之中。

    她于是回礼,道:“臣学识粗陋,多的也不能教殿下,只是识字,应当还是行的。”

    刚好是在郡守府中,于是这两日除了采买粮食,薄孟商也向郡守要了两本书过来,一册是《诗》一册是《论》。

    但第一日只教写字,薄孟商在一张纸上写了“一二三大小”,然后叫傅平安看着描。

    失眠的一天天:她居然真的会教,我以为她会直接让你背课文呢。

    薄孟商确实是会的,她小时候是在族学中念书的,薄家是大族,有一套完整的教育蒙童的办法,薄孟商教的循序渐进,傅平安却急了。

    从“一二三”认起,她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设置”和“商城”怎么写啊?

    这时候她还不知道,薄孟商才不会教她“设置”和“商城”。

    离开安邑之后条件有限没了笔墨,薄孟商做了个沙盘,好让傅平安每日练习,傅平安恨不得抱着沙盘睡,但是学文字只能循序渐进,从安邑出发到了下一个小城,傅平安也只学到了“黍”,薄孟商告诉她这就是她每日吃的黄米,又教她一首《诗》——“黍稷重穋,禾麻菽麦”,顺便说了句:“这江山社稷,便在这土地五谷之中。”

    她说完这句,见傅平安若有所思,心中十分满意,隐约竟然真的有了点为人师的自豪感,便说:“今日除了练这几个字,便再来教你一首诗吧。”

    “这诗名为《七月》。”

    薄孟商本以为傅平安会觉得难,因为这是《诗》里最长的一首,没想到对方一脸兴奋,连连点头道:“谢谢薄长史教我。”

    薄孟商暗暗点头,对傅平安的印象提升了不少。

    至少对方上进好学。

    但实际上傅平安的“若有所思”并不是因为她说的话。

    薄孟商根本没解释诗的意思,傅平安哪能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是眼前时常有文字出现,为了掩饰自己在走神看文字,她便故作“若有所思”,这不能不说是为了“开小差”而习得的技能。

    但其实弹幕里也在跟她说话,上次出现的“长安花”似乎也留了下来,对方是个学识广博的人(在傅平安看来),薄孟商解释的晦涩的地方,长安花立刻出来更详细的解释,两相结合,傅平安学的很快。

    失眠的一天天:所以你是干什么的?你不会是老师吧?

    长安花:哈哈对啊我是小学语文老师。

    失眠的一天天:可以说是专业对口了。

    傅平安自然不知道专业对口是什么意思,她只隐约觉得“长安花”说的还比薄长史好懂一些,三日后午饭时,她流利背诵了这诗,薄长史有些惊讶,道:“你这几天也没来问我,居然一字不漏地背下了,难道第一次就全记住了么?”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可是要解释也很麻烦。

    于是傅平安只好点了点头。

    失眠的一天天:……小骗子。

    长安花:啊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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