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朱雀门出来, 便算是出了皇宫。
迎面便是一条宽广的大道,起码有四百尺宽,足以通过她平日以帝王仪仗出行时的车辇, 左右是一幢幢挨着的砖瓦房, 砖瓦房之间种着一些已经成荫的槐树, 这里大多都是官员办事的府邸,诸如廷尉府、宗正院、农司之类的办公场所, 就在这些砖瓦房之中。
这会儿早朝刚结束不久, 路上还有三三两两准备回去的官员, 大多都坐马车, 也有少数牛车的, 傅平安瞟了眼,发现马车的装饰大多更华美一些,而驾马车的若是遇到了驾牛车的,言语间也是有些得意的。
见傅平安注意到了这个, 陈宴在边上低声道:“现在若有些闲钱,都是要配马车的。”
“因为马拉人快么?”傅平安问。
陈宴却说:“养马费钱。”
傅平安若有所思地点头。
她看过去的简牍,提到开国时, 因民生凋敝,就算是高祖出行,有时都用牛车, 如今显然大家的日子还是好过了很多。
她扭头问身后的王霁:“你用马车么?”
王霁此时面无血色双目无神, 看起来好像在崩溃的边缘。
虽然陛下问了她微服出宫的事,但是她一直认为接下来的事应该和她无关, 没想到换衣服的时候, 因为陛下的衣服都是皇室规格, 传出去太扎眼, 便问她:“卿可有多余的衣服?朕看与你身量仿佛相似。”
实际上,十三岁的陛下自然还是比她矮些,只不过比起在场的另外一个人,自己确实更适合给陛下提供服装。
在场的另一个人·陈宴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内官其实本来就很少出宫,通常一个月只有一次休沐,所以宫中她也准备了很多套衣服,毕竟是给陛下,太过粗糙的布衣也不合适,王霁拿出了她平日压箱底最贵重的衣服——一件绸衫与襦裙,傅平安看了却说:“朕此次想去的地方有三,一是灾民做工处,二是灾民安置之所,三是百姓生活之地,这衣服看着太华美了些。”
王霁非常惊讶,她本来以为陛下会嫌弃她的衣服做工粗糙。
陛下看着她一脸认真:“朕也曾在民间生活,知道民间百姓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你拿一套布衣来便行。”
王霁便拿了一套深蓝的布衣,上面印着些寓意吉祥的团花,傅平安穿上略大些,原本方便行动的深衣在她身上成了长裙,看起来竟有些俏丽。
她略显紧张,问:“看起来如何。”
陈宴赞道:“就算衣着普通,陛下仍光彩照人,见之忘俗。”
傅平安没有很开心,她又望向王霁,王霁便老实道:“陛下或许可以把脸涂黑,或者戴个兜帽,现在这样子虽然衣着朴素,但还是挺扎眼的。”
傅平安看着她,半晌点了点头,道:“你挺靠谱,甚好。”
这之后她用胭脂把脸涂脏了。
假如时光能够倒流,王霁绝对会闭上嘴巴,不让自己显得那么“靠谱”。
因为陛下大约是认为陈宴一人不足以成事,把她也带上了。
王霁很崩溃,她已经可以想象到,这件事如果被朝中大臣知道,自己会受到什么样的眼光,但如今木已成舟,她也只好一脸虚浮地回答陛下的问题:“回陛下,臣家中无车,都是步行。”
话音刚落,陈宴道:“错了错了,不能叫陛下,也不能自称臣,我们说好了,要以姐妹相称。”
王霁一脸裂开的表情,艰难道:“臣……我……尽量。”
然后她看见陈宴已经搂住了陛下的肩膀,亲热道:“小妹,姐带你去吃好吃的。”
王霁:“……”上天啊!赐我一双没有看过这个画面的眼睛吧!
……傅平安不知道王霁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带上王霁,实际上有个相当现实的原因。
监视对方。
王霁很好用。
对方性格谨慎,博闻强识,除了有些胆小,几乎没什么缺点。
但虽然背景调查没什么问题,对方也毕竟是王家人,王家如今和摄政王交好,傅平安难免担心对方投敌。
而如果对方现在没有阵营,傅平安自然要想办法把人拉到自己这边。
弹幕对此也有一样的看法——
【聊赠一枝春:既然用这个人了,那就要好好观察她一下。】
目前看来,对方确实没什么问题。
傅平安本来打算先去灾民营,但陈宴给了另外一个建议,灾民和灾民所建公式都在较远的地方,光靠两条腿不知要走到何年何月,最好先去西市租个驴车,这样既不扎眼,也不会累到自己。
王霁也赞同地点头,傅平安却在这时想起了一段几乎要被她忘记的记忆。
正月十五,灯火如星。
那个有些狡黠的女孩说,他们在西市有个秘密基地。
哪里来着,只记得好像是个木匠铺了。
幸好弹幕有人记得——
【光羽:哎西市马桥头木匠铺,你们记得不。】
【da4立刻发售:啥玩意儿?】
【殷之:哦哦哦一个月之前那女孩儿对吧。】
这一个月事情太多,傅平安仔细回想,终于隐约想起了对方的模样,依稀记得高眉深目,似有胡人血统。
她问:“你们知道,朝中哪位大臣有胡人血统么?”
王霁思索片刻,迟疑道:“没有吧?”
陈宴道:“我们营里倒是有,那些高官大臣就不曾见过了。”
傅平安回想了一下,也不记得在朝廷大员中看到过像胡人的,想了想,又问:“可有大臣娶胡姬?”
陈宴和王霁摇头,皆表示这就不清楚了,但想来应该是没有,因为这事太过稀少,若是有,定当还是会传出来的。
但是美人姬妾是胡人,许是还是有的。
傅平安就不问了。
那女孩能进宫,想来就是嫡出,应当不是姬妾所出。
既然打听不出来,也就算了,大臣之女而已,以后除非入朝出仕,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傅平安放下这事,随陈宴前往西市。
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有些懒散席地而坐,有些已经支起摊子来做生意,傅平安看见有一处聚集了很多人,她好奇地想要凑过去看,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密不透风。
【噜啦啦噜啦啦:在干嘛啊?耍猴么?】
【婷云阙:好想看啊,古代居然也那么热闹。】
傅平安更加想看,因为她认为自己有必要完成弹幕的期望,毕竟那些都是给她送礼物的“金主”。
她站在人群外,苦思冥想,这时有双手从她腋下穿过,把她支了起来,她很快越过人群的头顶,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但她现在顾不得看里面的情形了,满脸通红了望向下方,见陈宴笑眯眯看着她,道:“小妹,这样就能看到了吧。”
一边的王霁一脸活见鬼的表情。
傅平安正想说“不要这样”,却见人群中有一张眼熟的面孔,对方扎着两条辫子,面孔与月余前并没有变化,仍是有些异域风情的俏丽模样,穿了一件浅蓝色的短衫,正一脸震惊的看着她。
是那个叫阿花的孩子!
傅平安其实当时认为“阿花”是个假名,因为实在太随便了些,但她其实并不在意对方的真实身份,也对对方是否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件事没那么在意,她那时认为,反正这晚上过去,两人也不会有交集了。
但现在傅平安想,对方一定得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啊!
被同龄人看见这种事,莫名更叫她羞耻,她有些急了,拍着陈宴的手臂,说:“你把我放下来!”
这一时没注意,甚至拍到了陈宴的脸,傅平安愣了一下,陈宴也把她放下来了。
对方嘟囔道:“没关系的呀,没人会在意的。”
傅平安脸颊发烫,但思及刚才情急打到了陈宴的脸,又有些抱歉,抬起头道:“抱歉,朕……我不是故意的。”
陈宴面露茫然,傅平安抬手指了指她的脸颊,陈宴一愣,随即笑道:“根本没感觉,就像挠痒痒一样。”
就在这时,边上有个声音惊疑道:“平安?”
傅平安扭过头去:“……还真是你啊,阿、阿花。”
洛琼花细细打量了一下傅平安的脸,很快就看出对方是估计把脸涂成了黄色,她忍不住笑道:“涂得好均匀啊。”
陈宴疑惑:“认识?”她没想到陛下在外面还有认识的同龄人。
她打量了下洛琼花,很快挑起眉头,对方虽然穿了布衣,也在脸上手上涂了灰,但皮肤细嫩白皙,手指也白嫩纤细,一看就是没干过活了,肯定不是贫民家的小孩,而是哪家的小姐。
她又见对方眼圆而大,睫毛浓密,鼻翘而挺,便想起在宫门前陛下问及大臣中有没有胡人血脉,心中顿时了然。
原来是在问这孩子。
她笑道:“你叫阿花?”
洛琼花连忙点头:“对对,这是我的两个好朋友,二丫和铁柱。”
她转身去招呼身后两个瘦猴似的小孩,那俩小孩却躲起来,不愿意出来。
洛琼花回头,不好意思道:“他们有点怕生。”
陈宴意有所指:“你倒是不怕生。”这三个孩子看着年龄相仿,但显然以阿花为首。
洛琼花道:“我们不是陌生人啊,我认识平安,平安,对吧?”
傅平安道:“只是一面之缘……”
话音未落,洛琼花抓住她的手腕,道:“你想看里面发生了什么么,我带你进去。”
这一幕简直好像正月十五的重演,傅平安再次没反应过来,就被拉进了人群之中。
前头的阿花像条鱼似的穿梭,仗着身量尚小,她们很快从某个角落钻到了最前面,里面却根本不是什么精彩的表演,而是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和一个卖胡饼的老叟。
老叟指着书生骂个不停,因为语速太快,在加上傅平安对脏话不太懂,甚至都听不清楚,但弹幕说——
【小污师苏珩殿下:太强了,骂得真脏。】
虽听不懂,但见那书生脸色又红又白,也可以看出确实很脏,地上还散落着一些铜钱和一包掉在地上的胡饼,空气中飘着一股胡饼的香味。
傅平安没吃过胡饼,忍不住瞟了地上的胡饼一眼,而这时边上的阿花轻声道:“这书生买饼,用的钱掺了假的,把大爷气坏了。”
傅平安皱眉,正想着这书生真是白读书了,便听见那书生提高声音道:“不是假的,这是我们平衍郡的钱,不是假||钱!”他的口音有些奇怪,像是南方人,傅平安在南方生活过,才听懂了。
傅平安想起来了,摄政王回收铸币权,各郡国也是可以造的,所以说有郡国传过来的钱,也是有可能的。
她便忍不住低声说:“郡国确实可以造钱啊。”
洛琼花却笑了,道:“我们都知道啊,可是郡国造的钱偷工减料,大家都不爱用的,都叫它们破钱。”的,都叫它们破钱。”的,都叫它们破钱。”的,都叫它们破钱。”的,都叫它们破钱。”的,都叫它们破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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