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谊过去是太后党。
如今提起对方, 弹幕会第一时间提到这件事。
但是再仔细想想,又觉得对方太后党的并不明显, 他与太后还有薄家似乎没有明面上的交流, 只是政事上会稍偏袒太后一些,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不是摄政王党, 便是太后党, 不然就离开政局中心。
但从这次薄家事发,竟然没有牵连到他就可以看出来,他辞官之后,便和薄家没有太多交流了——又或者是, 对方很好地平衡了此事,令自己不至于得罪薄家,又不会和薄家绑在一条船上。
既然张启星提到了范谊, 傅平安就相信对方应当不是无的放矢, 她便也翻看了下范谊的履历,对方虽因为天狗食日一事, 自揽罪责引咎辞官,但朝野上下如今似乎都不认为是他的过错,薄氏的事一出,大家更认为这应该是薄氏引发的天灾,当初他的辞官, 便显得有点委屈了。
范氏一族,前朝时便已经有人在朝中为官,官至御使大夫, 乱世时为宋国的属臣, 高祖逐鹿天下之时, 范谊的祖母范竺带着一家子投奔了高祖,后来官至太仆,范谊的父亲就没什么名声了,范谊的祖母也有十几个孩子,基本上如今都任太仆府下的相关职位,但似乎都资质平平,到孙辈,出了一个范谊。
范谊小时候就非常有名,据说他非常孝顺,有一年范竺冬天吃不下饭,范谊偶然吃到好吃的东西,藏在怀里冒着风雪带给范竺,十八岁那年,他便有机会为官,但当时他父亲重病,于是他拒绝了,并衣不解带地为父亲侍疾,而后又守孝三年,守孝期间,日渐消瘦,据说腮可见骨,人消瘦似能随风而去。
然后他守孝完,本来给他留得位置也没了,他却也安贫乐道,修书著作,直到过了而立之年,才去太学做了个博士。
结果一下子一鸣惊人,众人纷纷表示他非常有才学,自愧不如,当时还是太子的文帝便私下里与他结交,也觉得他文采斐然却谦虚内敛,实在是一个没被发掘的人才。
于是待文帝登基,他便发达了,一路从中书舍人做到了丞相。
不过傅平安翻遍了可以得到的属于范谊的所有履历之后,和弹幕一起得出一个结论——
在当官的那些年月里……他在混日子。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对方满打满算也做了六年丞相,居然连一件以他领头的重大事件都没有做过,连前御使大夫高岩下得政令都比他多些。
但要说他完全摸鱼,似乎也不是,因为每次的政令他都参与了,只是意见都不是他提的。
看完这些,大家都很纠结——
【芋泥波波奶茶:我不是很记仇的人,但是他以前都不好好教平安,我还是有点记仇。】
【失眠的一天天:好一个茅盾文学!(竖拇指)】
【究极进化:如果他其实不是混日子,那不是更可怕么,他一点能力都没有。】
【h踢踢:可是他好像很会做老师哦,他在太学扬名,现在又做学校出名。】
这话一出,傅平安都忍不住出声怀疑:“他会做老师?”
傅平安还记得对方教自己的时候,那真是划水划得不行了,还不如长安花呢。
【bie:所以更能说明,他没有好好教你嘛。】
不过很快她和直播间的观众都一起发现,范谊这个教书,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教书,对方只是开办了一个学院,然后招收学生,但平时自个儿估计课都不怎么上,只是用名声吸引世家子弟罢了。
可是说实在的,世家子弟自己有家学,也用不着他教,会去他的学院,也主要是为了开拓圈子,建立声望,结交同学。
但他确实因为这个书院,名声更大了。
那么说来,很符合傅
平安的要求——一是名声大,二是和摄政王不对付。
毕竟当初在朝堂上,两人可以说是政敌了,无论如何,如今也很难走到一块去。
于是思来想去,傅平安决定先找人去接触一下范谊,看看他如今到底是什么想法,为表示诚心,去接触的自然也不能是寻常人,于是傅平安开口道:“阿枝,写份谕旨,叫田公入宫。”
她决定让田昐去接触范谊,看看对方的想法。
边上人开口:“陛下,今天阿枝有事,请假出宫去了。”
傅平安扭头,看见王霁,于是道:“哦,那你去写。”
王霁点头应允,傅平安又开口:“你去尚书局再找几个人,平日也可以帮你们打打下手,只要识字就行。”
王霁眼睛一亮,心想陛下终于知道心疼我们了,忙点头行礼道:“是,臣知道了。”
……
阿枝刚到孙家大门口,门房便递过来一份用锦缎包起来的包袱,一脸阴阳怪气道:“前阵子有位穿官服的女君送过来的,你整天在外面抛头露面,也认识了不少人嘛。”
阿枝一愣,伸手接过,只当没看见对方嘲弄的脸色,道了声谢,匆匆就进屋去了。
如今她住在北面的一处房间里,自从她决心不嫁人之后,孙家对她很失望,渐渐就不理她了,开始时还会遣下人送点吃食,后来就只当她不存在。
她也可以理解,毕竟寻常富户收养天乾地坤,本就是想着通婚结亲,开枝散叶,阿枝却偏偏不愿走这条路,孙家很失望,如今是因为她是田公介绍来的女娘,才没把她赶出去。
阿枝对此已经很感激,毕竟京中人员杂乱,若是住在外面,房租贵不说,也不太安全。
特别是每次信期,虽有宫中配得隐信丸,也确实有些难熬,幸好大多数时候她都住在宫中,比如过去接连一个多月,她都没有离宫,这次出宫,是她感觉信期又要到了。
外头天色阴沉,看着是要下雪的样子,阿枝先燃了一炉炭火,等手暖起来了,才坐在床上,把包袱解开了。
包袱里是一叠缎子,一些胭脂水粉和几支钗子,最底下则是几张写满了字的纸,这“纸”阿枝只在宫中见过,她立刻就意识到,这应该是薄孟商送来的东西。
她的脸渐渐红了,明明先前觉得已经淡忘,此时却又想起来,对方望着她说——阿枝姑娘,在下倾慕于你。
没想到,自己说了那样的话之后,对方还会给自己送东西。
她不知不觉抱膝缩成一团,倚在柜子边上,将这纸展开,纸上笔迹略显凌乱,开篇便是道歉,说自己失礼,孟浪,愚蠢,粗鄙不堪,虽死犹不过。
阿枝看得揪紧了纸边,心想:哪至于那么严重。
要说失礼,分明是自己比较失礼。
到第二张纸,薄孟商写着,因为还要去完成陛下的嘱托,只好留着命先去南越,若有一天能回来,任凭自己如何责骂都行。
阿枝看到这,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又皱紧眉头,心想:会回不来么?
阿枝毕竟不是闺阁女子,看了那么多折子,也知道南越湿热,迁过去的人经常生病,和当地土人也常有摩擦,官员受伤流血也是常有的事。
确实不太安全。
她蹙眉翻到第三张纸,脸又渐渐发烫,因为这上面薄孟商说,她平日里生活,时常想起自己,偶尔去商铺看到一些首饰锦缎,也不知怎么就买了,后来想想,是想着自己能用才买的。
因想到此去一别不知何时能归来,就都送来给她了,反正放在家中也是浪费。
阿枝放下信纸,拨弄了一下包袱里的钗子,有一枝是金子打的,看着就很贵重。
阿枝将头埋在膝中,身体开始发烫,大脑也
开始混沌,在某个临界点,她突然清醒过来,忙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匣子打开,匣子里有两个瓷瓶,她打开其中一个,在掌心倒了两颗红色的药丸,慌忙吞下了。
吞下之后,那种发烫的感觉好了很多,大脑也没有那么浑浊,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吃得太晚,她感觉身体仍不清爽,仿佛是被不住地拉到水下,粘湿不快,心脏也跳得厉害。
渐渐地,手脚发软,开始不听使唤。
趁着还能动,她将所有东西都包起来锁在了箱子里,然后将自己裹在被子里,沉沉睡了过去。
……
傅平安三天没看见阿枝了。
这三天里她先是跟田昐沟通了招揽范谊的细节,田昐对傅平安居然能想到范谊这件事感到吃惊,随后感叹,陛下真是做大事的人,用人不拘一格。
傅平安舔着脸接受了这个夸奖,道:“其实朕幼时与范卿相处,也十分仰慕其才华,只是当时顽劣,令人失望,这次舅舅若见到他,一定要替朕表示歉意。”
田昐便意味深长道:“陛下如此礼贤下士,他怎会不愿意辅佐明君呢?”
随后她在私下召见了为她去收拢流民的王励勖与田安之,两人的工作都完成的很好,就是递上来的折子里,王励勖说田安之经常私下见世家的人,似乎在通风报信,田安之则说王励勖待人十分严苛,差点害死流民。
这中间自然还有上朝议事请摄政王吃饭查看方士研究火药的工作进程等。
总之,她很忙碌。
但到第三天,她还是忍不住问王霁:“阿枝还不回来么?她是有什么事啊?”
王霁也叫苦不迭,阿枝不在,她又再次忙得脚不沾地,虽然新提拔上来了三个搭把手的,但为了保证人忠心单纯,年纪都还小,除了研磨整理书籍之类的杂事,别的都还不能做。
她哭丧着脸:“臣也不知道啊。”
傅平安想了想:“你知道她住在哪吗,能不能去看看她?”
王霁眼睛一亮:“若是陛下需要,臣立马就去看她。”
傅平安怀疑对方只是不想干活想出去放风,但想着过去几天确实压榨她太多,便也没拆穿,只说:“行,那你和陈宴一起去吧。”
于是次日下了朝,王霁便和陈宴去了孙府,门房听说是来找阿枝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干咳了一声道:“她住内宅,外人不能进去的。”
陈宴就干脆拿出了自己的腰牌,丢到门房桌子上,懒散道:“皇宫我都能去,你这孙府我进不去,你们孙家比天子还厉害?”
门房吓得屁滚尿流,连忙小跑着进去通知了。
这下子整个孙府倾巢而出,家主领着陈宴和王霁,战战兢兢把两人带到了北边的院子。
北边的院子多是下人住的,陈宴和王霁自然知道,于是一路过来,脸色越来越黑,孙家家主强行解释:“是绿枝说、说喜欢阴凉一点的地方。”
陈宴皮笑肉不笑:“挺好,大冬天的,喜欢凉爽是吧。”
孙家家主勉强笑着:“清净,那里清净。”
到了一个院子,见院子里还算干净,陈宴和王霁脸色刚好了一些,正房门打开,出来的却是个陌生的老翁,还带着四个孩子。
陈宴脸又黑了:“这院子住几个人?孙仆射又住哪个屋?她可是天子近臣,你们就这样对她?”
孙家家主道:“她她她她服侍天子么,她没说过啊,可既然服侍天子,为什么不住在宫中呢?”
王霁在心里叹气,也是,一般人想到地坤服侍天子,应该也不会觉得她是在做天子的内官。
内官,一般还是她这般出生世家的常庸。
她正要说话,问阿枝到底住哪个屋,陈宴突然神情微变,道:“你们
都出去。”
孙家家主还要说话,陈宴拔出刀来,申请冷峻:“我说了都出去,滚!”
孙家人连滚带爬地一窝蜂跑出去了。
王霁目瞪口呆,盯着陈宴道:“你干嘛?”
陈宴板着脸:“你是常庸?”
王霁不高兴:“怎么啦,我是常庸又怎么啦?”
陈宴拿刀指着西边厢房:“你去那间屋,去里面看看。”
王霁疑惑皱眉,过了两息,突然意识到什么,道:“哦……哦!我知道了!”
她连忙跑到西边厢房,推了下门,见门推不开,焦急道:“孙仆射,孙仆射!阿枝!阿枝!”
里面没什么动静,陈宴面露犹豫,到底还是狠了狠心,迈步过来,一脚把门踹开。
踹开之后,却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很恐怖的东西,脸色发白地往后退,一直退到了东边。
王霁连忙进去,却见阿枝满脸潮红,嘴唇却发白,眼看着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她忙出去走到门口,大声道:“去,去请个医工——不,找太医,去找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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